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者張燕,膠東省(文安市)師範大學外語專業大四學生,因受社交朋友圈鋪天蓋地微商廣告的蠱惑,夢想一夜暴富,便加入微商行列。又苦於沒有本錢,遂通過網絡借貸平台,以個人“裸照”作抵押,借到6000元的創業啟動資金,從而一步步陷入高利貸的陷阱之中。到最後,利滾利本息已經滾成5萬元,張燕實在無力償還,她當初借貸時拍下的**照片,被財務公司發到了她的同學、男朋友以及輔導員的手機裏,以達到威懾目的,迫其還錢。
張燕是在其裸照被曝光的兩天後失蹤的,因深陷裸貸旋渦,具備疑似被侵害失蹤的可能性,接到報案後警方隨即展開調查。嫌疑最大的當然是借款給張燕的財務公司,其辦公地點設在同省的寧海市,全名為“東勝財務管理公司”。該公司通過在某網絡借貸平台注冊並發布廣告,與借款者進行交易。而就在文安警方展開辦案不久,寧海市警方傳來消息,因涉嫌非法運營、詐騙、傳播**物品,東勝財務公司被查封,參與運營的人員均被抓獲。但在東勝財務公司詳細的供認書中,並沒有提及與張燕有過實際接觸,公司控製人也極力否認與張燕的失蹤有關聯。
隨後,文安警方在追查多條線索無果後,案子被暫時擱置。
按照韓印的思路,焦金山案的凶手具有連續作案的可能性,這就不得不考慮,或許在陳美雲之前還有其他的受害者。而最新的調查信息顯示,陳美雲以微商做掩護,通過微信進行賣**活動。如果性別、年齡、道德缺憾是凶手選擇受害者的必要條件,那麽受財務公司蠱惑用裸照借到創業金的張燕,或許也可以算在凶手選擇受害者模式的範圍內,所以韓印對張燕的失蹤格外重視。
還原張燕失蹤的整個過程。當時已是大四上學期期末,同班大多數學生都因找到合適的實習單位離開了學校,宿舍中加上張燕隻剩下三名學生。其中一名叫韓玲的女生,因實習單位不負責住宿,便向學校申請繼續留宿,張燕和一名叫董晶晶的女生,則是因為要考研複習,所以也繼續住在宿舍。
那年的全國考研初試時間為12月26日至12月27日,之後張燕和董晶晶都決定在成績出來之前先找個工作單位實習,便開始在網絡招聘平台尋找實習崗位,投遞簡曆。直至2016年1月7日——張燕失蹤當天,兩人都還未找到合適的單位。
董晶晶最後順利考取了本校的研究生,所以韓印和顧菲菲很容易便在師範學院找到了她。顧菲菲客氣地說:“麻煩你詳細說一下張燕失蹤當天的情形。”
董晶晶便道:“那天張燕是上午10點多出的宿舍,本來因為被追貸的事,她前幾天顯得特別懶散和憔悴,但那天她一大早就起來洗澡,化了好長時間的妝,衣服穿得也很漂亮,還穿上了高跟鞋。我問她是不是找到實習單位了要去麵試,她說不是,還說眼下哪有心思考慮實習的事,得先把貸款解決了。我又問她是要去見江楓嗎?她搖搖頭,猶豫了下,說暫時保密。就這麽一走,人再也沒回來。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我開始有點擔心,給江楓打電話,結果他從前一天開始也沒見過張燕,於是江楓就去報警了。”
“江楓是張燕的男朋友?”韓印問。
“對,我們都是同班同學,他是本地人,也找到工作單位了,那時已經不住在學校。”董晶晶說。
“他在什麽單位上班?”韓印又問。
“百分教育。”董晶晶補充說,“是一家文化教育培訓機構,在文安有很多家門店,江楓在那兒做英語培訓老師。”
“你和張燕關係特別好?”顧菲菲問。
“對,我們倆是最好的閨密。”董晶晶說。
“你覺得她會不會是因為在學校壓力太大,想逃離一段時間?”顧菲菲問。
“不會。”董晶晶斬釘截鐵地搖搖頭,“當初她借高利貸時,財務公司要求她留下輔導員和兩個同學的聯係方式作為緊急聯係人,所以實質上隻有江楓和我,還有輔導員,收到了張燕的裸照。除了輔導員向院方做了匯報,我和江楓都幫她保守著秘密,直到她失蹤後,警察來學院調查,消息才擴散出去。而且除了她走時的那身衣服,她其餘的衣物和日常化妝品什麽的,都留在宿舍。”
“噢,是這樣啊!”韓印跟著問,“那你琢磨琢磨,從你的角度看,你覺得誰最有可能幫張燕解決貸款的問題?她在校外有特別親密的朋友嗎?她那天最有可能是去見誰?”
