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危機 (6)
穆平在沒有離開祁北集團之前,一直是遲勝愚的對立麵。由這樣一個人來接手遲勝愚的職務,恐怕他任職期間在祁北集團所留下的一切不良記錄,在未來的時間裏都有可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原因在於穆平假如能找到他的軟肋,絕不會對他心慈手軟。他甚至懷疑此次職務變動,穆平是不是在背後起了相當大的作用?根據此人從祁北集團離開時的公開表態,想必他這段時間即使人不在祁北集團,肯定還會繼續告他的狀,並且不遺餘力。誰又能說清楚穆平竭盡全力要把遲勝愚搞倒,其目的不是為了殺回來接替他?穆平離開祁北集團到省上一個部門當副手,手中能有多大的權力,個人又能得到多少好處呢?回到祁北集團當一把手卻不一樣,掌管著全省經濟效益最好的特大型國有企業,不僅風光無限,能撈到的好處也會更大,穆平要是沒有這樣的野心,那他就不是穆平了。
無可奈何花落去,不管遲勝愚怎樣想,離開祁北礦業集團到省上去坐冷板凳,是他目前唯一的出路。
遲勝愚離開祁北礦業集團那一天,不知是誰走漏了消息,也不知是哪個帶的頭,祁北集團所在幾條熱鬧的街道,以及部分職工住宅區,竟然此起彼伏響起了鞭炮聲。尤其離退休職工奔走相告,說祁北集團終於送瘟神了。後來祁北集團內部的電視頻道播放集團新任領導和市委市政府領導送別遲勝愚的場麵,遲勝愚臉上的笑比哭還難看。
陷入絕望
寇粉英的血液透析堅持得並不好,因為看病缺錢。
葉毛不知從哪裏找來一本厚厚的醫學書,翻看裏麵有關尿毒症的章節。他指著書中一段文字給張秋秋看,書上說:“腎髒擔負著人體極其重要的生理功能——排泄代謝廢物、維持體內水電解質和酸堿平衡、調節血壓以及內分泌等。當腎髒被各種慢性疾病侵襲,逐漸硬化和纖維化,失去了原來的組織結構,發展到後期腎功能喪失殆盡,多種有毒物質不能從腎髒排泄,瀦留體內而中毒,故稱尿毒症,又稱腎功能衰竭……尋覓能夠替代腎髒排泄功能的方法成為醫學家的研究熱點,在醫學與工程技術人員的結合下,1944年第一台替代人腎的透析機終於問世,把血液引入透析機,清除了尿毒素後,再流回人體循環,故稱血液透析。透析就像借用一個‘人工腎’。它的原理非常簡單,就是利用機器或者腹膜來代替腎功能,過濾血液,使血液中的廢物、多餘的水分從體內排出……醫學家們發現,透析隻能替代人腎的排泄功能,而其他功能(如內分泌功能)仍由於腎的損毀而無法替代,這樣,同種異體腎移植便應運而生。腎移植簡單地講,就是為患者換一個新腎,把來自於異體的健康腎髒移植到尿毒症患者體內,替代已毀壞的病腎,幾乎可以恢複腎髒的所有功能……於是腎移植成為迄今為止治療尿毒症的最佳選擇。”
“秋秋你看明白了沒有?”葉毛問。
張秋秋點點頭,用疑惑的眼神看著葉毛:“你啥意思?”
“書上說尿毒症要治好,靠做透析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我還看了別的書和雜誌,有許多病人做透析,做著做著絕望了,有的幹脆自殺了。我媽把身體不當回事兒,總說沒錢沒錢,做透析有一搭沒一搭,這樣下去,尿毒症遲早會要了我媽的命。我這幾天想得最多的是給我媽做腎移植。”葉毛顯然經過了深思熟慮,語氣十分堅定。
張秋秋聽了很吃驚,她思索一番,然後說:“毛毛你這麽想是對的。咱都是人生父母養的,不孝敬爹媽的人豬狗不如,為了給你媽治病,你做啥都應該。不過我聽說過做腎移植要化驗配型,沒有合適的腎源,配型配不上,手術就沒法做。給病人找合適的腎源太難太難,願意捐腎的人非常少。”
“這些我都知道。不光合適的腎不好找,找到了咱也買不起。我已經考慮好多天了,想把自己的腎割下來給我媽安上。書上說,直係親屬之間容易配型,配得好基本沒有排異反應。”葉毛說。
“啥,你要給你媽捐腎?”張秋秋很意外。
“嗯。”葉毛神色堅定,“秋秋,其實最早是你給了我啟發。你忘了,上次你說不讓我和毒販子接觸,還說不如我把自己的腎割下來給我媽安上。”
“我隨口一說,誰知道你還上心了。”張秋秋直搖頭,“毛毛你好好想想,你還年輕,一輩子的事呢,剩下一個腎到底行不行?還有,如果讓伯母知道了,她願意不願意讓你割腎?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啊。”
“書上說了,有一個健康的腎就能正常生活,影響不大。為了親媽,就是有影響我覺得也值。再說,就我這種爛人,世界上有一個不多,沒一個不少,命本來不值錢,何必那麽在乎?”
