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嵐心裏顫了一記。

有那麽一瞬,鬼王殿下的這句話讓她腦內天旋地轉,差點懷疑起自己——

難不成她還跟其他人說過,她願意當別人的侍女?

不,不可能。

他挑的掃灑侍女本來又不是她。

她再是皮輕骨賤,若沒有沈昀的緣故,隻為了情花鬼姐姐,她也斷不會做到像今日這般豁了出去,故意來招惹他的不痛快。

做別人的侍女?她也完全沒有這個印象。

碧嵐搖了搖頭,手不安地揉搓著袖口,迎向他不動聲色的審視,神態裏卻沒有一點兒扭捏。

“不是的,殿下,我隻是想當你的掃灑侍女。”

她的執著他不為所動,語調仍是極淡,隻麵具之下的桃花眼底卻浮現了零星笑意,“哦?”

碧嵐胸口上下起伏,最想要問的話在心裏滾了幾個來回才小心翼翼送出了滾燙的唇,“鬼王殿下討厭我嗎?”

鬼王移開眼去,言簡意賅道:“算不上。”

碧嵐心中不由攀扯:算不上討厭,那已經很好了啊。

她鬆了一口氣,“鬼王殿下,我在林兮閣的這段時間,過得很是充實。我知道,殿下對我們都很好,連對我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小鬼也是用心良苦。”

聞言,鬼王殿下慢條斯理繞著衣帶的玉指僵滯了片刻。

看不見麵具下表情的人,定會以為他正在慍怒。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碧嵐這下心裏徹底沒底了,她頹然地倚下眉目,試圖盡最後一把努力,“雖然我修為不濟,但我手腳不懶很勤快,掃灑的事,我都會好好做的。如果有我不會的地方,我也可以向情花鬼姐姐請教……這樣,也不行嗎?”

鬼王殿下默了默,幽幽歎了一口氣,“不行,我已有妻子。若殿裏有了掃灑侍女,我怕她會因此生了醋意。”

太過於震驚,碧嵐幾乎脫口而出,“妻、妻子?”

搜腸刮肚了一番,碧嵐也沒想出來,有聽說哪位美貌無雙的女鬼何時入了鬼王青眼。

鬼王聲音不自覺放柔,“我的妻子,正是妖界妖尊。”

碧嵐嘴角勉強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像被釘在原地一般渾身一僵。

妖、妖尊?

鬼侍千叮嚀萬囑咐不讓她在鬼王殿下麵前提的那位黴頭,就這樣,讓鬼王殿下自己說了出來?

碧嵐微微紅了臉,躊躇起來,“殿下……我……”

結結巴巴,字不成字,嗓子眼擠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鬼王淡淡道:“你是不是想知道,為什麽情花鬼可以做掃灑侍女,你卻不行,對麽?”

碧嵐恍恍惚惚,不知緣何心裏一陣淡淡刺痛,隻木訥地點了點頭。

她本來就覺得手腳虛浮,這會兒,連鬼王是怎麽猜出自己心中所想的,都來不及去細想分辨。

鬼王垂下眉眼,涼悠悠地看了碧嵐一眼。

“因為情花鬼不像你,她對我可沒有任何肖想之意……”

碧嵐嘴角抽了抽。

這話我怎麽接?

……

天界。

蒼慈殿下麵目陰沉,手邊的茶盞墨台被他一掌直掀掃落在地。

麵容娟好,著綠色仙服的仙婢伏跪在地上,用發顫的雙手擦拭著眼尾。等蒼慈厲聲讓她抬起頭的時候,她淚眼婆娑,杏仁般的眼睛已經腫得可憐,嬌鶯般的嗓子也都哭啞了。

仙婢全身顫抖地不停,“蒼慈殿下,奴是天女派來照顧殿下日常的侍女。奴惶恐,奴不知道哪兒做得不對,能否請殿下點明……”

“侍女”兩個字,再次點燃蒼慈心火。

“侍女?”蒼慈深黯的眼底怒火更熾,嘴角扯出狠笑,“幾百年前妖界妖尊心懷不軌、化作我的貼身侍女,怎麽害了我妹妹,又怎麽在臨死之前重傷了天女跟我,讓我麵子丟盡被天帝天後懲罰的事,是不是還消得由我來給你講一遍?”

“奴……奴不敢……”

蒼慈神色逼戾,別過眼,不耐煩地一揮,“看在天女的麵子上,我隻說一次,我不需要侍女,你從哪兒來就滾回哪兒去。”

“奴……奴知道了,奴告退。”

侍女盈盈一福,滿麵梨花帶雨地離開了。

不多時,飛廉歎了一氣,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蒼慈殿下,天女她竟不惜找了一個跟妖尊樣子有三分相似的侍女塞過來。你說,她會不會對我們的所做已經有所懷疑?”

蒼慈睨了他一眼,冷哼一聲,“三分相似?你莫不是終日行風,終被風吹瞎了眼睛?”

飛廉嘴角一僵。

他萬萬沒有料到,素日傲慢藏鋒的天界太子殿下,竟從他的話裏挑出最不重要的內容,真情實意地對他表示鄙薄質疑之意。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隻能先順著蒼慈的話捋下去,“蒼慈殿下,當年那一箭雖傷了妖尊不假,但箭頭和陣眼,我們也都提前做了手腳。妖尊從九重天跳下去雖出乎我們意料,但我近日行風之時能感覺到,她和戰神青鸞殿下並沒有靈肉俱滅……”

飛廉以為說了這番寬心的話,蒼慈總該會眉頭舒展開來些。

哪知,蒼慈麵色變得愈發凝重起來。

“飛廉,我去往生海找青鸞下落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小鬼,綠衣綠瞳,跟妖尊當年一樣。她很像她,又全不像她。”

飛廉愣了愣,“鬼界有鬼異瞳之色,原也不稀奇吧。”

稀奇的是,蒼慈竟然會說出“她很像她”這樣的話。

“為什麽又說不像呢?”