“其實這個問題我也暗自琢磨了好長時間,想來想去覺得最有可能的是……陳嘉峻。”董晶晶躊躇一下,才猶猶豫豫地說道。
“為什麽?”韓印追問。
“他暗戀張燕很長時間了,給張燕發過好多肉麻的求愛微信,張燕都給我看過,不過張燕從來沒搭理過他。”董晶晶說,“這個陳嘉峻家裏巨有錢,平時花錢特豪氣,我相信隻要張燕張口,他肯定願意借。”
“既然是這種情況,那張燕做微商時為什麽不向陳嘉峻借錢,而是選擇了裸貸?”顧菲菲問。
“你們是沒看到陳嘉峻那人,太醜了,又矮又胖,還滿臉青春痘。”董晶晶撇著嘴不自覺地搖搖頭,一臉厭惡道,“長得難看也就罷了,咱不能為這歧視人家,關鍵還特別花心,特別變態。經常聽他在班裏公然講自己又跟哪個女生上床了,用什麽姿勢,還說哪個小姐長得漂亮,他花了多少錢跟人家上床什麽的。有一陣子班裏男生都傳他得過性病,巨惡心。就這德行,還覥著臉追張燕,可能在有錢人的意識裏,覺得多泡幾個妞很正常。”說著話,董晶晶突然“撲哧”笑出了聲,隨即立馬又收住笑容:“對不起,張燕還杳無音信,我這麽笑有些不合時宜,不過我想起那天早晨她邁出宿舍時,臉上決絕得好像要奔赴刑場的表情,我就有點忍不住。不是去見陳嘉峻,還能是誰?”
“為什麽當初你不向辦案人員反映這個想法?”顧菲菲問。
“沒人像您這樣問過我,而且我也是自己瞎琢磨,再加上那會兒一直掛念著考研的成績,心裏很亂,不想惹麻煩。”董晶晶臉上現出一絲歉意的微笑。
“江楓、陳嘉峻,還有當時和你們在一起住的韓玲,他們的聯係方式你都有嗎?”顧菲菲攤開記事本,望向董晶晶問道。
“江楓的手機號碼是181……韓玲的是135……陳嘉峻好像在什麽地方當老師,具體我說不清,你們可以去問問我們班當時的輔導員張峻峰老師,他一定知道。這會兒他就在學院,我剛剛還看到他了。”董晶晶頓了下,又補充說,“韓玲你們應該問不到什麽東西,她比較內向,一般不怎麽和我們一起玩,張燕失蹤的那天,她一大早就去上班了。”
“好,特別感謝你的配合,如果想起什麽可以給我們打電話。”顧菲菲記下江楓和韓玲的手機號碼,把記事本放回包中,順手掏出一張名片遞給董晶晶。
“好嘞。”董晶晶說。
董晶晶是個細心懂事的好女孩,一直把韓印和顧菲菲送到輔導員張峻峰的辦公室,才和兩人作別。
張峻峰個子中等,穿著樸素,看起來人過中年的模樣,似乎就是大多數人心目中老師和藹可親的那種形象。說話語速很慢:“除了高利貸追貸的因素,我想不出還有什麽別的原因會讓張燕失蹤。”
“陳嘉峻那個人怎麽樣?”韓印微笑一下問。
“富二代,外強中幹。”張峻峰不假思索說,頓了頓,反問道,“你們怎麽想起問他的情況,張燕失蹤和他有關?”
“我們在排除一切具有犯罪嫌疑的可能性。”顧菲菲接下話。
“嘿嘿,你們準是聽小董說起陳嘉峻的臭德行了吧?”張峻峰笑了兩聲,“他這個人成天吵吵嚷嚷、嘚嘚瑟瑟的,其實骨子裏既自卑又脆弱。他家裏是很有錢,父親做水產品生意的,規模很大,不過早在陳嘉峻七八歲時,父母便離婚了,原因就是他父親和女下屬出軌。後來他父親把小三扶正,倆人又生了個兒子,陳嘉峻隨母親生活,雖然不缺錢,但實質上就等於父親把他們娘兒倆拋棄了。再加上陳嘉峻本身外形方麵很一般,比較缺乏關注,尤其是女孩子的關注,所以一天到晚滿嘴跑火車,把泡妞掛在嘴邊,不過就是想引起別人的注意罷了。還有他其實特別摳門,別看他渾身上下都是名牌,錢夾裏總是裝著一遝信用卡和鈔票,真讓他請頓客是很費勁的。”
“他的情況您怎麽這麽清楚?”韓印問。
“我當了二十多年的老師,看學生沒走過眼,就他那幼稚的做派,我打眼一看就知道怎麽回事。他要是真那麽渾蛋,哪還有心思學習,能考到我們學院來嗎?大學四年也從來沒掛過科,不過這小子到處宣揚,說自己考得不好,全是靠疏通關係才及的格。”張峻峰說,“至於他家裏的情況,是聽我的一個親戚說的,他是陳嘉峻父親公司的創業元老,對他們家族的情況比較了解。”
“那您知道我們去哪兒找他嗎?”顧菲菲說,“我們想和他談談。”
“太好找了,他在品文中學當老師,教英語的,手機號我也可以告訴你們。”張峻峰說。
離開師範學院,下一個目的地是品文中學。張峻峰對陳嘉峻的評價與董晶晶的說法如此迥然,讓韓印和顧菲菲覺得很意外,到底他們倆誰的說法更可信,待會兒見到陳嘉峻自然會見分曉。
由於事先打過電話,韓印將車停到品文中學大門口時,便看到一個矮胖的男人嘴裏叼著煙卷從側門走出來。韓印和顧菲菲下車,矮胖男人迎過來,說了句自己就是陳嘉峻,然後指了指街邊的花壇,示意三人過去說話。
如此一來,似乎是有些心虛,韓印便更覺得董晶晶猜對了,於是用篤定的語氣,開門見山說道:“張燕失蹤當天你見過她,對嗎?”