“這是什麽話!你不在乎自己,還有人在乎呢。”張秋秋的臉倏地紅了,“我不許你輕賤自己,一個大男人,咋這麽沒出息。”
“嘿嘿,我說的都是實話。再說,這事情根本不能讓我媽知道,咱想辦法瞞著她,說是醫院找來的腎源,等手術做完,恢複健康了,就再也不怕她知道真相。”
“毛毛,你主意已定?”張秋秋再次追問。
“是的。”葉毛很鄭重地回答。
張秋秋老半天低頭不語,再抬起頭來,她眼睛裏飽含淚花:“毛毛,我也想通了,你是對的,我支持你。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我要跟你一起去化驗血液配型,要是我的腎髒適合捐獻給伯母,就用我的,要是我的不合適,你給母親捐腎我也堅決支持。”張秋秋說。
“秋秋!”葉毛很激動,緊緊摟抱了張秋秋,臉上淌著熱淚。張秋秋也抱緊了葉毛,吻他臉上的淚珠。
“就算咱倆有一個人的腎適合捐獻給伯母,醫療費從哪兒來?”後來張秋秋滿腹憂愁說。
“這你就別管啦。”葉毛陰沉著臉說。
從省城傳來消息,黎飛飛被公安輯毒人員抓獲,送進了班房。
原來,這次黎飛飛被熊老板一夥人挾持到省城,無奈之間答應幫他們運送毒品。販毒團夥讓黎飛飛拿腸胃作為運送毒品的器具,給他吞食了大量經過嚴密包裝、穿過腸胃之後可以拉出來的毒品膠囊。熊老板對他說:“兄弟,你隻需要幹這一次,如果得手,我保證你掙的錢一輩子花不完。以後再幹不幹由你自己決定,哥哥絕不再勉強。”黎飛飛苦笑笑,未置可否,他其實有僥幸心理,幻想著能瞞天過海,好好掙一筆銀子回來。
可惜,黎飛飛想得太天真。包括熊老板在內的販毒團夥早被公安緝毒人員盯上了,暫時沒有被抓捕他們,是因為公安局采取放長線釣大魚的方式,要把這一窩毒販一網打盡。正因為熊老板一夥如驚弓之鳥,所以才把黎飛飛推到最危險的地方,果然,黎飛飛身上攜帶毒品,一出省城就被逮起來了。
“飛飛完了。”程劍說。
“會怎麽判?”葉毛心驚肉跳,問話的聲音顫顫的。
“十有**死刑。”程劍說。
知道了黎飛飛被抓的消息,葉毛連續好幾個晚上睡不著覺,做惡夢。有一次夢見黎飛飛來找他,遍體鱗傷滿臉是血:“毛毛兄弟,我害怕,我後悔呀!熊老板一夥是毒蛇猛獸虎豹豺狼,他們個個吃人不吐骨頭。是我害了你,也害了自己,你一定要小心,離他們遠遠的!”後來一群人把黎飛飛拖走了,一邊走一邊毒打,黎飛飛發出淒厲的叫聲,把葉毛驚醒了。還有一次,葉毛夢見自己在大街上走,忽然路燈全滅,一片漆黑,看不清前麵的路。他估摸著拐進一條小巷子,忽然麵前有人斷喝一聲:“站住,不許動!”葉毛一看,是兩個警察,一個提著警棍,一個端著手槍。拿警棍的獰笑著逼上前來,要拿警棍戳他,另一個把手槍別到腰裏,拿出一副手銬,用兩根指頭捏著,銬子左右搖擺,放射寒光,葉毛驚恐無比,尿褲子了……
黎飛飛落入法網,葉毛也成了驚弓之鳥,他擔心某一天自己也會和黎飛飛一樣,被當做販毒人員抓起來判重刑,這輩子就完蛋了。
可是葉毛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最重要的是給母親換腎。他心裏明白,隻有做腎髒移植手術,才能救媽媽的命,才能讓老人家恢複健康,這是葉毛作為兒子必須要做的大事。既然自己命運凶險、前途未卜,那麽割一隻腎捐獻給母親難道還舍不得嗎?我葉毛因為參與過販毒,說不定哪天會被抓起來,甚至被槍斃,既然這樣還要兩隻腎做什麽?幹脆也不要連累張秋秋,不用她做配型,直接用自己的腎來救治媽媽就行啦……
剩下的問題是手術費。
分析一下周圍人的境況,能資助葉毛大量資金的人根本沒有。程劍哥眼下遇到了困難,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張秋秋手裏也沒多少錢,基本上是一邊掙一邊花,自己還花她的錢吸毒。想到這一點,葉毛簡直恨死自己了,他確實想用剁掉手指頭這樣極端的方式來表達戒毒的決心,但沒用,要是剁了手指頭就能戒掉毒癮,那倒好辦。日後要是能做好人,還要憑兩隻手勞動掙錢,報答母親的養育之恩,報答張秋秋的關心幫助和為他所作出的犧牲。除了程劍和張秋秋,葉毛再想不出還可以向誰去求助。姑姑葉國淑整天為她女兒在上海買不起房發愁,肯定不會把錢拿來填給嫂子治病這個無底洞。邢姨倒是好人,可是要向她借錢也張不開口,況且邢姨正在為自己能不能被招工勞心費神,怎麽能給她再添麻煩?
