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失蹤前供職於文安友好商貿股份有限公司,一位自稱姓嚴的男財務副經理接待了杜英雄和隨行的偵查員。

“劉曉是我們這兒的出納,2014年3月份入職,到2016年10月份失蹤,在公司差不多做了兩年半,總體來說工作和個人表現方麵都還不錯。當然了,現在的年輕人都比較隨性,所以有時候說話有些直,脾氣也稍微有些衝,但和同事相處得還不錯。我們認真核實過她經手的票據和資金,沒有發現錯漏和舞弊行為,那段時期工作情緒也很平穩,她的失蹤真的是毫無預兆。我們覺得原因肯定和我們公司無關,應該是她私人方麵的事情導致的。”對話的開始,嚴經理便急著先把自己公司撇清。

杜英雄笑笑,不置可否,問:“她在公司有感情方麵的糾葛嗎?比如她喜歡誰,或者誰追過她?”

“沒聽說。”嚴經理邊想,邊搖頭,“我感覺她在搞對象方麵可能要求挺高的,原本有個女同事想給她介紹個醫生都被她一口回絕了。”

“你剛剛說她脾氣有點急,那麻煩你仔細回憶一下,她在你們公司整個任職期間,有沒有和誰發生過不愉快的事?或者得罪過什麽人?”杜英雄問。

“要這麽說起來,還真出過一檔子爛事,不過那是2015年10月份的事,跟她失蹤差著一年多的時間,應該不會有聯係。”嚴經理說。

“就說說那事,具體點。”坐在一旁的偵查員催促說。

“咳,怎麽說呢?算是個羅生門事件。”嚴經理使勁歎口氣,回想了一下,“那時在辦公室裏,劉曉和負責財務總賬的男同事李剛坐對桌。發生事情那天是個周五,劉曉好像是下班之後要和幾個大學同學聚會,所以刻意打扮了一下。穿了條比較窄的裙子,外加黑絲襪,在單位裏麵比較惹眼。到了午休時間,吃過飯的劉曉趴在桌上睡覺,辦公室裏其餘同事,包括李剛,都在玩手機。可誰知,突然間,劉曉忽地從座位上躥起身,指著李剛就嚷嚷開來。說李剛打從早上來眼神就不地道,總有意無意瞟她的腿,更過分的是剛剛趁著她睡午覺的機會,李剛把鞋脫了在桌子底下三番五次用腳蹭她的腿。劉曉當著那麽多同事這麽說,李剛肯定下不來台,便罵劉曉是神經病,無中生有。兩個人越吵越凶,誰都不肯退讓,劉曉一氣之下,跑到人力資源部投訴李剛性騷擾。”

嚴經理稍微停頓一會兒,喝口水潤了潤嗓子,繼續說:“後來公司責成紀檢部和保安部聯合調查這個事件,不過當事者一個拚命指認,另一個死不承認,到底有沒有性騷擾事件在辦公桌下發生,也隻有他們倆最清楚,調查到最後也隻能不了了之。”

“那你怎麽看這個事,李剛到底有沒有做過?”偵查員問。

“我覺著吧……”嚴經理咂巴咂巴嘴,斟酌著說,“李剛平常就有愛脫鞋的毛病,而且他1.88米的個頭,腿很長,腳不經意間伸到劉曉桌下碰到她腿的可能性也確實有,他也一直強調自己是無心的。我覺得還是因為劉曉那天打扮得確實挺豔,李剛可能多看了幾眼,讓她有點過於敏感了。”

“你這話說得不對,劉曉穿什麽是人家的自由,李剛騷擾她,怎麽還成了她的錯?”杜英雄打斷嚴經理的話,語帶不平地說。

“不,不,你聽我把話說完。”嚴經理趕忙擺手解釋,“我是覺得可能李剛早上盯著劉曉看的時候,她心裏已經有一些火氣了,所以就算李剛後來是無意碰到她,她應該也會發火。當然這隻是我個人看法,私下裏我可以這麽說,要是公開表態,我還是保持中立,如果劉曉真被騷擾了,我這麽說豈不又傷害人家一次?”

