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照常升起,又是新的一天,專案組警員再次深入到吳家坡地區,繼續排查任務。

此時的吳家坡,身著警服的身影頻繁出現,一些平時有小偷小摸舉動的,有無賴行為的,甚至連賣盜版光盤的,都自動從街道上消失了。他們規規矩矩地窩在家裏,不敢出門亂溜達,生怕警方抓不到真正的凶手,把邪火撒到他們身上。可就算是這樣空前緊張的氣氛,仍然無法震懾到膽大妄為的凶手。

警方排查的區域內,有一個小菜市場,通常是早晨5點開市,上午9點收市,當地人稱之為“早市”。一個經營蔬菜的小販,在收市之後欲將賣剩下的蔬菜裝回小型農用車的尾廂中。當他掀起尾廂中的苫布時,發現下麵有些白白的東西,他一下子沒看明白那是什麽,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小菜市場裏便炸開了鍋。

在附近排查的韓印和專案組其他警員,於幾分鍾後趕到現場。

他們看到一雙人腿從膝蓋部位被切割開來,與一雙慘白的手臂並排整齊地擺放在農用車的尾廂中。不用問,這必屬於被害人米藍。

在等待法醫到達現場的空隙,韓印悄悄把注意力轉移到圍觀的人群身上。人群中有些是菜市場中經營蔬菜水果的小販,而大多數是拎著菜籃到市場買菜的當地居民。他們彼此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著:“真是太慘了……”“這凶手夠狠的……”“警察也太不中用了,查了好幾年也沒有個結果……”“你小聲點兒,別讓他們聽見,回頭再把你抓進去吃幾天窩頭……”

在這些群眾的議論聲中,韓印與專案組警員已經不動聲色地用手機從各個角度拍下他們的照片。這是韓印先前特別叮囑過的,他知道凶手現在一定特別願意參與到警方的調查中來,眼前這些圍觀的群眾,很可能有一個就是凶手。

隨後法醫和技術人員趕到,開始勘查現場。

半個多小時後勘查結束,人群開始散去,韓印和專案組警員也隨著人流欲返回各自的崗位繼續排查。可是剛走出不遠,就聽到大街上有人狂呼:“快看哪,前麵出現一張人的臉皮!”

剛剛才平靜些的人群,又開始追隨著喊叫聲而去,韓印和重案組警員也在其中。跑出100多米遠,他們看到一棵大楊樹的樹枝上,果然掛著一張人的“臉皮”。臉皮上還能看出人臉的輪廓,隻是眼部和嘴部都是空的,微風吹來,臉皮隨著樹枝輕輕晃動,令人毛骨悚然。

韓印示意身旁的警員,讓他用手機拍下圍觀的人群……

凶手現在一定很滿足,他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關注,成功把警方置於難堪境地。可是他不知道,他行動的次數越多,對韓印這種人來說越容易將他找出來。他自作聰明戲耍警方的行為,讓排查的範圍得以縮小。韓印判斷,凶手就住在拋棄殘肢和臉皮這兩點一線的範圍內。100多米,隻有20多戶人家,排查因此變得簡單了。

實際走訪,排除掉男主人有正常工作中午從不回家的,那麽就隻剩下9戶人家。專案組一方麵正麵詢問這9家住戶的男主人,一方麵組織警力對他們的社會關係和人生經曆進行深入了解。

與此同時,韓印將在拋棄殘肢與拋棄臉皮現場拍下的圍觀群眾照片,從手機複製到電腦中。仔細觀察照片,一個手提菜籃的男子引起了韓印的注意。他在兩個拋棄屍體殘骸的現場都出現了,而且通過技術放大照片發現,在菜市場時,這個男人手裏拎著的菜籃裏是裝著東西的,但在拋棄臉皮的現場,他手上的籃子是空的。韓印腦海裏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這個男人就是太平鎮係列殺人案的凶手,而他就是在警方的眼皮底下將屍體殘骸拋掉的。韓印將這一信息匯報給專案組,隨後專案組發現韓印鎖定的嫌疑人恰好就在專案組重點排查的9戶人家的範圍內,於是轉而集中警力對該男子進行全麵調查。

次日,匯總信息,凶手終於浮出水麵。

其實這個人由於住處與幾個案發現場距離很近,專案組早幾年曾對其進行過走訪,但他未露出任何破綻,而且周圍的鄰居對他的評價甚高。說他為人平和,與鄰居相處和睦,從不招惹是非,是個顧家、愛老婆、愛女兒的好男人。正是這些表象,讓專案組放棄了對他的深入挖掘,豈知正如韓印分析的那樣,他是一個典型的“雙麵人”。

