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韓印風塵仆仆地回到J市。
他給葉曦打電話,報了平安。葉曦表示目前案件還沒有什麽進展,讓他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碰麵再詳細交流。
雖說在太平鎮耽擱了幾日非韓印本意,但他也覺得十分抱歉,所以顧不得舟車勞頓的疲乏,又到積案組抱回一些卷宗,帶到招待所研究。
尹愛君入讀古都大學僅三月餘便遇害,班級同學和老師對她的印象是安靜、內向、少言寡語。平日她隻是來往於校區和宿舍之間,唯一的外界活動便是逛書店。據她同學說,在書店曾多次看到一個男人和尹愛君搭訕。而她的舍友也提供消息,尹愛君曾說過她在書店認識了一個作家,還送她一本詩集。但在她遇害之後,警方並未在宿舍裏發現那本詩集。通過幾個同學的描述,警方作了素描畫像,很快找到了那個所謂的“作家”。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他就在古都大學校內。
古都大學自20世紀80年代初開辦了一個作家班,至今斷斷續續已經辦過十幾屆。這個作家班屬於成人辦學,班上的學生主要是一些文學愛好者,也有一些小有成就的作家想要混個本科文憑的。他們大多來自本地以及周邊地區,年齡偏大,有一定經濟基礎,而且為了保持清靜的創作環境,他們大都選擇在學校周圍單獨租房居住。
當時學校裏隻有一個“94屆作家班”,班上一個名叫許三皮的學生,便是在書店與尹愛君有過接觸的那個男人。
許三皮,本地人,當年30歲,曾在一些報紙和雜誌上發表過詩歌和文章,他在青鳥路附近租住了一間有院落的平房。
警方很快控製了他,在進行審問的同時,對他的住處進行了細致搜查。
許三皮當然不肯承認自己殺人,也矢口否認送過尹愛君詩集,但警方偏偏在他家中搜到一本。經尹愛君舍友辨認,與其曾帶回宿舍的詩集封麵相同。麵對證據,許三皮仍然百般狡辯,說詩集不是他買的,也不知道為何會出現在他家中。警方又讓他解釋,為何在他家裏未發現任何刀具。許三皮說他平日在學校食堂吃飯,家裏不開夥,所以未買過刀具。訊問房主,房子前後已經租出去好幾撥了,他也想不起來有沒有刀具在家。
除此之外,警方在房子和院落裏未發現作案痕跡和死者血跡。但許三皮供詞前後矛盾,有諸多解釋不清的地方,租住地點與尹愛君最後出現地點吻合,且缺乏不在場的人證,可謂嫌疑重大。讓專案組未想到的是,正當他們準備對許三皮加大力度審訊的時候,卻接到市局放人的命令。
此後,專案組隻能在暗中監控許三皮的行蹤,但未發現可疑之處。直到幾個月後,許三皮遠走美國。
案件卷宗中,關於許三皮的調查記錄,到此戛然而止。
放下手中的卷宗,韓印皺緊眉頭,眼神放空地呆坐了半天。為什麽許三皮會突然被釋放?是不是受到了某種阻力?他又為什麽著急忙慌地跑到國外?這個許三皮現在在哪兒?會不會又出現在本市?會不會是“1·18”碎屍案的真凶?與“1·4”碎屍案有沒有關係?
這是個值得追查的目標!