“對,見過。”陳嘉峻沒理會花壇邊的灰塵,一屁股坐上去,爽快地說道。
“是你約的她,還是她約的你?”顧菲菲抱著雙臂,盯著陳嘉峻問道。
“我約的她。”陳嘉峻使勁吸了口煙,吐出一個煙圈,撇撇嘴,不屑一顧地說,“我承認我對張燕早有企圖,那天約她出來有點乘人之危的意思,但我跟她的失蹤真沒啥關係,我們倆當天分手時她還好好的,我覺得你們更應該找她男朋友江楓問問。”
“為什麽這麽說?”韓印問。
“事情是這樣的,我約張燕見麵的前兩天,我回學校宿舍拿點東西,完事之後想著張燕還住在女生宿舍,便想去撩撩她,結果看到江楓氣勢洶洶地拽著張燕從宿舍區大門走出來。我一時好奇,就在兩人身後偷偷跟著,一直跟到圖書館背後的小樹林裏。然後看到江楓把手機舉到張燕臉上開始嚷嚷,說什麽不要臉,把身子給人家看,就為了借幾個臭錢。我當時就反應過來,肯定是張燕做了裸貸交易。那時張燕也不說話,就站在那兒哭,江楓越說越生氣,一個巴掌甩到張燕的臉上,然後握著拳頭渾身發抖,眼睛死死瞪著張燕,那眼神都能殺死人。我正擔心他會繼續打張燕,沒承想他轉身撒腿跑了。”陳嘉峻猛抽幾口煙,把煙屁股捏滅,準確地彈到一旁的垃圾箱裏,緊著鼻子說,“我估計張燕說不定是被江楓弄死了,那天可能礙於在學校沒敢下手。”
“你和張燕那天在哪裏見的麵,什麽時候分的手?”顧菲菲問。
“在小樹林偷看他倆吵架的隔天,我給張燕發了幾條微信,大意是說我知道她被追貸的事了,錢不是問題,我可以借給她,也不著急讓她還,關鍵是她能給我什麽。我讓她好好考慮一下,考慮好了約個時間見麵。沒想到她很快就回信了,說可以見麵,我們倆便約定隔天在美寶酒店大堂的咖啡廳見。我心裏盤算著喝著咖啡,把事情談開,然後直接上樓開房間把她給辦了。”陳嘉峻大言不慚地說,並不覺得自己無恥,“隔天,我和她如約見了麵,她把自己捯飭得特性感,我一度以為她這是準備從了我,可誰知她是想忽悠我。磨磨嘰嘰,說什麽來日方長,感情需要慢慢培養,她現在沒什麽心情,就算做那事也不能讓我盡興。哥們兒什麽女人沒玩過,能被她忽悠著?我就直白地跟她說,錢我隨時備著,她想明白了隨時可以找我拿,然後我們便不歡而散。”
“張燕接著去哪兒了?”顧菲菲問,“你隨後又去哪兒了?”
“她去哪兒了沒和我說,我去藍天洗浴中心蒸了會兒桑拿,做了個按摩,一覺睡到天黑。”陳嘉峻晃著二郎腿說。
“怎麽結的賬?”顧菲菲問。
“現金。”陳嘉峻說。
韓印低頭沉吟了一會兒,片刻之後,抬起頭直視著陳嘉峻的眼睛:“上周四,也就是6月15日,下班之後你都在哪裏?”
