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的火越燒越旺, 火舌從她身旁蔓延開來,炙熱的溫度燙在腳踝上,宋靜原皺了下眉頭。

撞門的聲音越來越大, 終於“砰——”的一聲, 門被打開。

“靜原!”

宋靜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難以置信地抬起頭,陳硯風塵仆仆地衝進來, 身上那件黑色T恤被燙出許多狹長的破洞, 胳膊和鎖骨處都留下了火浪襲過的暗紅色傷痕。

“有沒有受傷?”陳硯過去將她打橫抱起, 胳膊緊緊摟在她的腰上,眉頭緊鎖著,黑沉的眸子裏是藏不住的擔憂。

宋靜原的氣息實在很虛弱:“你怎麽來了?”

“當然是來救你。”一根帶著火光的橫杠砸下來, 陳硯及時躲開, 火苗刮在他的肩頭, 又留下一個火洞, 他額頭上全是汗,青筋暴起, 但始終護著宋靜原,“我說過, 我可以什麽都不要,但不會不要你。”

宋靜原目光定格在他肩頭觸目驚心的傷口, 鼻尖冒出陣陣酸楚。

他無法想象陳硯是怎麽闖進來的。

消防員都沒找到她。

她將自己身上的外套輕輕扯了下, 罩在陳硯的傷口外麵,怕他的傷口受到二次傷害, 更怕自己會弄疼他。

陳硯垂下眸, 眼中閃過細碎的光, 在她額角吻了下, 單手護在她的頭頂:“我沒事。”

火浪再一次襲來,又一根燒毀的橫梁砸下來,將門口的出路堵死,熊熊烈火像是來自地獄的魔爪,隻要向外踏出一步,就會立刻被肆意的火苗所吞噬。

劈裏啪啦的爆裂聲穿透耳膜,宋靜原揪著陳硯的衣領,尾音很弱:“對不起陳硯。”

又一次連累了你。

“先別說這些。”

出口已經完全無法通行了,陳硯抱著宋靜原,目光在房間內掃視,最後定格在窗口。

這裏是二樓,不算很高。

他將未被燒毀的桌子踢到窗邊,踩著一旁的橫杠跳上去。

窗外風聲呼嘯,路邊的白樺樹綠浪翻滾,和紅光形成強烈的對比。

樓下是人們的呐喊聲,是火苗攢動的聲音。

“一會兒不要怕。”陳硯溫柔的聲音響在她的耳畔,“抱緊我,你不會受傷的。”

宋靜原意識到他要做什麽,哭喊著搖頭:“陳硯,不要這樣。”

“你自己可以逃走的,不要管我。”

“說什麽傻話。”陳硯踩上窗沿,在高空上向下望,樓下的一切都那麽渺小,“你忘了嗎?我在奶奶的墳前承諾過,從今往後要好好照顧你的。”

“不要。”宋靜原試圖從他懷裏掙紮出來,“陳硯你放下我。”

“別動。”火浪已經逼到他們的身後了,沒有絲毫拖延的餘地,陳硯看準樓下的位置,手臂上的力氣大了幾分,從空中跳出。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身體不斷下墜,宋靜原卻並不害怕,因為她被緊緊所在那個溫暖的懷抱當中。

他身上仍然帶著淡淡的薄荷氣味,她想起了三年前的夏天,他也是這樣,幫自己解決了麻煩。

一縷光線從烏雲中照射出來,打在陳硯的臉上,他的麵孔變得無比柔和,仿佛要與那束光融合在一起,像是一顆即將隕落的流星。

可怖的失重感不斷沿著血液蔓延,陳硯捂住了她的眼睛,聲線被吹散在風中:“別怕,不會有事的。”

樓下的群眾都沒想到還有沒逃出的人,發現他們的身影後立刻準備實施救援活動,但還是遲了一步。

咚——一聲悶響。

伴隨著沉重的碰撞聲,他們重重摔在地上,陳硯仍保持著先前的姿勢護在宋靜原身下。

在意識失去的前一刻,陳硯輕柔地撫上她的發絲,掌心在她臉上停留,嘴邊帶著笑,像是在安慰她。

“不用怕,我一直在呢。”