他叫趙超明,吳家坡本地人,住所距離所有案發現場不足0.8公裏,且與最後一個被害人米藍的住所隻有200米左右的距離。他今年35歲,早年是煤礦工人,換了數個崗位均表現不佳,於2002年下崗。此後一直無固定職業,每天待在家裏,除了喝酒就是看影碟。近年來,他在自家院中搭建了一個簡易房,承攬簡單的生意,但由於多次出現錯焊,致使客戶流失嚴重,於2011年年底結束生意。

他父母也都是煤礦工人,家庭條件一般,居住條件很差。2004年準備結婚時,因為房子問題差點兒與女方家長翻臉,最後由於他父母的讓步,搬到別處為他騰出房子,他和妻子遂在2005年成婚,次年年初女兒出生。

趙超明的愛人叫張楠,正是韓印曾經接觸過的第六起案件被害人劉欣的好朋友。張楠的工作是兩班倒,四天一個循環,正好符合凶手第九、第十、第十一起案件的作案周期,也就是說,作案時間都是張楠上夜班的時間。專案組詢問過張楠,她表示趙超明一直很反對她與劉欣走得過近,擔心她被帶壞,並且因為她經常跟劉欣出去交際,趙超明一度與她鬧得很僵。另外,在專案組耐心地做過工作後,張楠承認年初她與本廠一個剛分來的大學生有過一段私情,並被丈夫發現了。

可以說,目前掌握的信息與韓印的側寫報告基本吻合。凶手初次作案是因為做結婚準備時麵臨諸多困難,讓他產生了焦慮,於是開始密集作案;而隨著女兒的出生,幼小的生命感化了凶手,讓他暫時放下屠刀;時隔五年再次作案,是因為妻子與劉欣走得過近,並經常一同出去交際,他擔心**的劉欣帶壞妻子,所以帶著滿腔的怨恨殺死了她;本年度再次密集作案,是受到事業與家庭全部崩塌的刺激。

專案組與顧問組已基本認定:趙超明即曆經9年,製造了12起案件,殺死9人、重傷3人的凶手。經過討論,專案組決定以協助調查的名義將趙超明帶到派出所訊問,同時積極做通張楠的工作,征得她的同意,對其住所進行徹底的搜查。

大概一小時之後,負責搜查的警員方麵傳回消息:在趙超明住處果然搜索到大量**雜誌和黃色暴力影碟,以及一些延時性用品和**時用的潤滑液,同時搜索到數把刀具。遺憾的是,未發現其作案時使用的凶器,以及有關被害人的證據。

這意味著警方目前掌握的隻是旁證,缺乏直接定罪的依據,而趙超明顯然對警方早有防備,及時將凶器隱藏起來。此種情形下,專案組意識到恐怕很難讓趙超明主動認罪,於是緊急與顧問組和韓印商討對策,最終在韓印的建議下,決定采取一種前攝策略。

審訊室中,坐在對麵的趙超明給韓印最直接的印象就是“笑”。他麵容幹淨,長相端正,眉毛、眼睛、嘴唇都是一副彎彎的月牙模樣,開口說話時笑容就更盛了。

一上來,韓印以征求的口氣詢問是否可以得到他的指紋以及DNA樣本,也許是對自己行凶時未留下任何證據的自信,趙超明未加考慮便欣然應允。

隨後,很快,一份報告送到韓印手上。他看了眼報告,表情嚴肅地對趙超明說:“下麵,我們來談談關於你的指紋和DNA的比對情況。”

“有什麽可比對的,我沒幹過任何違法的事情,你們與什麽樣本比對呢?”趙超明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

“你好像很懂我們辦案的套路。”韓印點點頭,做出敬佩的表情。

“哦,我喜歡看法製頻道的節目。”趙超明笑得更得意了。

韓印也笑了笑,將報告推到趙超明眼前:“這份指紋對比報告顯示,你與盜竊付小寧小賣店中的性用品案件有關,你能解釋一下嗎?”

趙超明的笑容猛然僵住了,飛快地轉了轉眼球,把報告推回到韓印麵前,誠懇地說:“這確實是我的不是,大概就幾十塊錢的事,我回去就還給小寧。其實我主要是怕別人笑話,所以才‘拿了’,不是因為在乎錢。您看,這個事我和小寧私下解決行嗎?”

