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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墅闖進方心寧的辦公室。那門,給人一種被炸開的感覺。

他上前一把拉住方心寧的手,說:“你快去醫院呀!你為什麽不去醫院看紀紅飛呢?你快去呀!”潘念剛好也在,被這突如其來的門響嚇了一跳,急問劉墅:“怎麽了?紀紅飛她怎麽了?”方心寧也瞪大眼睛望著他。

劉墅對方心寧說:“人家盼著你去呢,你卻在這裏裝作沒事人。”方心寧問他:“誰盼我去?你把話說清楚。”劉墅說:“今天,我……我去醫院,碰到紀紅飛的媽媽。紀媽媽說了,其……其實,紀紅飛內心裏喜歡的是你。聽說,她還有一塊石頭,整……整天拿著當寶貝。原來,上麵有一個字,是個‘寧’字,方……方心寧的‘寧’字。你看,她是多麽喜歡你呀。可是,她病了,你卻不去看她。咱可不興這樣呀。”方心寧說:“你這是怎麽了,你們……”劉墅不許他插話,一個勁地說:“快去看看她吧,她現在最需要……的是你……”

潘念剛說:“好了,你們別爭了,我們覺得我們每個人都應該常過去看看。”

劉墅心中的一塊石頭倏然落了地。他曾經的夢想,就是謀一個安定的工作,找一個稱心的媳婦,過舒舒坦坦的小日子。紀紅飛的病,讓他確實緊張了一下。為了治療紀紅飛的病,他做為辦公室主任,親眼見的那錢就如流水一樣地往醫院裏淌。聽說紀媽媽已經在門店前貼上了“轉讓”的廣告,準備賣掉店麵來繼續給女兒治病。老師們也都自發地捐了一次款,學校也正在想辦法。那可是個無底洞呀,不知多少錢才能把它填滿。背上這樣一個包袱,自己這輩子的幸福還沒盼來就提前死亡了。

在去醫院的路上,劉墅拉住方心寧,悄悄地問:“你認識田三菊?”方心寧說:“認識。”劉墅又問:“她是你很好的朋友?”方心寧回答說:“能算是嗎?怎麽會問起她?”因為剛剛經曆了與紀紅飛的這件事,劉墅一時張不開嘴,勉強地笑了笑,回答說:“隻是問問。”

到了七樓。潘念剛突然發現劉墅不見了,疑惑地望著方心寧。方心寧雙手一攤,也是很一幅無奈的樣子——他也真沒注意到劉墅這一回兒的工夫去了哪兒。

潘大偉與方心寧來到病房,正碰到紀媽媽要去打熱水,方心寧就說:“嬸,我去吧。”紀媽媽說:“你們可來了,快先去病房吧,熱水房你也不一定找得上。”

一名護士過來對紀媽媽說:“紀紅飛的繳費通知,明早交上,別耽誤了用藥。”紀媽媽手拿通知單說:“才剛交過的。”護士沒解釋。

病房裏。紀紅飛在病床睡著了。潘念剛示意方心寧小聲點兒。別把紀紅飛吵醒了。他們兩個在房間裏站了一小會兒。相互給了個眼色,從裏麵出來。

潘念剛說:“我們還是先讓先她休息吧,再找個時間過來。”

紀媽媽打了熱水,迎過來問:“怎麽不進去?”方心寧說:“紀老師正休息。”紀媽媽說:“是嗎?剛才還跟我說了一會兒話呢。”

那劉墅原來悄沒聲息地來到了金亞男的辦公室。想把一個好消息盡快告訴表姐。見金亞男不在,他抽身出來。田三菊卻迎麵走過來,一眼看到他,老遠就笑著喊“劉叔”。劉墅早看到了她,忙裝作沒聽到,腳步卻加快了。他想找一個好老婆,但覺得田三菊不太符合他心目中“好老婆”的標準,她可不喜歡“女強人”式的女性,隻對那種小鳥依人又有點兒內涵的知識女性有感覺。

田三菊討了個沒趣。坐在金亞男的辦公室等。金亞男回來,聽了田三菊說起剛才的事,笑著給表弟開脫:“我表弟還沒談過戀愛,見了你這大美女,肯定是害羞了。”

回到學校。潘念剛馬上下通知,召開泰雲學校的全體教職工會議。除了任南德之外,幾個領導都到齊了。潘念剛讓萬青東打電話找他,萬青東說任南德沒開機,家裏電話也沒人接。萬青東跟潘念剛解釋說:“你不用找他,他是不會來的,因為他沒麵子在這裏呀。”

方心寧在一邊沙發上坐著,聽到這話,看了萬青東一眼。萬青東點著頭討好說:“你說是不,方校長?”方心寧沒搭腔。他最討厭那種有奶便是娘,有權就認爹的人。

潘念剛首先宣布了學校近期驗收合作教學課型的決定。剛一宣布完,下麵就議論上了,而且聲音挺大。現在畢竟不同於任南德當政的時候,大家都是聘任的,說話也覺得沒什麽要藏著掖著的。

“別跟著人家傻搞了,搞這些花樣有毛用啊?”

“就是,搞點實際的多好,我們學校的性質跟人家又不一樣。”

“搞唄,不搞一點兒樣出來,能顯出咱泰雲格外有能耐?”

“胡搞瞎搞,不如不搞,搞來搞去,有幾回有結果?”

