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靜原沒想過兩人重逢的場景。

準確來說, 她不敢想。

當年被陳老爺子逼得太緊,陳硯傷還沒完全好她就走了,加上為了讓陳硯死心, 她說了很多難聽的話, 所有聯係方式都斷了,一別這麽多年,她從沒想過還能相遇。

更別說是在她走錯包廂這種狼狽的情況下。

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口, 活像個跳梁小醜。

可她還是舍不得就這麽走了。

包廂裏的燈光很昏暗, 不停流轉變換著, 晃得她睜不開眼。

陳硯懶散地靠在皮質沙發上,頭發比記憶中長了一點,這人還和從前一樣, 單穿著一件黑色T恤, 領口隨意地敞著, 露出深邃鋒利的鎖骨, 皮膚被照的冷白。

七年過去了,他身上的少年氣息並沒有減退, 隻不過瘦了不少,五官冷厲到極點, 還是那張遊戲人間的臉,痞氣又**, 放在哪兒都吸睛, 下頜線緊繃著,骨節分明的手指裏夾了根燃著的煙, 猩紅的火光分外刺眼。

他身旁坐了個打扮精致的女人, 一頭波浪卷發, 上身一件黑色小吊帶, 烈焰紅唇,明豔又張揚,是他從前會喜歡的樣子。女人側身和他說了什麽,他吊兒郎當地低著頭,薄唇微挑,過了好半天才漫不經心地敷衍幾個字。

一切都那麽熟悉。

宋靜原心悸得有些喘不上來氣。

坐在陳硯身旁的男生注意到她的存在,抬手指了下,陳硯的目光跟著掃過來。

兩個人猝不及防地對視。

沉黑的眸子滿是平靜冷淡,隻一秒,他就移開了視線。

仿佛門口的隻是一個陌生人。

腳下的瓷磚好像燙人,宋靜原慌慌張張地將門關上,轉身離開。

她跑到無人的角落裏,手按在不停起伏的胸口上,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將她按在水裏不肯鬆開,難受的她喘不上氣來。

閉上眼,腦海中全是陳硯剛才那副冷漠至極的樣子。

宋靜原後背抵在牆上,心髒跳動的速度很快,額頭上出了層虛汗,手腳卻冰涼,幾縷黑發貼在上麵,粘膩得難受。

手裏的手機震動了下,是李姐發來的消息。

【李姐:才看見你的電話,出什麽事了?】

宋靜原深吸幾口氣,指尖還在顫抖。

【Y:李姐你們在哪個包廂?】

【李姐:326】

【Y:好,我馬上來。】

宋靜原將手機屏幕摁滅,抬手將碎發勾到耳後,她轉身去了衛生間,雙手撐在大理石洗手台上,打開水龍頭,拍了點水在臉上。

忽然就清醒了不少。

七年過去了,沒有誰會一直在原地等她。

拿得起放得下,那才是真正的陳硯。

……

宋靜原對著鏡子簡單補了下妝,確認沒什麽破綻後推開了326包廂的門,同組的同事們正在拿著麥飆歌,哄哄鬧鬧的。

看見她進來,大家起哄說她來得太晚,應該罰酒三杯。

李姐和這幫年輕人不太能玩到一起去,坐在一旁嗑瓜子兒,像是個大家長一樣,幫著宋靜原說話:“差不多得了啊,別為難人家小姑娘。”

“這怎麽能叫為難呢?”說話的是一個男生,叫桑磊,坐在宋靜原對麵的工位上,比她早一年進公司,平時大大咧咧的,和誰都混的熟,雖然已經二十五了,身上還是帶著貪玩的孩子氣,他舉著一杯酒過來,“這是我們對靜原的愛與問候。”

“你可算了吧。”李姐白了他一眼,將人推開,“少占人家便宜。”

宋靜原笑了下,接過他手中的酒:“沒事兒,來晚的確實該罰。”

宋靜原仰頭將酒喝下,桑磊給她的度數並不高,但她晚上沒吃東西,胃裏還是火辣辣的不太舒服。

桑磊起哄說幹唱歌沒意思,正好人也齊了,不如找點娛樂活動打發時間,不知道誰提出來要玩真心話大冒險,大家一拍即合。

酒桌上有現成的轉盤道具,指針轉到誰麵前停下,誰就要搖骰子,單數真心話,雙數大冒險。

桑磊不幸第一個中招,骰子搖出個2,被大家罰去給通訊錄第一位聯係人打電話,大聲說一句我愛你。

願賭服輸,他很麻利地完成了任務。

第二局開始,桑磊故作誇張地在人群中掃視一眼,然後才撥動轉盤。

宋靜原從小玩遊戲就沒什麽好運氣,第二個倒黴的就是她。

她伸出手,纖細的手指輕輕搖動著骰子,最後搖出了3。

真心話。

一圈人握著酒杯麵麵相覷,一時不知道該問些什麽。宋靜原這種一看就是好學生的乖乖女,幹淨得像是張白紙,大家實在不認為能在她身上挖出什麽八卦。

眾人憋了半天,最後還是一個女生打破了沉默,問她:“談過幾個男朋友?”