“上周四?”陳嘉峻皺緊眉頭想了想,“我回家了。”
“你和母親一起住?”韓印問。
“不,我現在一個人住了。”陳嘉峻說。
“這個陳嘉峻身上那股子勁兒是真夠煩人的。”一上車,顧菲菲便忍不住吐槽道。
“他控製不住。”韓印表情凝重,緩緩搖著頭說,“先前打電話聯係見麵時,他說話是彬彬有禮的,隻不過見麵談到張燕,他本能的防禦神經便啟動了。正如張老師所說,他的個性自卑而又敏感,也許在某個時期學會了用盛氣淩人和不屑一顧的姿態,來應對各種緊張不堪的情緒,久而久之變成一種習慣,甚至是本能。”
“這麽說咱們的問話讓他緊張了?他也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據,所以你懷疑他和張燕的失蹤有關,進而也懷疑他與焦金山的案子有關?”顧菲菲說。
“他確實緊張了,但不一定跟案子有關,一般人麵對警察都會緊張,何況他與張燕見麵的企圖很齷齪。”韓印微微笑道,“我隻是試探一下罷了。”
“我倒是覺得有必要再深入查查他,回頭讓英雄先去那家洗浴中心調下監控,看看這小子到底說沒說謊。”顧菲菲說。
“夠嗆,”韓印深吸一口氣,“這都過去差不多1年半了,監控錄像肯定被覆蓋了,又是現金結賬,死無對證。”
如果陳嘉峻所言“小樹林”中的那一幕是真的,江楓的嫌疑的確很大,那麽接下來要調查清楚張燕失蹤當天江楓的活動軌跡。
見到江楓的情形與陳嘉峻差不多,可能也是不想和警察在單位裏見麵,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忌,所以江楓選擇在單位——一座米黃色三層小樓前的停車場中,與韓印和顧菲菲對話。
江楓中等個頭,人很瘦,臉很白,戴著一副半框黑邊眼鏡,模樣斯斯文文的。韓印稍微打量他幾眼,問道:“張燕貸款做微商生意的事一開始你就知道嗎?”
“嗯。”江楓木訥地應了一聲。
“用**照片作抵押,你也清楚?”
江楓沒出聲,輕輕搖了兩下頭,表示不清楚。
“所以冷不丁接到張燕的裸照信息,讓你火冒三丈,在學院圖書館旁邊的小樹林中打了她?”身子微微倚在車門上的顧菲菲,插話說道。
“你……你們怎麽知道?”江楓猛地抬頭,滿臉疑惑道,“是燕燕說的?你們找到她了?她怎麽樣,受傷了嗎?”
“這麽說你承認對張燕使用過暴力?”韓印沒理會他的追問,繼續按自己的思路問道。
“我……我太生氣了……”江楓嘴唇動了動,看似還想說什麽,但沒說出來。
“去年1月7日,也即是張燕失蹤當天你在哪兒?在做什麽?”
“我應該……”江楓遲疑一下,說,“時間太久了,想不起那天都做過什麽了,估計那天我應該在單位。”
江楓分明是在說謊,女朋友失蹤的日子難道不應該記憶深刻,怎麽會不知道自己當時在哪裏?韓印皺了皺眉頭,和顧菲菲對視一眼,隨即顧菲菲抬腿向米黃色小樓走去。
江楓使勁抿著嘴唇,眼神不安地望向顧菲菲的背影。
“你慌什麽?”韓印看著額頭上冒出一層冷汗的江楓,“你在賭你們單位已經消掉一年半以前的工作記錄?”韓印說著話,扭頭望著快要走進米黃色小樓大門的顧菲菲,又扭回頭瞪著江楓,繼續說:“你還有機會坦白,我們自己查到,性質就不一樣了。”
江楓表情不自然地和韓印對視一眼,愣了下神,趕忙衝顧菲菲的背影喊:“顧警官,您等等,我有話說。”
等著顧菲菲反身走回來,江楓飛快眨了幾下眼睛,吞吞吐吐地說:“那天,那天我在學院宿舍,和幾個同學一起,幫學弟……助考。”
“你的意思是說那種場外作弊?”韓印說,“就是考生在考場裏用手機拍下試題發給你們,你們做好答案再發回去?”
“對,校內考試沒有國家統一資格考試那麽嚴格,所以比較好操作。”江楓低著頭,“上午幫2015級考的高等數學,下午幫2014級考的社會心理學,一整天都待在學院裏,晚上他們又非拉著我出去喝酒,搞到很晚,所以沒顧得上給燕燕打電話,沒承想她就不見了。兩位警官我求求你們,別揭發我助考的事成嗎?我家裏經濟條件不好,找個工作不容易,我當時也是想賺點快錢幫燕燕還貸。”說到最後,江楓眼淚汪汪的,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
“先不說這個,你能找到人證實你說的話嗎?”顧菲菲沉著臉說。
“能,能。”江楓囁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