“我愛你。”

-

警笛聲劃破城市的安靜。

路邊小商店的電視正在播放最新新聞。

“今天上午十點二十分,平溪路附近的廢舊工廠發生一起火災事故,經過調查,是工廠內電路老化造成的。由於當事人的信息誤報,二樓儲物間內的兩人未能被及時發現,現已送往醫院治療,其他情況警方正在現場進行調查。”

“誒你聽說了沒?”兩個穿著校服的小姑娘挽手進來買東西,紮著高馬尾的對短頭發的說,“聽說被困在裏麵的是對情侶,因為沒人救援,最後男生抱著女生從二樓跳下來的。”

“啊?真的假的?”短頭發半信半疑。

“真的,我還有別人發的視頻呢。”她拿出手機給她看。

“遠遠看去這男生還挺帥的。”短發女生說,“隻不過怎麽有人好端端地往工廠裏跑啊?”

“這男生好像是去救女朋友的。”高馬尾把手機收起來,歎了口氣,“唉,我以後也想找一個能這麽不管不顧救我的對象。”

“是啊,這算是——為愛跳樓?”

“但我看那個二樓也挺高的,也不知道他們傷成什麽樣了。”

“還是希望不要出什麽事兒吧。”

……

宋靜原是在當天晚上醒來的。

病房裏一片昏暗,走廊裏不斷傳來輪子在地麵上摩擦而過的聲音,護士急切地呼救聲、玻璃藥瓶的碰撞聲被無限放大。

耳邊好像還回**著刺耳的燒烈聲,陳硯抱著她下墜的場景反複在眼前浮現,短短幾個小時,好像有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宋靜原想要抬手,卻發現四肢百骸帶著說不出的痛意,喉嚨幹癢,不等她開口,一道女聲在耳邊響起:“靜原,你醒了?”

宋靜原費力偏過頭,沈枝意就坐在她床邊。

“你不要亂動哦。”沈枝意在她額頭上探了下,“點滴還沒有打完。”

“你在火場裏麵吸了太多的濃煙,呼吸係統受到了損傷,再加上從高空墜落,胳膊和腿輕微扭傷,醫生說要留院觀察幾天。”

黑睫輕顫了下,宋靜原艱難開口:“陳硯呢?”

落地的那個瞬間,陳硯將她緊緊抱在懷裏,自己都傷成了這個樣子,他肯定要嚴重許多。

沈枝意咬了下嘴唇,猶豫片刻還是告訴了她:“他情況……要糟糕一點,肋骨和手臂多處骨折,肩膀輕微燒傷,內髒器官破裂,還在等待進一步的檢查結果。”

好像有一把利刃刺進了宋靜原的心髒當中。

像陳硯那麽驕傲的人,從沒受過誰的委屈,她以為隻要自己做得夠絕情,他就會厭惡自己,就會放置不管。

但沒想到,奮不顧身衝進火場的人是他。

她以為自己冷落他疏遠他,就能把那份災禍帶走。

但是她錯了。

……

“枝枝。”

她的聲音又啞又燥,幾顆眼淚從眼角滑過,在潔白的枕頭上留下一點淚痕。

“我想過去看看。”

“靜原……”

她現在的狀況實在是太差了,沈枝意並不想讓她亂動,但看著她傷心絕望的樣子,她又實在心疼。

“那也等你把這瓶藥輸完好不好?”

宋靜原抬起頭,藥瓶裏還剩下最後一點。

她機械地點點頭:“好。”

過了十多分鍾,藥液輸完,不等護士過來,宋靜原自己拔了針。

沈枝意拗不過她,扶著她往搶救室的方向走。

手術室外的綠燈久久沒有熄滅,門外站了不少人,除了沈睿和陳老爺子之外,還有一個中年男人,應該就是陳政。

但是卻不見他的母親。

陳硯說過,梁玥厭極了他這個兒子。

沒想到連進醫院她都不來看望一眼。

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焦慮和不安,宋靜原穿著病號服,被沈枝意攙扶著站在遠處,沒有人注意到她的身影,虛弱地像張白紙。

最後還是沈睿發現了她,他幾步走過來:“學霸,你好點了嗎?”