宋靜原愣了下,坦然道:“一個。”

大家投入到下一輪遊戲,但運氣不好的時候就是這樣,喝涼水都能塞牙,黑色小指針又在宋靜原麵前停下。

她搖了搖骰子,這次是5。

還是真心話。

桑磊順著上一個話題繼續:“最後一次和前男友見麵是什麽時候?”

宋靜原苦笑了下,拿起麵前一杯烈酒喝了下去,嗓音好像被燒的很啞:“二十分鍾前。”

話音剛落,全場沉默。

大家愣愣地看著她,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

後半局她沒再輸,自然也就逃過了懲罰,但大家還在思考她之前的回答,想來想去也隻有一種可能——

她剛剛才和男朋友分手。

桑磊過來開導她:“不就是一個男人嗎?我們靜原條件這麽好,還愁找不到對象?等改天我給你介紹幾個更優秀的。”

宋靜原明白他們的意思,敲了敲酒杯:“謝了。”

其他人繼續搶麥唱歌,宋靜原一個人窩在沙發裏,不知道喝了多少杯酒,五髒六腑都跟著難受,包廂裏的藍色燈光照在她身上,麵前果盤中的幹冰白霧蒸騰,模糊了她的視線。

不知道是誰點了首周傑倫的《說好的幸福呢》。

“怎麽了,你累了,說好的幸福呢

我懂了,不說了,愛淡了,夢遠了

開心與不開心一一細數著你再不舍

那些愛過的感覺都太深刻,我都還記得”

……

宋靜原仰頭靠在沙發上,慢慢地搖了搖手中的酒杯,淡紅色的酒反射出她蒼白疲倦的臉,目光空洞,沒人能猜透她在想什麽。

她眨了眨眼,一滴晶瑩滑落而出。

她不會再遇見比他更好的人了。

……

有李姐在,大家到底也沒玩得太瘋,十點多就散場了。

李姐讓桑磊送宋靜原回家,宋靜原擺擺手,說不用麻煩了,自己在門口打個車回去。

她一向不喜歡麻煩別人,這麽多年了都沒改過。

李姐擔心地看著她:“你自己真的可以嗎?”

宋靜原扯唇:“放心吧。”

“那到家給我打個電話。”

“好。”

從包廂離開沒走幾步,宋靜原覺得胃裏一陣翻湧,快步跑到洗手間裏,彎腰對著馬桶嘔吐不止。她胃裏本就空****的,沒什麽可吐的東西,不斷向上反著酸水,像是要將她的內髒全部都灼燒掉。

很久都沒這麽狼狽過了。

把酒都吐了出去,人倒是清醒了一點。

她整理了下裙擺,扶著牆壁搖搖晃晃地走出去,混雜的空氣裏布滿煙酒味道,前廳的音樂聲被開到最大,幾乎要穿透耳膜,宋靜原掐著掌心往外走,沒有注意到長廊暗處有一個挺拔落拓的身影。

她覺得頭有些暈,站在pub門口想吹吹冷風,等好受一點在打車回去。

身上那件奶白色連衣裙下擺被風輕輕吹起,露出一截纖細的腳踝,她眉頭緊鎖著,白皙的手臂垂在身側,在這種犬馬聲色的場所中無疑是清純又顯眼的存在,進進出出不少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掃過,宋靜原按了按眉心,企圖想讓頭上的不適感減輕一點。

宋靜原正準備離開,身後突然過來一個約莫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穿著一件黑色polo衫,啤酒肚向外突出,油膩的眼神令人作嘔,他在附近已經盯了宋靜原很久了,確定她隻有自己,便邁著步子過來。

那雙不安分的手猝然攬在她的腰上,宋靜原一個激靈,下意識要和他拉開距離,但是卻被他緊緊錮住,身上的劣質香煙味衝的宋靜原直反胃。

“你放開我,我不認識你。”宋靜原推他的手。

“小姑娘。”男人露出一個陰森的笑,“這麽晚了,你一個人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不需要。”宋靜原眼中的抗拒很明顯,掛在男人褲腰上的鑰匙串刮蹭在她的腿上,隔著布料傳來的寒意讓人反胃,“你再這樣我要叫人了。”

