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花鬼姐姐甫一見麵便如此熱情,碧嵐眼眶一熱、心裏也很是感動。

她也不便再客氣,於是,手大膽伸向朱漆石榴盤,捏緊一枚一看就頗為肥美肉厚的瓜子的圓端,瓜子尖端美滋滋地剛一抵上牙尖。

情花鬼姐姐卻如臨晴天霹靂一樣耷拉下臉,瞳孔瞬間放大,扯著碧嵐袖子趕緊一邊阻攔,一邊嫌棄,“錯了吧。用手替我剝啊,用嘴多不幹淨?”

“啊?”碧嵐驀然一愣,也不知道手裏的瓜子該繼續嗑還是該拿下來。

“小蔥花啊,我嘴角長泡剝瓜子不方便,你看啊,你能不能幫姐姐我剝好這些瓜子肉,喏,就放那副空的梅花碟裏吧。”情花鬼一指,碧嵐順著視線,果然看到了弧腹直口的雪釉上栩栩如生的梅花。

我還沒答應啊,怎麽下一步就已經安排上了?

明白自己之前會錯意的碧嵐來不及尷尬扶額,隻無可奈何地笑了笑,起身去拿梅花碟,“姐姐,你最近上火,鬼侍大人特意托我給你帶了紫草膏。至於吃這瓜子,是不是還得再歇歇。”

“小蔥花呀,你也知道,我就饞這口,平日也沒什麽旁的樂子。”情花鬼姐姐接過紫草膏,剜了一塊胡亂抹在嘴角,膏肉涼意一激,惹得她齜牙咧嘴地怪叫著搖了搖頭,“這些瓜子可不普通,它們可是產自靈力充沛水軟山溫的丹穴山,不僅吃了不會上火,聽說對我們修為也有助益。這還是我告假的時候,鬼王特意賞我讓我帶回去吃的。”

“真有這麽神奇?”碧嵐望向那一盤飽滿,瞧來瞧去也沒瞧出什麽明顯稀奇之處,但她還是點了點頭,頗為誠懇道:“鬼王殿下對姐姐真好。”

哪知這話一出,情花鬼立馬烏雲罩麵,一副愁苦之色。“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等瓜子肉都一一剝好填滿了梅花碟,碧嵐也從情花鬼的唏噓中大概明白了她為什麽是這副反應了。

原來,自被鬼王親點了掃灑侍女之職,一開始的情花鬼姐姐也是以為自己鴻運當了頭,懷揣興奮之思,立下雄心壯誌。有道是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她想著把掃灑之事做好,隻待日子久了,跟鬼王殿下關係打得熱絡走得近了,也自然好提攜照拂她身邊像小蔥花這樣的楞頭青。

但哪知,偌大的鬼王殿,平時整日空空的,就隻有她跟鬼王兩個人,很是嚇鬼。

更何況,鬼王經常不在殿裏,連個麵都見不到。殿裏一說話,便隻有她自己淒淒慘慘的回聲,這可把喜歡聊八卦的她憋壞了。

偏偏她還不敢怠慢。就算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就算是拄著青麵鬼骨頭做的拐杖,也得先把鬼王殿掃灑幹淨。

這些最開始其實她還算能忍受。她最怕的,其實是隔著麵具也能讓人感覺到如沐春風的鬼王偶爾出現在殿裏,藹聲問她他不在鬼界的時候,鬼界有什麽風土鬼情。

那一刻,她幡然悔悟自己從前身在福中不知福,明明一個人待在殿裏做灑掃,已經是大幸之事了。

要知道,私底下喜歡聊八卦,跟真跑到頂頭上司麵前聊八卦,這完完全全是性質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尤其是,你的頂頭上司還口口聲聲寬言安慰你,你們隻是閑聊罷了,讓你心態放鬆。

因此,她心口跳地十分厲害,隻敢撿一些情花果減產了鬼市布料又漲價了之類無痛癢的事情說。

幾個時辰過去了,鬼王聽得津津有味,沒有一點要停下的意思,嘴角抿起一絲淡笑,時不時點點頭,示意她繼續。

她說得口幹舌也燥,鬼王卻隻是姿態優雅地支著臉側,吐字如流水逐玉,“你剛剛說的隻是風土。旁的呢?”

