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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母這個年過得高興極了,這讓方心寧甚覺欣慰。哪個做兒子的不想讓自己的母親天天兒高興呢?

但凡常人,這一高興,精神頭就足,話也多。方母像是有使不完的勁兒,拾輟這拾輟那,沒完沒了,還給方心寧講起她和丈夫方保國那時候的事。

據方母講,當年,方保國識些字,就被大隊裏抽到小學去教了書。能識字,又教書,方保國當時在村裏可是個人物,年齡大一點兒,提親的人不少。方母和方保國是在幾個大隊聯辦的一處掃盲班上認識的,方母當時雖然沒多少文化,但人長得漂亮。後來兩人都看上了對方,就相好了。方保國在小學裏教學,也是混工分,方母在生產隊裏勞動,也是混工分,婚後,日子一直過得很清苦,但他們很知足,很快樂。

方母說這些事時,那種對美好過去的留戀之情,從一副滿足的笑容上就可以看出來。

姐姐一家四口來給方母送年貨。姐姐還沒進家門,母親就迎出去告訴她季梅婷來過的事。娘兒倆嘀嘀咕咕,喜笑顏開,旁若無人。

姐夫在一旁抽悶煙。他在一家化工廠上班,可是心比天高,總嫌來錢慢,想幹些賺大錢的事兒,結果賠了不少錢不說,班也沒上好,一年來基本上沒拿回家錢去,再加上好喝酒,還有時參賭,甚至還被派出所處理過。方心寧心裏痛恨他不會過日子,一般是不和他講話的。要不是方心寧上學時在他家寄居過,心中多少存些感激,怕是連簡單的招呼也不想跟他打。

外甥女要看電視連續劇,小外甥跟她爭台,爭不過,就在一邊哼哼嘰嘰,想吸引大人出麵幫忙。可大人各有各的一份兒事,沒人理他。方心寧隻好過去充當保姆了。他使出渾身解數,講故事,變戲法,把外甥哄得一陣陣笑。

方心寧正被小外甥鬧得不可開交,前鄰居家一個小孩,論輩分要管方心寧叫爺爺的,急匆匆跑進來,大喊說:“爺爺,你家來客人了,來了兩輛車呢。”

方心寧很納悶,難道是季梅婷又折回來了?

一家人都迎了出來,早見司文金、何麗華、張力他們六七個同學連蹦帶跳地向這邊走來,張力的爸爸、趙經理與司機就跟在後麵。

“老師。”看見方心寧,同學們七嘴八舌地圍過來喊。

張老板快步過來和方心寧握手:“方主任,過年好。”

是何麗華、張力他們相約來找老師玩,張老板不放心,就一塊兒送他們過來。

方心寧忙讓他們進家。

張老板讓趙經理從車上搬下幾箱酒來,對方母說:“大嬸,這是孝敬您的。”方心寧和方母齊聲說:“這可使不得。”張老板說:“這是咱們代理的,讓叔和嬸嚐嚐,又不用咱花錢買。”“不花錢也不行。”方心寧說。張老板並不知道方心寧的父親早已去逝,所以他的話把一家人說得一愣。

張老板說:“你那麽費心教孩子們念書,就行,我孝敬老人家幾瓶酒倒不行了?”方心寧說:“教孩子念書是我的本職工作。”張老板笑著說:“你要是不收下,那拎出去把它扔了吧。這多少也是我的一點小心意嘛。”

然後,大家到屋裏聊天。小外甥趁姐姐一邊玩去了,又打開那台黑白電視要看,無奈僅有的三個台,要麽不清楚,要麽相不中節目,又哼嘰起來。張老板對司機說:“你去,把倉庫裏的電視機拉一台來。”方心寧著急地攔住司機:“這可不行!你這是給我難看呀。讓學校裏知道了,會處分我的。”張老板不容辯駁地說:“有那麽嚴重嗎?讓老人高興,是我們小輩的本分。”方心寧說:“不行不行不行,這事兒絕對不行,以後我會給家裏換新的。”張老板說:“那些電視扔在倉庫裏也沒什麽用。”方心寧回絕說:“沒用就沒用,反正不能拿來我們用。”

方母留大家吃飯。十幾個人坐下來,小屋子便再難插腳。大家你推我讓,熱鬧極了。吃飯的時候,家家都興放掛鞭炮,聲音此起彼伏,讓這個小院也格外喧鬧。

張老板隻一嚐,就相中了方母做的爛菜:“這道菜味道好,我們酒店裏還真就少這麽一道有滋有味的莊戶菜。以前廚子們也做過,要麽太寡淡,要麽太油膩,口感總掌握不好。”方母說:“你要喜歡,以後我做了給你送去。”“那可太好了,”張老板正經八百地要趙經理找來一張名片遞給方母,說,“嬸,你以後照這上麵的電話聯係,你做多少,我們要多少,價格你說了算。”

吃過飯,大家又到方心才承包的池塘裏去玩。

聽說來小客人了,方心才也來湊熱鬧。他教大家“扇魚”。這“扇魚”是很需要技術的,首先要在冰上站穩,雙眼緊盯著冰下,兩隻腳跟“咣”地一聲頓下去,隻聽冰麵傳來呱啦啦的悶裂聲。如果有魚剛好在冰下,它就會被震得微微地搖尾巴,仔細看很容易發現它。大概因為水冷,魚兒就像呆子一樣遲鈍,也不遊走。你隻要用什麽工具把冰破開,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它捉出來。用這個方法,大家還真捉到了兩條小魚,雖然有幾個同學摔了跤,可勝利的喜悅掩飾了暫時的疼痛。

方心才又教大家滑冰,在冰中找蓮子,找凍得晶瑩剔透的冰核。冰核可能是冰中凍得特別厲害的地方,雖然也是水凍結在一塊的,但與周邊的冰不同,它在平滑的冰麵上凸出來,特別透明。小時候,方心寧常和小夥伴們把它挖出來,像夏天吃雪糕那樣去吃,咬得喀嘣響。

大家玩得開心,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得格外快。直到張老板接到個電話,他們才不得不離開。好說歹說,方心寧把張老板帶來的酒給他裝回車上,弄得張老板要惱。

送走了客人,方心寧忙囑咐娘說:“張老板說的是玩話,可別當真。”方母說:“我看不像是玩話。”方心寧說:“不像玩話也不行,你想想,咱要不教人家孩子,人家還會這樣對咱嗎?”方母說:“就你覺悟高,你以為我真會去和人家伸手要錢?不管怎麽說,他喜歡咱家這道菜是真。人家對你多好呀,這麽冷的天,大老遠來看你。反正今年我曬的辣菜纓子也吃不了,你回縣城的時候,順便給他帶些去,不能要錢。”

在當地,辣菜種了主要是為了醃鹹菜,而它的葉子是沒有多少用處的,牛羊都不愛吃,因為它有股子特別的嗆味。要不還是說老百姓創造了曆史,就是往小裏講,這些菜葉,如果不這樣做爛菜,也隻能扔掉。

王保林剛好看到這夥客人們離開,自語道:“娘換,咋好事都讓他們家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