想來想去,手術費沒有著落。唯一能走的一條路,是找熊老板那夥人再去參與販毒,掙夠了手術費,再把一隻腎割給媽媽。這雖然是一條死路,但有路總比沒路走強,隻要能把母親的病治好,剩下的事情不管了!還是那句話,該死的娃娃毬朝天,能對得起良心就成。現在的問題是熊老板並不好找,那個“瞎慫”(壞種)要麽被抓了,要麽藏起來了,根本沒法找。
葉毛又陷入了絕望。
“媽,我想再出一次遠門,想辦法掙錢來給您換腎。”有一天,葉毛對寇粉英說。
“不行。”寇粉英的語氣斬釘截鐵,“你靠啥門路掙錢?一不能偷,二不能搶,靠下苦幹活一個月才能掙幾百塊錢,哪兒夠給我換腎?你絕對不能胡來!”
“媽,那也不能等死。眼看著你的病治不好,我不抓緊時間想辦法,我還是您兒子嗎?”
“娃呀,你能這麽想媽就知足了。媽不要緊,這麽大年齡了,活多少是個夠?媽的病難纏,咱看得起就看,看不起就不看,如今得了大病沒錢治的人很多,不隻你媽一個。再說啦,媽寧可病死,也不能叫你為了我去跳火坑。毛毛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媽,那不行。我哪怕搶銀行被抓住斃了,也要弄來錢給您治病。”葉毛急得眼睛發紅,說話帶著哭腔。
“這娃,你瓜了?媽老了,怎麽能叫你豁出命來換媽的命?我死就死,年齡也不算小,總算活了一回人。你還年輕,媳婦都沒娶上,路長著呢。如果說叫我死,給你鋪條路,那還合算,你小小年紀為媽的病把命搭上,這是一筆糊塗賬,媽不願意。毛毛你別傷心,媽養你一場沒白養,心裏高興著呢。”寇粉英抹著眼淚說。
邢姨來了。他來探望葉毛的媽媽,提溜著一兜子水果,把寇粉英感動得熱淚盈眶。
“他邢姨,你來就來,每回都拿東西,叫我咋能過意得去?你對毛毛好,對我也這麽好,我娘倆兒拿啥來報答你?”寇粉英說。
“葉大嫂,你說這些話見外了。我不是說過,毛毛是我幹兒子,雖說他不把我叫幹媽,我還是把他當自家孩子看待。我今天一是來看看你,另外也給你們透個信兒,有好事呢,天大的好事。”邢姨說。
“啥好事?”寇粉英問。
“快了,祁北集團很快要招收一批生產一線操作工,葉師傅不是祁北集團的退休職工嗎,他們這次招工優先照顧員工子女,參加崗前技術培訓的年輕人更有希望。那個遭天殺的遲勝愚調走了,新上任的祁北集團董事長說,解決子女就業是對在職員工和離退休職工最大的關懷,是企業‘讓員工幸福’理念最直接、最重要的體現。據說這一次要招好幾百,再過一年半載還要繼續招,毛毛上班我估計沒問題了。”邢姨眉飛色舞說。
“真的?啊呀,這真是天大的好事,老天爺終於睜眼了!”寇粉英激動得眼眶濕潤,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嘿嘿,不關老天爺的事。祁北市、祁北集團早該招工,都是那個遲勝愚不辦人事。”
“啊呀,他邢姨,我想起個問題,毛毛的腿不利索,走路有點兒瘸,會不會影響他當工人?”寇粉英說出她的擔憂。
“我看問題不大,一般人不細心看根本看不出他是跛子。到時候體檢咱再想想辦法,我認識醫院的人,院長是朋友。”邢姨說。
邢姨帶來的好消息並不能救葉毛出苦海。邢姨走了,他依舊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