“你也是。”他轉向沈枝意,“怎麽把學霸帶過來了。”

“是我堅持要來的。”宋靜原解釋。

“他怎麽樣?”

沈睿臉上路過一抹猶豫的神情,宋靜原淡聲:“我想聽實話。”

“不太樂觀。”沈睿歎了口氣,“肝髒受損,現在正在手術,醫生說就算手術成功了,也要在IUC觀察幾天。”

“如果手術沒成功呢?”

沈睿沉默片刻:“這個手術成功的概率很大。”

“學霸你不要自責。”沈睿安慰道,“這件事不是你的責任,陳硯也不會怪你的。”

宋靜原搖了搖頭。

陳硯不怪她,她心裏也過不去。

他本不應該這樣的。

一陣眩暈感衝擊在大腦上,沈枝意在身後扶住她:“靜原,我先扶你回病房休息。”

“我不回去。”她的聲音輕到破碎,“我想在這陪他。”

她甚至想好了,如果陳硯真的出了什麽事,她也不想活了。

“學霸你還是先回去吧。”沈睿跟著勸,“就算陳硯出來了,看見你這個樣子,他會更擔心的。”

但宋靜原什麽話都聽不進去。

她靜靜地靠在窗前,目光盯著手術室的方向,沒等到綠燈熄滅,她先倒了下去。

-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

沈睿和沈枝意都在病房裏守著,看見她醒過來,立刻按下床頭上的響鈴,護士給她過來檢查,一邊打針一邊囑咐:“小姑娘,你這身體還沒好全呢,可別亂跑。”

宋靜原心思不在這兒:“他呢?”

“手術已經結束了。”沈睿說,“現在在ICU觀察,醫生說已經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了。”

沈睿說得輕巧,但宋靜原放心不下。

內髒破裂。

怎麽可能沒事兒。

“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護士剛把針打上,“哎呦”一聲:“妹妹你可別瞎跑了,再這樣下去,你自己身體都是個問題。”

“阿硯還沒醒,而且——”沈睿頓了下,“ICU隻允許家人過去探病,我們都見不到。”

宋靜原失魂地點點頭。

她從出事那天早上就沒再吃過東西,到現在已經有一天一夜了,就算是個好人也受不住,何況還經曆了一係列跌宕起伏的事,沈枝意給沈睿使了個眼神,讓他出去買點東西吃。

沈睿回來的很快,右手裏拎著一份西紅柿雞蛋湯麵,右手提了一個紙盒,香氣飄滿整個病房。

“學霸。”沈睿和沈枝意將那個紙盒拆開,一齊道,“生日快樂!”

紙盒裏是一塊粉紅色的草莓蛋糕。

“我記得有一次見阿硯在本子上記過,說你喜歡吃草莓味的東西,所以就挑了這個。”

宋靜原眼眶一酸。

她沒想到還有人會記得她的生日。

更沒想到陳硯會把她的喜好記下來。

“之前還說要好好給你慶祝一下呢,沒想到會出現這種事……”

“別說這些了。”沈枝意把蛋糕和麵條都捧到她麵前,“快吃東西吧!”

宋靜原挖了一塊蛋糕,奶油香甜,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

幾個月前,她被宋泓明弄傷,醫院深夜大廳裏,陳硯坐在旁邊喂她吃蛋糕。

那天晚上他將自己送回家,臨走前親了她,對她說“我什麽都可以不要,但不會不要你”。

他做到了,但是卻被自己害進了ICU裏麵。

一滴眼淚砸下來,宋靜原用手掌抹去。

“怎麽了?”沈睿問,“不好吃嗎?”