“那李剛今天在公司嗎?”杜英雄問,“我們想跟他談談。”

“他被調到子公司了。”嚴經理說。

“是他自己要求的,還是公司指派的?”偵查員問。

“兩方麵因素都有。任何行業都一樣,作風問題是大忌,肯定會被指指點點,李剛待在公司裏壓力很大;而公司這邊也想快點息事寧人,希望跟事件有關的輿論盡快消失,正好公司成立了一個房地產子公司,領導便找李剛談話,希望他能到那邊做財務負責人,李剛自然欣然接受。”嚴經理苦笑一下,“其實就等於下放。那邊的房地產公司剛成立,所有東西都得從頭捋順,工作量繁重。公司規模也不大,說是負責人,其實整個財務部也就兩個人,待遇和環境都比我們總公司差遠了。”

“這麽說李剛的利益還是受到極大的損害。”杜英雄直視著嚴經理說,“為什麽沒向先前警方的調查人員反映這個事件?”

“我剛剛也說了,劉曉失蹤和性騷擾事件相隔挺長時間的,李剛平時為人也很不錯,不但是我,同事們大都不認為他會報複劉曉,所以大家確實忽略了這個問題。”嚴經理解釋說。

“那麻煩你現在幫我們聯係一下,我們想見見李剛。”杜英雄說。

“我這就讓他過來,你們稍等一會兒。”嚴經理說著話,便拿起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撥打出去。

李剛大高個,相貌周正,看來是走得比較急,進門時,帶著一腦門子汗。介紹了身份,打過招呼,杜英雄向嚴經理表示要單獨和李剛談話,嚴經理便離開了辦公室。

“你知道劉曉失蹤了吧?”杜英雄先發問。

“聽說了,可這跟我有什麽關係?”李剛點點頭,一臉莫名其妙地說。

“劉曉投訴你性騷擾的事,對你的生活影響大嗎?”杜英雄反問道。

“你們不會是懷疑劉曉的失蹤跟我有關吧?”李剛略微揚了下聲音,急促地說,“我先聲明:我絕沒有要故意騷擾劉曉的企圖,碰到她的腿確實是無心的。至於對我的影響,多少還是有點,最直接的是讓我的工作多了些波折。”

“你急什麽急?你瞪著眼睛盯著女孩子大腿沒完沒了地看,本身就是一種冒犯,裝什麽無辜?”杜英雄也提高了音量道,頓了頓,又緩和了口氣說,“家庭呢?你愛人沒怪你?”

“怎麽說好呢?”李剛愣神想了想,收斂了著急的情緒,自問自答說,“既然你們是警察,我有義務跟你們實話實說,其實我和我愛人因感情不和已經分居好多年,為了孩子才沒有辦理離婚,隻是在外人看來,我們還是和諧的一家人,所以我根本不理會我愛人怎麽看那件事。”

沒等杜英雄發問,李剛繼續說道:“至於工作上的波折,也可以說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雖然我去的子公司是一家小房地產公司,失去總公司安穩的大平台,但近一年的曆練,讓我對房地產財務工作的流程和方法有了全麵的認識。你們可能不太清楚我們這個行業,時下優秀的財務人員很搶手,像我這種既在大型商業股份公司做過,又熟悉房地產方麵財務工作的,分分鍾都能找個大的房地產公司做個財務總監什麽的。其實已經有很多家公司向我發出邀請,隻是我目前還處於甄選階段,所以那件事對我個人的負麵影響也僅限於那一小段時間,我實在犯不著報複劉曉,根本也從沒想過要拿她怎麽樣。”

“能想起來去年10月18日下班後你去哪裏了嗎?”偵查員問。

“時間過去太久,沒印象了。”李剛搖搖頭,幹脆地說。

“我們可以聯係你愛人問話嗎?”杜英雄說。

“當然。”李剛說。

晚間,支隊大會議室,案情分析會。

葉曦說:“監控錄像表明:陳美雲被害當天,曾在拋屍現場焦金山周邊的一家麥當勞中,停留近一小時的時間。分析錄像中她的身體語言,她應該是與客人約好在那裏見麵,但到了約定時間客人並未出現,而是通過微信向她發出指示。隨即在晚上8點左右,她離開了麥當勞。”