“將軍鬼大人對自己沒能上位這事一直耿耿於懷,鬼王不在的時候青麵跟獠牙一直攛掇大家一起消極罷工,花魁鬼也想在鬼花錄上豔壓鬼王殿下,這些事都不能說,講這些的確都太敏感了。”碧嵐一邊分析,一邊聽得微微一怔,“那姐姐還能挑什麽說呢?”

情花鬼姐姐想起鬼王聽似溫煦實則滲寒的調子,心有餘悸麵有赧然,“我就隻好出賣你了。”

碧嵐:“……”

“別怪姐姐啊。我壓力真的好大,不信你看我這頭發,是不是掉更多了?”情花鬼一邊小心繞著頰邊伶仃晃著的頭發絲兒給碧嵐看,一邊臉不變氣不喘地繼續賣慘打苦情牌,“都說不自由,毋寧死。思來想去,以前到底是我想法太天真了,鬼王殿下的殿,可不是我們這些心性尋常的鬼能待的地兒。姐姐我就算想發達,也不該走上這條不歸路。我現在才明白,還是跟你們一起,過得更暢快舒坦。唉,殿下掃灑侍女這份殊榮,看來啊注定得與我無緣。”

像是終於下定決心一般,情花鬼深吐了一口氣,從善如流捉來碧嵐纖細的手自放在自己手背,”小蔥花,你能不能答應姐姐一件事?”

碧嵐心裏浮現出一個不好的預感。

情花鬼眼眶微微發熱,心一橫,按了按碧嵐的手,鄭重其事道:“反正你一會兒也要去給殿下送玉。見他之時,你能不能幫我委婉提一下,我想辭了這份差事。對了,你得強調,並非我心有所慮,而是委實年紀大了能力不足。”

碧嵐抬眼看了情花鬼姐姐吹彈可破的皮膚一眼,咬了咬唇,“可要是殿下怪罪……”

情花鬼仰天,扔了一把瓜子肉進嘴裏,含糊不清地歎了口氣,“要是他怪罪,你就再想想辦法替我托底吧……”

碧嵐:“……”

……

天界。

祥雲掩擁之下,天錦霞織的紗幔於香霧迷蒙間層層低垂,隻一陣仙風細細柔柔拂過時,幔卷香風,隱約露出錦塌之上盈盈而臥的絕色女子一二動人輪廓。

聽到熟悉響動,女子撐起酥/胸半掩的半邊身子 ,青絲如雲散於胸前,輕顫羽睫入豔三分。

櫻唇微翹,更顯嬌羞。“太子殿下來了,請恕妾有恙不能相迎。”

太子殿下點了點頭,目光瞬間柔和了下來。

太子身邊的仙侍與女子的侍女心領神會,掩著袖子相視而笑。

他們知道,極負盛名、素日高傲的太子殿下隻有對著天女時,才會像今日這般不吝一笑。

此時,他的目光正從她蝶憩般的睫羽一一劃過,流連忘返,直至落到她透著粉如三月鮮潤花瓣的唇間。

“天女的身體,可是大好了?”

天女盈盈一笑,指尖柔弱無骨地撩著太子殿下嵌絲描金的袍服袖口,“這幾百年來,多虧了太子殿下悉心照拂,我的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太子殿下難掩關切神色,虛坐錦塌,手覆在天女滑膩似酥的纖細腰肢上,扶著她再次緩緩躺下,“今日風大,天女小心著涼,還是先歇下吧。”

太子殿下眸光下移遊走,似是貪婪不舍地用目光攫取著眼前絕麗之色。

“對了,前幾日,我從窮奇處取回一瓣創世青蓮,已著藥聖仙尊親自入藥煎煮。隻是青蓮性寒,我定再取一味溫補之物與青蓮相濟,更好發揮青蓮藥效。待七七四十九天後,天女服之,自能恢複如常、容光更甚。”

“都說創世青蓮珍貴無匹,妾從前隻在傳聞中聽過。沒想到,太子殿下竟為了我做到如此。”天女似嗔似笑,似怨似喜,其誘人姝容,不可逼視。“對了,窮奇凶險非常,太子殿下可有受傷?”