韓印收回視線,重新落在卷宗上。該份卷宗明顯比先前看的要陳舊不少,且皺褶明顯,想必對“1·18”碎屍案一直無法割舍的付長林,一定多次翻閱過這份卷宗。
“對,明日一早找付長林詳細了解一下這個許三皮,也許卷宗上沒有記載的一些東西,都盡在他的掌握中。”
韓印睡前,做了這個決定。
早晨,在招待所大堂,韓印碰見蹲坑監視馮文浩一夜的康小北。兩人一起到餐廳吃早餐,康小北順便向他匯報了這幾天對各個嫌疑人的調查情況。
每個人都有秘密!正如韓印先前說過的這句話,在對幾組嫌疑人進行跟蹤調查後,果然發現了他們不為人知的一麵。
黃傳軍離婚後,前妻改嫁。2011年,在機緣巧合下,兩人竟又舊情複燃。據他前妻說,兩人經常會趁其現任丈夫出差之際偷偷幽會,為避免被周圍鄰居撞見說閑話,一般都選擇在酒店開房。元旦前夜到次日上午,她和黃傳軍一直待在一起。隨後查閱酒店監控,證實了她所說的的確是事實。
與黃傳軍夫妻倆糾纏不清的糊塗關係相比,劉湘明的問題更令人瞠目結舌。
劉湘明閃婚又閃離以及他一直未找女朋友,原因是他是一個同性戀。他幾乎每天下班之後,都會與一些“圈內人”在酒吧等娛樂場所廝混。一位帥哥大方地承認,元旦假期期間,他與劉湘明一直膩在家裏。
而王偉、薛敏夫婦二人的生活則比較正常。單位同事以及周圍鄰居對他們的關係,總體評價還是不錯的。隻是由於薛敏出身高幹家庭,從小嬌生慣養,身上難免有一些任性驕橫的毛病。偶爾會不分場合,發點兒大小姐脾氣讓王偉難堪。好在王偉性格好,又能夠包容她,兩人家庭倒也相安無事。他們有一個8歲的兒子,因為讀書的原因長年生活在爺爺奶奶家。元旦假期中,鄰居未曾留意兩人的具體動向。但有鄰居說,元旦假期後第一個工作日,也就是1月4日早晨,見到王偉駕車載薛敏上班,彼此還親切地打過招呼,沒發現有何異樣。
就以上調查結果來看,這三組嫌疑人基本可以從案子中排除,目前嫌疑最大的當數馮文浩。
從馮文浩的活動情況分析,他可能確實在酒吧後巷出租屋聚集的地方有個“窩”,這就意味著,他有獨立的空間囚禁被害人以及分屍。他失蹤的幾小時裏,可能是到出租屋中重溫快感。但有一點令韓印很困惑,如果他覺察到警方的跟蹤,為何還要執意前往呢?他究竟意欲何為?
韓印叮囑康小北盯緊這個馮文浩,吩咐他派幾個人手帶上馮文浩的照片,到出租屋周圍讓居民辨認一下,看能不能摸到他的窩。
吃過早餐,二人分頭行事。按照昨夜計劃,韓印要找付長林了解許三皮的情況。沒想到剛走到古樓分局門口,便恰巧碰見從樓內大步流星走出來的付長林。
付長林麻利地打開車門,正要坐進去,韓印快步上前叫住他:“付隊,等一下,有個情況想向您請教一下。”
付長林停住身子,扶著車門,不耐煩地說:“什麽情況?”
“是關於許三皮的。”韓印說。
付長林怔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看了韓印一眼,冷冷地說:“他的情況,卷宗上寫得很清楚,你自己看吧。”
“我覺得不是那麽清楚吧,我想了解卷宗以外的真實情況。”韓印微笑一下說。
“卷宗以外?很抱歉,我無能為力。”付長林哼了哼鼻子,說完身子便鑽進車裏。
韓印曉得付長林對自己印象並不好,而許三皮事件若真的牽扯黑幕,他也不會輕易向他這個外人透露。當然,他也很清楚付長林最在意什麽,如果想讓他痛快地合作,怕是隻能把話題往“1·18”碎屍案上引了。
想罷,韓印忙伸手扶住車門,急促地說:“付隊,我知道您對許三皮在‘1·18’碎屍案中逃脫追查一直無法釋懷。和您一樣,我也認為他在‘1·18’碎屍案中有重大嫌疑,並且他當年與尹愛君有過近距離接觸,即使他不是‘1·18’碎屍案的凶手,也很可能與‘1·4’碎屍案有關聯。我們完全可以借著眼下的案子,再對他進行一番周密調查,從而揪住他的狐狸尾巴。前提是,您必須告訴我關於他更多的事實。”
付長林盯著韓印猶疑一陣,轉頭衝副駕駛座位努努嘴,示意韓印上車。韓印忙不迭地繞過車頭,坐進車裏。
付長林點上一根煙,猛抽幾口,側著臉盯著韓印思索一會兒,開口說道:“你是想問,當年我們為什麽會突然停止對許三皮的調查,對嗎?”