“行吧,看你態度這麽誠懇,我們就不追究了。”韓印裝模作樣地說,“怎麽,你那方麵不行?”

“不不不,我隻是想讓自己更強大而已。”趙超明連忙擺手,跟著解釋。

“那這個咱就不提了,來說說DNA吧。”韓印很確信他在案發現場找到的那張衛生紙上的精液,一定會與趙超明的樣本吻合,他故意把出結果的時間提早了許多說,“再過幾小時,DNA的比對結果也會出來,如果結果吻合的話,可能會對你不利。”

“吻合?和誰吻合?”趙超明詫異地問。

“想必吳家坡地區頻發的殺人案你一定聽說過。”韓印耐心地解釋說,“我們曾在其中一起殺人案現場,發現了一團帶有精液的衛生紙,現在正抓緊時間檢驗。如果與你的樣本吻合,我們就有理由懷疑你去過案發現場,你可能就具有殺人的嫌疑。”

趙超明下意識伸手揉了揉眼睛,一副詭計被拆穿的樣子,咬了咬嘴唇,爭辯道:“也許那張紙是有人在我家垃圾堆裏偷的,然後扔到現場想嫁禍給我啊。”頓了頓,他露出一絲狡黠的淺笑,“就算我去現場**過,你們也不能因此說我殺了人,對吧?”

“嗯,說得對,看來法製節目你沒白看,知道如何保護自己。”韓印點點頭,隨即故作無可奈何的樣子說,“那就這樣吧,你可以走了。”

趙超明顯然未料到警方會這麽輕易放過他,所以一時間有些未反應過來。正在他愣神之際,韓印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說:“噢,對了,有個事忘了跟你說。我們接到上麵指令,將會把案件調查的所有細節在明天上午向新聞界通報。這樣一來,你偷竊性用品以及在案發現場**的行為,就會出現在各個媒體的報道上,所以也許近段時間你會遭到周圍人群的指指點點,你最好心裏有個準備。不過這也沒什麽,每個人都有缺點,時間長了,大家就會淡忘的。好了,你回去吧!”

韓印突然結束談話,不給趙超明任何說話的機會,夾著報告頭也不回地走出審訊室。

他太了解趙超明這種人了,他不在乎別人說他殘忍,因為殘忍會給人帶來恐懼和威懾,他認為那是彰顯他能力和力量的一麵,他會被別人唾棄,但沒人敢輕視他。而如果他心底裏那些肮髒、齷齪、變態的性欲望被別人洞悉,他醜陋惡心的一麵被**裸地展現在世人麵前,他將會遭到所有人的蔑視和恥笑,這樣的結局對本來就一無是處的趙超明來說,是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的。所以可以想象得到,趙超明聽到韓印剛剛的那番話之後,他的心情會多麽焦慮。接下來的這個夜晚,也許是他人生中最為煎熬、最為焦灼的時刻。

這就是韓印和專案組的策略,就是要刺激他,就是要讓他產生前所未有的焦慮,就是要逼迫他尋求釋放,從而在他行凶時將其現場抓獲。

自趙超明離開派出所,專案組便派出一組人手對他進行監視,同時讓他愛人張楠以加班為由留在單位。到了傍晚,大批警員陸續進入吳家坡地區,埋伏到趙超明住處四周。

趙超明住的平房坐北朝南,緊鄰住宅區內一條主道,道路南邊是一條幹涸的溝渠,再往南便又是一排居民房。由於缺乏一定的規劃,這條路的西向路段相對開闊,而往東則越來越窄,且交錯的胡同較多。結合這一道路特點,再總結趙超明作過的12起案子,其中有9起都發生在他住處以東方向,包括東北方向和東南方向,專案組最終決定,將誘捕區域設置在趙超明住處以東0.5公裏處。擔任引誘任務的女警是專案組緊急從市特警隊調派過來的,她是全省公安係統大比武擒拿格鬥比賽的亞軍,身手很是了得。以防萬一,韓印特別叮囑專案組為她準備了一件防彈衣。

為了讓這次誘捕行動做到萬無一失,專案組製定了兩套策略。如果趙超明從家裏出來,行走的方向是朝向誘捕區域的,那麽專案組就會采取守株待兔的策略;如果趙超明朝西向行走,或者拐進胡同,專案組就會選擇主動出擊,要麽讓女特警故意弄出聲響吸引趙超明的注意,要麽讓她主動走進趙超明的活動範圍。