潘念剛補充說,很多細節其實還在研究之中,還需大家進行進一步地討論。趁著會場安靜的空兒,他又宣布了全校為紀老師捐款的決定。雖然老師們已經捐過一次了,但沒有人提出不同意見。大家都知道,紀老師比他們任何人都更需要錢。

潘念剛也宣讀了方心寧起草的學校教師量化考評細則,其中雖然也有類似“每周讀書不少於4小時”“教育博客每月不少於兩篇”“禁止教師額外留作業及課外輔導”這樣的紀律,但“不坐班”“不點名”“不查備課”“不罰隻獎”等條目讓大家耳目一新,掌聲不斷。

方心寧則還在琢磨剛收到的軟抄信:“君子豹變,小人革麵;征凶,居貞吉。”他明白其中的意思,這話用在當下正好:變能通,這可喜,但通之後,還要考慮如何令其持久。

下午,捐款活動如期舉行。潘念剛請來孫校長做了講話,然後自己又做了一些發動,活動便在一首《愛的奉獻》中開始了。

先是領導和老師們捐款。方心寧跟在潘念剛的後麵。把1000元錢折得很小,悄悄地放進去。這是當天最大的單筆捐款,上麵承載著他對她的無限感激和同情。

然後是學生,紀紅飛所教的兩個班級最先開始。他們一個個哭著從捐款箱前走過。一想到那個如大姐姐一樣和氣的紀老師,他們就止不住要哭。紀老師待他們確實太好了,以致於他們對學校安排的語文老師一時還不能接受。

活動結束了。在潘念剛的辦公室裏,幾個人一清點,共得捐款元。潘念剛安排肖葉蒙跟劉墅一塊去為紀紅飛送錢,肖葉蒙說有事走不開,就隻能讓劉墅自己去。劉墅已經去送過一次捐款了。所以也沒有拒絕。

劉墅來到紀紅飛的病房。把錢從包裏拿出來。對紀紅飛說:“這是大家的一點心意,你收下。”紀紅飛說:“我不需要錢,也不需要別人假惺惺的關心。”劉墅聽了這話,臉上有些難堪。說:“這是全校師生的心意,大家真心關心你,要你好好養病。”紀媽媽把錢接過來說:“謝謝大家了。老師,不好意思,她心裏難受,所以話也不好聽。”紀紅飛說:“我心裏有什麽難受的?我心裏也非常好受,從未有過的好受。”劉墅小聲對紀媽媽說:“我已經轉告了方校長,他忙過這幾天就可以常來了。”紀媽媽十分感激地說:“那太麻煩你了。”紀紅飛在一邊說:“你們是要咒我快死嗎?不要嘀咕好不好?”劉墅聽紀紅飛說話的那口氣,愈加尷尬。

其實。紀紅飛自己也在生氣,胸前的被子劇烈地起伏著。她已經感覺出了劉墅的變化,她恨自己,恨自己前些天對他太好,那不是犯賤麽?現在他對自己這麽冷淡。讓自己覺得羞辱難當。

田三菊突然來到了泰雲學校。在保安的指引下,她找到方心寧的辦公室。方心寧驚詫於她的不請自到,問:“哦,田經理,有事嗎?”田三菊說:“怎麽?當了校長,沒事就不能見你了?今天我想請你吃頓飯。”方心寧說:“我要去醫院裏看望一個同事。”田三菊說:“正好我也沒事,陪你一塊兒去。”方心寧說:“不用,你們又不熟悉。”田三菊說:“不用客氣了,走吧,我給你當司機。”她拉起方心寧就走。

病房裏,劉墅剛出門,紀紅飛就問媽媽:“媽,我是不是沒多長時間了?”紀媽媽說:“傻孩子,這又不是什麽大病,醫生說了,血裏的病,急不得,需要慢慢調養。”紀紅飛說:“那大家至於為我捐這些錢嗎?弄得我一點兒信心也沒有了。媽,我想我那班學生了,越是感覺自己不長了,就越想他們,怎麽辦呀?”紀媽媽說:“你別這麽胡思亂想,現在養病最要緊,至於捐款麽,那是因為大家考慮你們學校沒落實醫療保險。”

方心寧輕輕敲響病房的門。紀媽媽這下覺得是來了救星,迎了出來,囑咐說:“小方呀,你來的正是時候,快去勸勸紅飛,可別讓她胡思亂想。”

紀媽媽好像忽然發現了跟在方心寧身後的田三菊,問道:“這位是……?”

田三菊說:“朋友,阿姨,我們是朋友。”

紀媽媽用猜疑的目光打量著田三菊。

方心寧對紀紅飛說:“最近感覺還好吧?”紀紅飛麵無表情地說:“還死不了。”方心寧說:“關鍵是你要想開些,心裏想得開,病就好得快。人的病,很大程度上是心病。”紀紅飛說:“這一點算你說對了,不是很大程度上,應當說全是。”田三菊在一邊說:“你可以到我們藥店裏去,讓我老舅給你開幾副中藥吃吃。”紀媽媽說:“對呀,我們怎麽沒想到吃中藥哩。”紀紅飛說:“什麽樣的藥效又能攻到心裏去呢?”

大家被紀紅飛的話嗆得聊不下去了。

從病房裏出來,方心寧對田三菊說:“你不該跟我一起來。”田三菊問:“為什麽?”方心寧沒回答她,堅決謝絕了她去飯店吃飯的邀請,悻悻地回學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