艾小美接下話說:“這家麥當勞臨近一條大馬路,周邊商鋪林立,人流相當密集,又是大晚上的,光線不好,無論是陳美雲,還是她要見的客人,若混在人群和車流中,從監控錄像中很難梳理出他們整個的行動路線。我們也試著調閱交通監控和一些商鋪架設在門口的攝像頭的錄像,以及麥當勞門前停車場的監控錄像,隻獲取到四條有關陳美雲的影像。在僅有的這四段錄像中,陳美雲身邊並未出現可疑人員,而從時間線上鎖定,陳美雲最後出現在畫麵中時,正行走在麥當勞斜對麵的焦金花園住宅小區旁的焦中路上。我們實地走了一遍,這條路走到盡頭左拐會進入焦北路,沿著焦北路再走200米左右,有一個T字形岔路口,而這個岔路口北行方向的馬路,正是通往焦金山西坡的馬路。我們留意看了下,周邊都是監控盲點,是凶手與陳美雲接頭風險較低的地點。”

葉曦接著說:“綜合判斷,陳美雲與劉耀吉分手後去見的下一個客人,應該就是本案的凶手。陳美雲按照凶手在微信中的指示,走到焦北路岔路口北行方向的街邊,隨後凶手開車接上她,然後把車又行駛到焦金山西坡隱匿位置。在車裏扼死了她,最後進山拋屍。”

顧菲菲說:“有關張燕的失蹤案,各位應該已經知道,失蹤當時她正深陷裸貸旋渦。也正是因為裸貸事件的延伸,我和韓老師在走訪當中發現兩名嫌疑人:一個是她的男朋友,叫江楓;另一個是暗戀她的人,叫陳嘉峻。兩人都是她的大學同班同學,江楓現今在一家民辦培訓機構做英語老師,事前並不清楚女朋友張燕是通過裸照作抵押獲取貸款的,所以接到財務公司發到他手機上的張燕的裸照,怒火中燒,對張燕實施了暴力舉動。不過有同學證實,張燕失蹤當天一整天,江楓都在師範學院宿舍中幫學弟助考。”

韓印接著說:“陳嘉峻現今是品文中學的英語老師,富二代,因父母早年離婚,以及相貌較差,致使性格自卑、敏感。陳嘉峻覬覦張燕美色已久,當年曾趁她被追貸無力償還之機,想通過借錢給張燕還貸與她發生性關係,也是我們目前所知張燕失蹤前最後見過的相識的人。據陳嘉峻說,張燕當日拒絕了他的引誘,兩人因此不歡而散。隨後陳嘉峻的去向,以及眼下陳美雲被害當天他的行蹤,陳嘉峻都未給出特別明確的說法,有些可疑,需要調查一下他是否有不在兩個案發現場的證據。”

杜英雄說:“劉曉的背景信息比想象中要複雜一點,她曾向單位投訴,遭到同科室男同事李剛的性騷擾。不過因當事雙方各執一詞,事情最終未有定論,而因此事件李剛則被下放至新成立的子公司。我們對李剛進行了詢問,並且與他分居多年的妻子也進行了對話,雖然李剛已經記不起來劉曉失蹤當天他自己的活動軌跡,但總的來看他在性騷擾事件中的挫折感並不明顯,報複劉曉的可能性不大。至於性騷擾事件,我們也和劉曉的其他同事聊了聊,絕大多數人都站在劉曉這邊,而有意思的是,少數站在李剛那邊的人,全部是男性。這不禁讓我想到一個問題:焦金山案件的凶手,如果同樣以那些男性的視角去解讀性騷擾事件,那是不是劉曉在他眼裏也算是個有汙點的女人?對於靠**照片換取貸款的張燕,他是不是也會有相同的解讀?如此來看,張燕、劉曉、陳美雲,同屬於年輕、貌美、具有道德缺憾或人性汙點的人,這三個人是可以劃到凶手選擇受害者的固定模式中的。”

“我同意小杜的分析。”陳鐸接下話說,“趙麗娜也同樣有道德良知缺憾的問題。她是一個狗仔記者,專門靠偷拍名人隱私獲取關注度。不僅如此,她曾利用偷拍到的素材,威脅當事人進行金錢交易,結果遭到舉報,導致她所把持的新聞爆料專欄被公司停掉。圍繞爆料專欄試著尋找有可能報複趙麗娜的嫌疑人,我們發現受到傷害和挫折最強烈的,是原文安電視台晚間十點新聞的女主播馬可瑩。我們試著與馬可瑩問話,出乎意料的是,她有記錄生活事件的習慣,雖然趙麗娜失蹤已近兩年了,但她仍能給出不在現場的證據,而且還有電視台方麵和她的男朋友給她做證。不過馬可瑩提供了一條信息,她曾經約見過趙麗娜,中間牽線的人是雷天網娛樂部的主編,也是趙麗娜的頂頭上司,高華生。而一開始我詢問高華生時,他並沒有提到這一點。另外,我們還詢問了趙麗娜失蹤前剛分手不久的前男友,關於他們倆分手的原因,他和趙麗娜的說辭截然相反。他說他是被分手的,原因是趙麗娜喜歡上了別的男人,至於具體是誰他表示不清楚。總的來說,高華生是必須要深挖一下的,鑒於他是我的初中同學,對他的調查還是煩勞你們支援小組來做吧?”