“她雖然靈力低微,但看起來,她被保護的很好,也沒有九重天的傷痕……還有,她對我,無恨,也無愛。”

飛廉眉心微微皺起,“若說遭此重創失去記憶,倒也不是不可能。但就算是妖尊,自九重天一躍而下,沒死還沒留下傷,怎麽說得通呢?”

蒼慈沉默片刻,目光微動,“這幾百年來,我夜夜都會夢見她。但自那次往生海一遇後,我便再也沒有夢見過……後來,就是我忙著去窮奇處取創世青蓮蓮瓣,遇上了鬼王……”

聞言,飛廉先是點了點頭,馬上又搖了搖頭,“不對啊,若殿下遇見的小鬼真是妖尊,她為什麽守在鬼界卻不回妖界?以妖界孟槐那個護主的性子,也不會答應吧。再說了,跟妖尊要好的先鬼王水麒麟不是早歿了麽,現在新晉一統兩界的這位又天天杵在鬼界……”

“飛廉,替我去我內殿、把君華仙尊留下來的朔月劍找來包起來。對了,你再去織仙那兒尋一些綠色的成裙。”蒼慈略一思忖,終是冷哼一聲,做了決定,“我得主動去拜訪一下這位神秘鬼王。”

“什麽?君華仙尊的朔月劍?!”飛廉直以為自己聽錯了,登時臉色大變,“它不是殿下的成年之禮嗎?這般貴重之物,蒼慈殿下難道真是想把它送給鬼王?!”

“聽說鬼界遠不似天界這般豐裕”,蒼慈神情倨傲又淡漠,“劍是死的,人才是活的。一把死劍,離了人,又算得上什麽。”

……

錦榻外。

天女慵懶地支起身子,屏退了眾人,單單留下了哭得梨花帶雨的小侍女。

“你是說,蒼慈殿下他對妖尊深惡痛極心存憤恨,所以才發泄到了你身上?”

天女手執玉碗,俯下身慢條斯理地吹了吹玉碗中冒著嫋娜熱氣的名貴湯藥。眉眼清皎,神情肅然,全然不複人前嬌豔欲滴之姿。

小侍女哭哭啼啼,隻一味後怕得連連伏跪稱是。

天女了然,拂了拂衣袖,讓她也退下了。

一室空寂,唯有藥香彌漫。

天女凝著這一碗據說是蒼慈殿下親自為她煎好的湯藥,目光逐漸變得幽微。

“你啊你,想不到竟為我花了那麽多心思。若是你生得不這般像君華仙尊,許是我今日,紅鸞星也得為你動上一動。”

“可你既長成了這樣,就是你的過錯。你跟碧嵐,都逃不了了……”

……

碧嵐離開了鬼王殿,想起來跟將軍鬼早就約好的見麵,輕車熟路地尋到了將軍鬼的住處。

將軍鬼素日便積攢了一腔對鬼王的憤恨,隻掐頭去尾地聽了鬼王拒絕了碧嵐給他當掃灑侍女的內容,忍不住宣泄一氣,替碧嵐也替自己抱不平。

“小碧嵐莫灰心啊,他今日不要你,日後定有他後悔求著你去的時候。呸,堂堂一個鬼王殿下居然跟一個鬼女娃計較起來,真是不做人。”

碧嵐一邊細細嚐著將軍鬼招待她的紅棗子,一邊茫然抬起頭,“將軍鬼大人,鬼王殿下是鬼,本來就不必做人啊。”

將軍鬼聞言臉一下白了,“呸呸呸,老子上次罵他不做人,他也這麽跟老子說,他是鬼不是人,自然不必做人……”

不好的記憶一下子滿滿充斥著他的腦海,他越想越覺得晦氣,天天跟他聊兵器的女娃怎麽短短幾麵就被那個人帶偏了。

“你們幹甚有默契說一樣的話?趕緊多吃點棗子,這棗子產自丹穴山,能補充靈力,說不定也能補補你腦子。你吃了,以後就不會誑語說些亂七八糟的話了。”

丹穴山?跟情花鬼姐姐那兒她沒嚐到的瓜子一樣,她現在吃的紅棗,也來自丹穴山?

難怪又大又甜,皮薄肉厚,沒有一點澀味。

碧嵐幾乎是眼含熱淚地看向將軍鬼。

將軍鬼卻顯然受不了這個架勢,“你回去看看,你的住處應該也放了棗子的。不夠,你再來我這兒拿。”

說到此處,將軍鬼別別扭扭地撇了撇嘴,“不要心疼這些增長靈力的零嘴兒。反正,整座丹穴山幾乎都被他搬空到鬼界,每個小鬼那兒都有份。他多會做人情呐,哼,我們不吃白不吃。”

話及末梢,將軍鬼氣鼓鼓地又向碧嵐手裏塞了幾大枚棗子。

碧嵐滿嘴鼓鼓囊囊,心上一時間湧上各種複雜情緒。

她福至心靈想起一事。

“對了,將軍鬼大人,你有沒有見過鬼王殿下他不戴麵具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