“叫人?”男人的手又搭在她肩膀上,“大晚上穿這麽少出來不就是為了勾人嗎?裝什麽清純。”

酒吧門口人多混雜,大家對這種事見怪不怪,也少有人願意惹禍上身,隻是在一旁看熱鬧。

宋靜原抬腳踹在他的小腿上,她穿了一雙黑色小高跟,踢在身上很疼,男人愣了幾秒,臉色驟變,捏著她的胳膊:“草,你居然敢——”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快速閃過,陳硯眉眼暴戾,虎口鉗住男人的脖子,像是拖拽一具腐敗爛臭的屍體一樣,將人按在水泥地上,一拳打在他的太陽穴,男人頓時發出一聲慘叫,麵目猙獰。

陳硯輕哼一聲:“老子還以為你多大能耐。”

男人根本不是陳硯的對手,連反擊的力氣都沒有,陳硯就赤手空拳地往他身上砸,像是要置他於死地,男人臉上很快就見了血。

“陳硯!”

宋靜原被嚇得不輕,顫抖著過去拉陳硯,但陳硯完全無視了她,捏著男人的下巴,幾乎要將骨頭捏碎,語氣暴躁:“想送她回家?你送一個試試?”

男人不住求饒,連聲認錯。

直到和陳硯同行的幾個人從裏麵出來,鄭辰過去將人拉開:“硯哥!”

陳硯終於鬆了手,將男人踢到一旁,對鄭辰說:“送他去醫院,告訴醫生,往死裏治,多少錢老子都出。”

鄭辰帶著人把男人拖開,圍觀的人也很識趣,紛紛離開。

一時間隻剩下陳硯和宋靜原兩個人。

宋靜原垂著眼,嗓子好像被糊住,輕聲說了句“謝謝”。

看陳硯沒反應,她轉身準備離開,還沒等邁出步子,手腕突然被人捏住,陳硯暴躁地扯著她走到旁邊的巷子裏。

巷子裏的路燈壞了,忽明忽暗的,兩人身影被拉的老長。

陳硯力氣不小,宋靜原以為肩膀會磕在牆上,但是並沒有。

肩膀後是一片溫熱。

陳硯的手將她和牆隔開了。

他身上絲毫沒有沾染上裏麵的煙酒氣,還是那熟悉又冷冽的薄荷味。陳硯抬起胳膊將人禁錮在懷裏,唇線繃直,沉黑的眸子盯在她身上。

兩個人的距離實在太近,呼出的熱氣交纏在一起,陳硯捏著她的下巴,他指尖的溫度很低,涼的讓人幾乎讓人發顫。

他舌尖頂在側腮上哼笑一聲:“剛才寧願被人欺負也不願意喊我幫忙是麽?”

當年她就是這樣,什麽事兒都自己抗。

宋靜原錯愕幾秒。

她是真的沒看見陳硯。

“不”字還沒說出口,陳硯忽然抬起她的下巴,筆直的脖頸低下,獨屬於他的味道撲麵而來,一道高大的陰影壓下來,粗暴地將尾音吞噬,吻在她的唇瓣上。

他的舌尖還帶著淡淡的酒味,伴著涼氣,在裏麵橫衝亂撞地卷著她的唇舌,涼氣被壓滅,變成一股急火。

不是纏綿的吻,而是不滿的發泄。

宋靜原的手被他推到牆上,什麽力氣都使不上,隻能從喉嚨裏發出幾聲嗚咽,像是貓叫,撓的陳硯心更癢。所有感官都混沌不清,宋靜原被他親得喘不上氣,帶有壓迫性的薄荷味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仿佛要將她的最後一點理智也吞噬掉。

夜風襲襲,兩個人的體溫急速上升。

路燈發出滋滋電流聲,宋靜原身上好像也有電流傳過,綿密的酥麻感讓她不住顫抖著,手心被掐出一道深深的紅印,但陳硯就是不肯放過她。

不遠處傳來零星的腳步聲,宋靜原擔心有人過來,掙紮著想把陳硯推開,但陳硯卻逼得更緊,像是要將她整個人吞噬掉。

宋靜原無法,絕望中在他的唇肉上咬了一下,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開。

陳硯終於肯鬆開她,宋靜原胸口不斷起伏著,手背擦了下嘴唇,語氣卻極為冷靜地提醒他:“陳硯,我們已經分手了。”

陳硯眼尾猩紅,憋在心裏七年的火竄了出來,咬牙切齒地聲討她:“宋靜原,你到底把我當什麽了?想要就留著,不想要就扔到一邊,當初可是你先來招惹我的。”

你沒資格先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