“對。”韓印點頭,“既然他嫌疑重大,為什麽會輕易放過他?”
付長林劇烈地咳嗽一陣,臉上神情複雜,似乎有些酸楚,又帶著幾分無奈,說道:“事情真相我也說不清楚,隻記得當年專案組組長被領導叫去開了個會,回來便以證據不足為由宣布放人。大家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後來通過暗中調查,發現許三皮竟有很深的背景。他有一個叔叔,當時是本市一家大型民營企業的負責人,與市裏領導來往甚密,有不錯的交情。他叔叔膝下無子女,對家族單傳的許三皮很是寵愛,我們暗地裏分析,可能是他通過市裏的某位領導向局裏施壓,逼迫放人。”
“這不是違紀行為嗎?局裏也太沒有原則了吧?”韓印問。
“當然這些隻是猜測,不過可以肯定,局裏受到了某權力層的壓力。”付長林咬咬嘴唇又說,“不過客觀些說,專案組當時也的確沒有確鑿證據表明許三皮是凶手。屋裏屋外都沒有血跡,沒發現作案工具,在他住處找到的那本詩集上也未發現任何指紋,估計是被人仔細地擦拭過。”
“由此看來放人雖略顯倉促,但也有足夠理由。”韓印說。
“可以這樣說。”付長林淡淡地說。
“那您為何至今還耿耿於懷呢?”韓印見付長林麵露詫異,笑笑說,“我見那份卷宗已經被翻爛了,想必您一定時常取出翻閱。”
付長林也難得笑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對韓印展露笑容,笑容中帶著一絲賞識,帶著肯定的語氣說:“你很敏銳,分析得很對,這麽多年我心裏確實從未放棄對許三皮的懷疑。如果他心懷坦**,用得著通過關係脫身嗎?更為可疑的是,幾個月後文憑到手,許三皮便在叔叔的關照下火急火燎地出國了,實在有避風頭之嫌。”付長林歎息一聲,接著說,“隻可惜當年咱們的法證檢驗技術還很落後,若是放到現在,一定會在那間小院裏發現血跡的。”
“那間小院還在嗎?”韓印問。
“早拆了,蓋成賓館了。”付長林說完又意味深長地補充一句,“你猜怎麽著?賓館的投資人就是許三皮的叔叔。”
“這還真有些問題。”韓印點點頭,頓了頓,問道,“許三皮出國之後的情況怎麽樣?我想,您一定不會不知道吧?”
付長林再次笑了笑,說:“看來我真的有些低估你了,你很懂得循循善誘,是個做預審的好材料。”
韓印附和著笑笑說:“我可沒有審問您的意思啊!”
付長林擺擺手,表示不介意,隨即正色道:“我通過一些調查得知,許三皮在國外那幾年過得並不怎麽如意。沒繼續上學,也不工作,整日遊手好閑,經濟來源主要靠叔叔匯款,結了一次婚,不長時間便離了,後來終於熬不住,於2007年黯然回到本市。”
“這麽說,他現在在本市?”韓印插話問。
“對。”付長林說,“從他回來,我一直注意他的動向。這小子倒也老實,可能是經過國外生活的曆練,人變得踏實了些,潛心寫了幾本小說,還混進了市作協。不過,那幾本書沒給他帶來什麽名氣,倒是靠著叔叔的財力和麵子一直出沒於所謂的上流社會。你等一下……”付長林說著話,突然打開車門下車,在後備廂裏搗鼓一陣,手裏拿著一本書又坐回車裏。他將書遞給韓印說:“這是他回來之後出版的第一本書,不知道出於什麽意圖,內容中有很多影射尹愛君碎屍案的情節。我反複看過多遍,沒發現什麽破綻。你是專家,帶回去研究研究吧!”