當然,這次誘捕行動的成功,首先要建立在趙超明在韓印的刺激下,選擇再次作案的基礎上。如果趙超明識破韓印的計劃,並未有所行動,那麽接下來他就會更加警覺,並很有可能暫時罷手或者永遠收手,而警方在缺少直接證據的情況下,也隻能被動地、無限期地與其耗下去,甚至眼睜睜地看著殺人惡魔最終逍遙法外。所以這個夜晚,對韓印和專案組來說同樣是難熬的。

吳家坡的夜晚,格外靜謐。

時至今日,該地區居民已很少有人敢在天黑之後踏出家門半步,這倒讓警方少了一些不必要的幹擾。當然出於謹慎考慮,警方在外圍安排了數名警員,對有可能進入誘捕區域的當地居民進行攔截,目前可以說萬事俱備,隻欠一個趙超明。

時間在飛快地流逝,趙超明始終毫無動靜,韓印和專案組方麵十分著急。一直埋伏到午夜,專案組已經有人開始泄氣了,這時趙超明終於出門了。

據附近監視點匯報,他走路有些搖晃,可能喝了不少酒,幸運的是,他行走的方向正是朝向誘捕區域的。

各監視點不斷匯報著趙超明的動向,他始終沿著馬路向東走,並沒有拐進胡同。漸漸地,他距離抓捕區域越來越近了……300米……200米……100米……他的身影終於出現在指揮小組的視線中。

按照事先計劃,女特警一邊打電話,一邊朝趙超明方向慢慢走動。看著女特警與趙超明之間的距離逐漸縮小,韓印緊張得一顆心懸到了半空,他有些擔心女特警應付不了“實戰經驗”豐富的趙超明,好在有防彈衣可以擋住刀鋒。可是當一陣微風吹動女特警的外套時,他發現女特警裏麵根本沒有穿防彈衣。一瞬間韓印的眼眶濕了,他知道那是女特警怕趙超明察覺到異樣,發現她的身份,導致行動失敗,才不惜將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

20米……10米……5米……1米……錯身……沒有人完全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隻見趙超明的身子突然在半空中畫出一道弧線,“啪”地摔在地上,緊接著是一陣嘶吼。等警員們從埋伏點衝出來的時候,女特警已經將趙超明死死壓在身下,一把刀身長約20厘米的單刃刀,在漆黑的夜晚中寒光凜凜地躺在地上。

眾警員將趙超明銬住拖拽起來,女特警也被攙扶起來,此時大家才發現,她外套的下擺已經被劃破,腹部清晰可見一道劃痕,所幸刀口不深……

誘捕行動成功結束,專案組趁熱打鐵,連夜對趙超明進行審訊。

行凶當場被擒獲,數起作案中使用的凶器被繳獲,在如此確鑿的證據麵前,在審訊人員強大的攻勢下,趙超明對自己的多起殺人罪行供認不諱。但令在場警員憤怒的是,在交代作案細節時,趙超明臉上始終帶著微笑,尤其當他描述自己是如何傷害被害人時,笑容更加燦爛了,甚至得意得手舞足蹈……

至此,太平鎮係列殺人案的偵破部分基本結束,就結果來說是完滿的,但回顧整個辦案過程,極為艱辛。該案曾曆經四任公安局長,專案組建立長達9年之久,先後有300多名警員參與偵破,全鎮摸排近萬人,重點嫌疑人調查超過千人,相關案件卷宗長達7萬多頁。在這樣一組數據的背景下,此刻當案件告破之時,專案組所有警員相擁在一起放聲落淚的場景,韓印便能夠理解了。他也深深受到了鼓舞,具有這種堅持不懈的辦案精神,沒有案件是偵破不了的。

次日一早,由於心係“1·4”碎屍案,韓印便急著踏上了歸程,T市方麵特意派專車送他返回J市。一路上,他一直用手機上網,了解媒體對案件的報道。媒體果然無所不能,有些媒體竟然不知從什麽渠道打探到趙超明昨夜接受審問的情形。對於他在審問中一直保持笑容,絲毫未表現出悔意,媒體紛紛予以譴責。用詞無非是“冷酷殘忍、嗜血無情、人格扭曲”等,有的媒體因此給了他一個“微笑殺手”的封號。

其實韓印心裏最清楚:趙超明和所有連環殺手一樣,微笑是因為他們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