宋靜原吸吸鼻子:“沒有,很好吃,謝謝你們。”

沈睿和沈枝意在學校請了假,陳硯那邊進不去人,他們倆就陪著宋靜原解悶。

晚上的時候,宋靜原躺在**發呆,一位年輕的護士在外麵敲了敲門。

“你是宋靜原嗎?”

宋靜原點點頭:“是。”

護士走過來,從白大褂的口袋裏掏出個東西。

真果粒的草莓牛奶。

宋靜原睫毛一顫。

“ICU的病人剛剛醒了一次,他讓我替他送這個給你。”

“他……怎麽樣了?”

“意識還是不清楚,昏睡的時候喊了你的名字,中途隻醒了五分鍾,把我叫過去說了幾句話後又暈了過去。”

“不過他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估計再觀察兩天就能轉入普通病房。”

宋靜原鬆了半口氣:“他都說什麽了?”

“他說不要自責,要好好照顧自己。”

“還有——”護士頓了下,“對不起啊,現在我沒法陪你過生日了。”

宋靜原接過拿盒牛奶,指節逼得發白,聲線顫抖:“謝謝你。”

護士離開後,房間內一片安靜,宋靜原捂著心口,莫大的痛苦沿著四肢百骸傳來,她眉頭緊鎖著,發出急促的呼吸聲。

沈睿和沈枝意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安慰的話,隻能從房間當中退出來。

宋靜原抱著被子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草莓牛奶的紙盒在她手中被捏變了形。

她齟齬獨行了十六年,遇見了那個願意用生命去保護她的人。

但是她多麽希望,他們從來沒有相識過。

哪怕她那份暗戀永遠不見天光,她也不願讓他的少年為她變成這樣。

……

宋靜原在第二天下午出了院。

辦理手續的時候,她才知道,最近幾天的費用都是陳老爺子出的。

又聽說陳硯來的路上報了警,梁洲和龍哥那夥混混都被警察找去談話。

宋靜原不想讓陳硯看見自己病怏怏的樣子,從醫院出來後,回了平溪巷。

出租屋還維持著她出門前的原狀,鄰居夫婦還在因為晚上吃什麽而拌嘴吵架,晾在陽台上的衣服終於幹了,殺蟲劑也沒能被拿回來,水池旁的小飛蟲嗡嗡作響。

前後幾天的時間裏,她的生活再次變得一團糟。

她在衣櫃裏拿出淡黃色連衣裙,是之前和沈枝意出去玩,陳硯幫她挑的。

到衛生間簡簡單單洗了個澡,她抬頭看向鏡子裏麵的自己,臉色灰白,眼下一圈烏青,兩頰陷下去,雙眼皮因為疲勞深了幾分,像是棵沒有營養的花兒。

換上那件連衣裙,看起來終於有了點生氣。

她沒多待,轉身回了之前的家。

打開門,陳硯的東西還放在那裏。

他還是沒走。

甚至還幫著她把陽台上沒帶走的花兒澆了水。

宋靜原不敢想,她不在的那個晚上,陳硯是怎麽度過的。

肯定很難受吧。

那為什麽還要來救她呢?

她寧願死在火海裏,也不想看見陳硯這樣。

*

當天晚上,陳硯從ICU病房轉出。

宋靜原被警察找去做了簡單的筆錄,連帶著上次陳硯受傷的事情也一齊進行調查,從警局出來後,她也從沈睿那得到了醫院的消息。

她匆匆趕回醫院,在護士那裏問到了陳硯的病房號。

一路跑著上去,跑到病房門口的時候,宋靜原腳步頓了下。

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正在和幾個醫生站在門□□談,那個男人是她從來沒見過的麵孔,長得和陳硯也無半點相似,看起來不像是陳家人。

也對,陳家那麽大的家族,就算是有保鏢過來也不是稀奇事兒。

一陣交談過後,幾個醫生離開,宋靜原想要到病房裏看看陳硯,卻被那個男人攔在外麵。

“你是宋小姐嗎?”他問。

宋靜原點頭:“是我,我想進去看看他。”

“抱歉。”男人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陳老先生特意囑咐過,不允許你進去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