韓印接過書,薄薄的一本,封麵很簡單,灰暗的色調,沒有圖片,隻有書名和作者署名,書名為《禮物》。
正打量著書,聽見付長林輕咳一聲,韓印抬起頭,付長林便一副懇切的表情,說:“我明白,你和小葉的主旨是要解決‘1·4’碎屍案,但如果你真的發現了‘1·18’碎屍案的突破口,能否通知我一下?”
韓印迎著付長林熱切的目光,點點頭說:“您放心,我知道那案子在您心中的分量,有消息我願意和您分享。”
韓印斟酌了一下,便把餘美芬的情況以及自己對她的分析詳細說了一遍。付長林十分振奮,擺出摩拳擦掌的架勢。末了沉靜下來,又對韓印說:“對了,我得到消息,許三皮最近又出了一本書,今天下午兩點會在新華書店大堂搞一個小型新聞發布會。本來我想去摸摸底,現在看來,這個任務你去正合適,你的觀察一定比我更敏銳……”話說到最後,付長林的言語中已盡顯對韓印的信任。
也許是被付長林的誠意感動,臨別前,韓印又幫他解除了埋在心中十幾年的一個疑問——尹愛君究竟是何時遇害的?韓印也是受虐童案的啟發,王莉和王虹失蹤後都有被捆綁的經曆,她們一個活過了24小時,一個迎來了解救的機會,而尹愛君的手腕以及腳腕並未發現捆綁痕跡,意味著她遭到強奸後即被殺死。
與付長林分開後,韓印盯著手中的書,心裏盤算著距離下午兩點還有四五個小時,正好可以利用這段時間讀讀這本《禮物》,準備充分了,再與許三皮過招兒會更穩妥。
回到招待所,潛心研讀,略過中飯,一直到葉曦打來電話,韓印才從書中的情景中回過神來。
不大一會兒,葉曦來到招待所,韓印將自己早上和付長林碰麵的情形說給她聽。葉曦拿起書打量一會兒,問:“這書分析得怎麽樣,有發現嗎?”
“文筆不錯,文風貌似某紅極一時的作家,內容上沒什麽特別,影射尹愛君的描寫與她本人的真實情況風馬牛不相及。作者對人物的設定符合他自身的交際圈,相比較初入高校的外地學生要成熟很多。關鍵是書中未有‘隱形證據’出現,作者所涉及的案情與公眾知道的一樣,而且有的地方因此還顯示出一些牽強——”
韓印還未說完,葉曦俏皮地搶著說:“但是,一定還有‘但是’對嗎?”
韓印“嗬嗬”笑了兩聲,從葉曦手中拿過書,翻到封麵勒口,指著作者簡介說:“但是這裏有些問題。許三皮是古都大學作家班94屆本科畢業生,按道理,作者簡介中應該提到這一經曆,而實際上被忽略掉了。我不知道這是編輯犯的錯誤,還是許三皮有意識要隱去的,從而撇清和尹愛君碎屍案的關係。”
“我現在真的糊塗了,依你的分析,此人若是在‘1·18’碎屍案中有作案嫌疑,那麽他就不會是‘1·4’碎屍案的凶手。可是我們又不能輕易下這樣的結論,也不能隨便排除他在‘1·4’碎屍案中的嫌疑,總之都得查。”葉曦歎了口氣,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說,“看來兩起案子必定要混在一起查了,真不知道這樣是有利,還是在浪費時間。”
韓印笑著說道:“你這是對我有些不信任嘍?”