“好吧,我總結一下,各路調查展開之後,信息量還是很大的。”葉曦輕輕拍了下手,將眾人目光引過來,說,“首先一點,目前來看,趙麗娜、張燕、劉曉、陳美雲四人,背景信息還是具有一定同質性的,雖然目前還不夠證據並案,但必須繼續跟進調查。鑒於陳美雲屍體是在焦金山中被發現的,我建議陳大隊向支隊要求增派人手,對焦金山地帶進行地毯式搜索,試著尋找除陳美雲之外其餘三人的屍體。

“第二點,全麵調查趙麗娜、張燕和劉曉三人的手機通信記錄、電子郵箱、QQ、微博,以及微信的使用記錄,尋找可疑的聯絡人,並試著梳理三人失蹤當日離開單位後的活動軌跡。關鍵一點,如果這三個人真是因為道德缺憾被凶手選中的話,那麽凶手是如何知曉相應的事件的呢?或許這三個人的背景信息中,其實是有著某種交集的,我們要把它找出來。

“第三點,對我們手上現有兩名嫌疑人陳嘉峻和高華生展開全麵調查。

“第四點,雖然希望比較渺茫,但還要再試著搜集一下案發當晚焦金山周邊的各路監控錄像,看看能否在相應時間段中找出嫌疑車輛。”

“你看咱們這樣布置行嗎?”末了,葉曦衝陳鐸笑笑,客氣地征詢他的意見。

“我完全同意。”陳鐸痛快地點點頭,轉而又對韓印說,“韓老師,關於凶手,你現在有沒有一個大概的輪廓?”

“好,我簡單說一下。”韓印點頭應聲道,“很明顯受害者是某個現實中存在的人的替代品。想必是個女性,她是凶手初始的刺激源。凶手讓屍體**地呈現,往嗓子裏塞雜草,剪亂其頭發,在其胸口刻下一個‘×’符號,實質上是一種象征,象征著凶手真正想懲罰的人。當然也是一種施虐行徑。想必大家都聽過心理學家榮格的一個理論——正常的人不會折磨別人,一般來說,被虐者最終會成為施虐者。這也就是說,凶手有被虐待的經曆,而施虐者在凶手心中是一個年輕、美麗、有汙點的女性形象。我認為最大可能是凶手孩童時期,對於母親形象的一個認知。而母親的形象停留在那個時期,意味著她要麽已經去世,要麽早年間便拋棄了凶手。

“我們在做行為科學分析的時候,是樂於見到犯罪人在犯罪過程中有更多的行為呈現出來,有些行為是為了掩飾身份,有的是想要轉移偵破視線,而對連環殺手來說,則是他心理訴求的一種映射。焦金山案中,凶手在屍體上做了很多文章,犯罪標記性動作如剛剛所說多達四個步驟,可見他內心中的訴求和想要表達的意願非常非常之強烈。但所映射的他在現實生活中的狀態,卻恰恰相反。他是沉默寡言的,孤獨且內向,看上去心如止水,沒有任何的危害性。同時又缺乏交際能力,身邊的朋友應該很少,或者說能交心的幾乎沒有。至於‘×’字符,它可能是拚音字母,也可能是英文字母,或者代表著數學中的未知數,總之我必須承認,我還沒想到它所代表的含義。”說到最後,韓印無奈地笑笑。

“如果凶手的背景信息和人格特征在剛剛您說的這個範圍內,那是不是高華生和陳嘉峻就沒必要再調查了?”陳鐸緊跟著說。

“還是查清楚點好。”韓印笑笑,“畢竟隻是一個初步的判斷,劃定嫌疑人範圍為時尚早。”

陳鐸還想繼續就剛剛的話題討論下去,但放在會議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接聽之後,放下電話,陳鐸眉峰驟緊,語速飛快地說:“是支隊長的電話,剛剛接到報案,又一個年輕女孩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