“無什麽大礙。”太子殿下搖頭,眸子眯了起來, “我與天女幾百年前本來就該成親。我們夫妻一體,天女不該同我這般生分才是。莫說一瓣小小的創世青蓮了,天女若有所求,我必盡全力相應……”

天女淚眼婆娑,“如此,妾鬥膽一提,妾的九夢浮生琴,幾百年前遭妖尊所毀,琴身與琴弦皆有斷裂。這把琴,就是妾的命。妾想……”

“我知道了”,太子殿下眉頭微微皺起,“你的琴,我定會想辦法替你補好殘缺。”

天女愣了愣,不自在地揉了揉惺忪的秀眸,又害羞又甜蜜,“那就待妾與殿下成親之時,妾親自撫琴與殿下聽。”

……

“飛廉,一會兒你刮一陣風,替把這我身衣服吹進天火燒成灰吧。至少,眼不見心不煩。”

回到自己殿內的太子殿下隻掃了袖口一眼,便斂了色,瞧上去陰沉得可怖。

被叫飛廉的,正是天界太子蒼慈從小到大唯一的讀伴,也是天界掌管行風的風神。

習慣了對方說“眼不見心不煩”的飛廉點了點頭,擔憂地看向太子蒼慈後背術法掩蓋下湧動的暗血糜爛發軟的傷口,“蒼慈殿下,衣服的事倒是好辦,可你這被窮奇傷到的地方怎麽處理?我們真不找藥聖仙尊看看嗎?”

窮奇?傷?

太子蒼慈搖頭,隻默了一瞬,便從牙縫裏狠狠逼出幾個字,“我竟不如他!”

“他?誰啊?”

“沒有見過,我猜我碰到的那位應該便是統一妖鬼兩界的新晉鬼王。”太子蒼慈一張臉結了冰似的冷沉,薄唇掀起一絲冷笑,“二十四瓣創世青蓮,如今隻剩七瓣。他從窮奇下搶了六瓣,我隻有一瓣。他受的傷,也遠沒我重。”

“不對啊。這三界何時不聲不響出了一位比蒼慈殿下你還要厲害的人物?”飛廉一而再地想要確認,聲音難以置信地顫抖,待回過神來,他才反應自己的話失了分寸。

於是,飛廉有些心虛地岔開了話題,“再說,殿下從窮奇處尋創世青蓮花瓣,是為了……咳……若真是鬼王,可他搶青蓮是為了什麽?這事他跟著瞎湊什麽熱鬧?”

……

因著情花鬼姐姐平日對她的情分,碧嵐終是心軟,答應了替她試著去說說。不過,她也再三強調,這種事,最好還是由她自己親口告訴鬼王殿下。

她隻能試著先探探口風。

除此之外,她也有些事想告訴鬼王殿下。雖然不知鬼王殿下初衷如何,是一時興起,還是拿自己激將軍鬼。

但在林兮閣待的這段時間,著實讓她覺得無比充實。

這份修補器物的差事,她很感激。

因為,對她來說,那些修複好的器物,不像天空中飄來飄去的一片雲,地麵上**來**去的一縷風,它們一件件都是真實有意義的。

不僅可以感覺,還能觸摸。

這樣想著,荷袋裏隔了一層布料貼著她肌膚的骨玉,也似能感應她心情一樣,生了一些灼熱滾燙,令她更加心下動容。

她想,至少今日,她是真的很想見到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