“不。”葉曦也笑著解釋,“不單單是你,有時候連我自己都分不清楚,咱們到底是在查哪件案子。”
“那就索性一起辦了,若是都查出真相,那可是奇功一件啊!”韓印繼續開玩笑。
“我還真不敢想會有那麽一天,我現在就是盼著趕緊把‘1·4’碎屍案凶手抓到,千萬別再出現被害人了。”葉曦一副悵然的表情說。
“是啊!”韓印表情嚴肅起來,“凶手繼續作案是早晚的事,我們一定要爭取在他再次作案之前抓住他。”
“嗯,有你協助,我有這個信心。”葉曦目光堅定地望向韓印,隨後抬腕看看時間說,“現在快兩點了,我陪你去會會這個許三皮吧。”
新華書店。
韓印和葉曦趕到時,發布會已經開始。場麵還算隆重,J市的各大媒體都有記者出席。不過,這恐怕和許三皮本人的號召力無關,大多數媒體是衝著他廣告大客戶的叔叔的麵子來的。
發布會現場,臨時搭建的高台上,站著一個剃著鋥光瓦亮的光頭、身材高大、臉盤超大、戴著一副黑色大框眼鏡的男人。他手持麥克風正像煞有介事地介紹著新書的創作曆程,想必這個人就是許三皮了。
韓印和葉曦在四周隨意轉了轉,等待發布會結束。
為了配合宣傳,書店將許三皮的新書以及先前出版過的幾本小說,統一擺放在售書區顯眼位置上。韓印逐本翻看一番,發現所有的作者簡曆中都未提到他就讀古都大學的經曆,也許是古都大學那一段的生活,給許三皮留下的印象並不美好,所以他並不願意提及。
好容易挨到新聞發布會結束,葉曦和韓印第一時間在後台堵住正欲離開的許三皮。葉曦亮出警官證,許三皮掛著一臉輕佻的笑容,從上到下打量著她,油腔滑調地說:“美女警官你找錯人了吧?本人可是一等一的良民,整天奮筆疾書,為祖國精神文明建設添磚加瓦,可沒時間犯錯誤啊!”
“辛苦了,我代表祖國人民感謝你。”葉曦冷笑一聲,順著許三皮的口氣說,“能否告知祖國人民,元旦假期那幾天,你都是在哪兒添磚加瓦的?”
“為什麽問這個?”許三皮看似很詫異。
“年初發生的碎屍案聽說了嗎?”韓印盯著許三皮問。
“聽說了啊!”許三皮仍是一臉茫然,“那案子跟我有什麽關係?”
“誰也沒說和你有關係,我們隻是例行調查而已。”葉曦答道。
“我還是不太明白,例行調查也不該扯上我吧?”許三皮麵露不快,不依不饒地說。
“我們辦案是有紀律的,案件細節實在不方便透露,所以麻煩你還是配合我們一下。”場麵有些僵,葉曦嬌媚地笑了笑,緩和語氣說道。
葉曦的笑容足以融化積雪,連韓印這種心性淡漠之人都禁不住怦然心動,何況是一肚子花花腸子的許三皮。葉曦突然轉變了態度,讓他很是受用,麵色即刻明媚起來,略微回憶了一下說:“元旦前夜那晚,我和幾個朋友在飯店喝酒,一直鬧騰到下半夜,後來我喝多了,還是朋友送我回的家。第二天中午起來,渾身不舒服,頭疼得厲害,還一個勁兒地吐,上醫院一查,說是酒精中毒,住了一星期醫院。”
“醫院是我家附近的醫大附屬二院,當晚喝酒的朋友都有……”未等葉曦再發問,許三皮討好似的主動提及了醫院的名字,以及當晚和他在一起喝酒的朋友。
葉曦掏出記錄本記下許三皮朋友的信息,衝他笑笑以示謝意。許三皮有點兒蹬鼻子上臉,帶著一副親昵的口氣,調侃道:“不帶這樣的啊,總不能咱這城市一出碎屍案都和我有關係吧?不過,若是因此能多見幾次您這樣漂亮的警花,我倒是十分樂意。”
“既然你主動提及碎屍案,那咱們就聊聊尹愛君吧。”韓印適時接下話來。
許三皮撇撇嘴,貌似對自己的失言頗感懊悔,局促地移動了下腳步,支吾著說:“那案子有啥可說的?該說的當年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真的和我沒關係。”
“既然你是清白的,不妨回答我們幾個問題,可以嗎?”韓印說。
“好吧,你問吧。”許三皮不情願地點點頭。
“你和尹愛君是怎麽認識的?”韓印問。
“其實我和她也沒有多熟,隻是在書店見過幾回,都是古都大學的學生,遇到了就隨便聊幾句。”
“那本詩集既然不是你送的,怎麽會出現在你家裏?”
“這個我說不清楚。”許三皮一臉無辜狀,但眼睛裏隱約閃出一絲狡黠的光芒,頓了頓,接著又說,“我這人好交朋友,當年整天都有一大幫子人在我那兒聚會,進進出出的,沒準兒是誰落在我那兒的。”
韓印點點頭,陷入短暫的沉默——許三皮話裏話外的意思,分明是在暗示“詩集的出現”是有人對他栽贓陷害,可他並不直言。這種突然而來的謹慎,意味著他確實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想必在他心裏已經認定了某個人選。好吧,倒要看看他會說出一個什麽樣的人選,韓印幹脆點破他的意圖,問:“你覺得是誰想陷害你?”
“這個,這個,不大好說,我也是瞎琢磨,說得不一定對。”許三皮裝模作樣推辭兩句,緊接著又迫不及待地說道,“我覺得可能會是馬文濤。他當年在青鳥路附近開了一家書店,業餘時間也會搞些文學創作。我倆當時處得不錯,經常在一起交流,彼此也時常串門,我在他的書店裏碰見過尹愛君很多次。”
“這麽說,他和尹愛君也很熟?”韓印問。
“對,尹愛君每次去,馬文濤都特別殷勤,準是想打人家女孩的主意。”許三皮咬著牙恨恨地說,“我估摸著就是這小子送了尹愛君一本詩集,把人家禍害了,又跑到人家宿舍把詩集偷出來,扔到我這兒想嫁禍給我。”
“這些話,當年你為何未對專案組說過?”韓印問。
許三皮撓撓頭,一副委屈的樣子:“當年你們警察認準了人是我殺的,晝夜對我審訊,我大腦一片空白,緊張得什麽都忘了。再說,那時候我也未認真想過這個問題,也就是這幾年沒事的時候,偶爾想到當年的案子,自己分析,有可能是被那小子陷害了。”
“你和馬文濤現在還有聯係嗎?”
“早沒了,出國之後就再沒見過麵。”
“除他之外,當年在你周圍,還有誰你覺得有可疑之處?”
“這我就不能亂說了。”許三皮攤攤手,轉向葉曦,殷勤地說,“要不這樣吧,今天晚上在東豪大酒店,我叔叔幫我搞了個新書慶祝酒會,一些當年在古都大學周邊結交的好朋友也會出席。您二位若是願意賞光,可以自己試探一下他們,省得你們東奔西走了。怎麽樣,能賞光嗎?”
許三皮說出這番話,韓印差點兒笑出聲,心想這孫子泡妞還真有一套,想討好葉曦,這種理由也能想得出來。
葉曦見韓印用揶揄的眼神瞅著她,便也有心逗逗許三皮,嫵媚地笑著,嬌聲道:“你不怕我們攪了你的酒會?”
“不怕,不怕。”見葉曦衝自己撒嬌,許三皮心花怒放,忙不迭地應道,“隻要能見到你,比什麽都重要啊!”
“你動機不純呢,我得好好想想。”葉曦眨著眼睛說。
“放心,放心,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幫幫你們。”許三皮急赤白臉地辯解。
“嘻嘻,那幫我們又是為了什麽?”
許三皮被葉曦一通挑逗,有點兒找不到北了,言語更加輕佻起來:“好吧,我承認,你很漂亮,我想泡你。”
葉曦冷笑一聲,衝韓印使個眼色。兩人即刻轉身,未有任何交代,扔下花癡一般的許三皮,悠然離去。
許三皮有點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在原地怔了一會兒,傻嗬嗬地衝兩人背影喊了一嗓子:“東豪大酒店,二樓宴會廳,7點開席,最好穿正式一些啊……”
韓印和葉曦並不回應,忍著笑一直走出書店。
坐進車裏。
韓印調侃葉曦道:“怎麽樣,人家這可是**裸地要追你啊!”
“得了吧!這種以無恥作率真的浮誇子弟我才不稀罕!還作家呢,我看就是一臭流氓,見到個女人就跟花癡似的。”葉曦一臉的不屑,“不說這個了,你覺得許三皮有疑點嗎?”
韓印正色道:“他既然敢說元旦假期住在醫院,又說出幾個能為他證明的朋友,估計應該和‘1·4’碎屍案沒牽連,當然還需去醫院核實一下。不過,當我提到尹愛君時,許三皮明顯緊張了,雖然身子還是正對著咱們,但‘右腳不經意地轉向外側’,這是一個下意識對話題回避、想要逃離的表現。”
“這麽說,他確實與尹愛君碎屍案有關?”
“還不好說,不過這小子的確有些古怪,時隔這麽多年突然拋出一個嫌疑人來,不知是什麽用意?”
“也許他被你問急了,隨便說出一個人選,或者心虛,想借此分散咱們對他的注意力,又或者那個馬文濤確有可疑。”葉曦隨口說出幾種可能性,頓了一下,興奮地說,“如果他所言屬實,那馬文濤就有可能是‘1·18’碎屍案的凶手,是不是?”
韓印不置可否,也未如葉曦一般興奮。這許三皮都四十五六歲的人了,說話還是一副嬉皮笑臉不靠譜的模樣。他的話到底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不得不令人存疑。還有,為什麽當年在將陷牢獄之災時,他沒有向專案組交代馬文濤的嫌疑,而自己與葉曦短短的幾句問話,就讓他說出了那個名字?韓印才不會相信他的那番托詞,“撓頭”的舉動明顯是在說謊。
韓印沉吟一陣,說:“馬文濤經營的書店在青鳥路附近,想必當年一定接受過警方的排查,估計卷宗裏會有他的記錄,待會兒你送我到積案組,我找下卷宗研究研究。另外,你找人調查一下馬文濤現在的信息。”
“行。馬文濤的事,我親自去辦,若是能先解決了‘1·18’碎屍案,那也算有個交代。”葉曦說。
回到分局,韓印下車之前,葉曦突然想起許三皮的邀請,詢問韓印去還是不去。
“酒會那種場合亂哄哄的,怎麽查案?”韓印知道許三皮醉翁之意不在酒,肯定是為找個親近葉曦的機會,隨口編了個理由,便笑說,“人家的邀請可是衝著你的,我去不去可有可無。”
葉曦使勁吸了吸鼻子,笑說:“我怎麽聞到一股醋味,有人吃醋了嗎?”
葉曦如此說,韓印反倒不好意思了,過了一會兒說:“那就去吧,也許人家是誠心要幫咱們一把,如若不然,也可以借機深入了解一下他。”
決定好要赴宴,葉曦和韓印約定了晚上碰麵的時間,便各自忙去了。
韓印來到積案組,果然找到了馬文濤的調查記錄。
馬文濤,當年28歲,本省Z市人,案發時於古樓區青鳥路144號經營“文濤書屋”。由於其書店與尹愛君最後出現地點相近,故被專案組詳細調查。馬文濤承認尹愛君曾去過書店租書,但否認她失蹤當日光顧過。“文濤書屋”是一棟街邊門頭房,共有兩層,一層用於經營,二層為居住區域,是馬文濤在兩年前租下的。警方隨後對整個書店進行了仔細勘查,未發現命案痕跡,遂排除馬文濤的嫌疑。
雖然韓印未正式提過“1·18碎屍案凶手的畫像報告”,但其實在他心裏早已生成一份。手上的這份卷宗對馬文濤的記錄非常簡短,可已有多處符合他心中的那份報告。其一,年齡符合;其二,籍貫位於古江以北城市;其三,是與尹愛君相識之人;其四,有獨立的空間;其五,初始接觸地即凶手的工作地點;其六,上班時間可自由掌控……
信息交叉對比,馬文濤確有嫌疑,且嫌疑重大,韓印不禁開始認可許三皮證詞的真實性,心下也大為振奮——好吧,開足馬力,在攻克“1·18”碎屍案的同時,不放鬆對“1·4”碎屍案的調查,爭取一並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