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26日晚,陰雨綿綿,馬路上略顯濕滑,樊敏和兒子邵宏乘坐一輛豪華商務車,自南城區建設路雲嶺花園別墅小區返家的途中,商務車突然失控,在躲避一輛搶行的大貨車後,撞在了鬆江路立交橋的橋墩上。
汽車嚴重損毀,車內人員包括司機陳淮、樊敏和邵宏母子倆,均被撞傷,被送往醫院緊急救治。最終司機陳淮因傷勢過重搶救無效死亡,邵宏則相對來說比較幸運,前額被撞開一道大口子,斷了兩根肋骨,外加右膝蓋和雙臂輕微骨折,而他母親樊敏經過長達5個多小時的搶救,雖保留了生命體征,但成了一個植物人。
事故發生後,交警方麵第一時間組織人力勘查現場和車輛,結果發現這並不是一起普通的車禍,而是人為造成的。商務車之所以突然失控,是因為汽車右前輪刹車係統的輸油管線被銳器割破,導致高速行駛的汽車刹車失去製動力所致。這也就是說,有人針對樊敏和邵宏母子倆蓄意製造了謀殺事件,案件便也由交警隊轉至刑警隊偵辦,並成立了“3·26”車禍事件專案組。
發生事故的商務車為樊敏日常使用,追溯案發當天該車輛的行駛軌跡,專案組發現問題出在樊敏和邵宏在雲嶺花園別墅小區逗留的這一時間段中。當時商務車停在別墅小區一期和二期中間的馬路上,專案組在相應的停車位置上發現了從刹車輸油管線中滲漏出的油汙。遺憾的是,由於別墅小區才剛剛落成,房屋還未完全交付,周邊的監控設施尚未啟用,並且已時至傍晚,天色昏暗,所以並沒有人目擊到輸油管線被割破的過程。
樊敏出身幹部家庭,大學畢業後即嫁為人婦,夫家有很深厚的經商背景,結婚次年兩人便有了兒子邵宏。本來一家人生活得相當幸福圓滿,但不幸的是在邵宏5歲時,丈夫因患癌症去世。隨後樊敏獨自撫養邵宏長大,直到他大學畢業後,才動了要尋找個“依靠”的心思。
也就在車禍事件發生的前一年,經朋友撮合,樊敏和文安市佳禾集團的董事長陳佳禾開始親密交往,彼此感覺良好,發展迅速,很快到了談婚論嫁階段。雲嶺別墅小區的房子,便是陳佳禾買來作為他和樊敏成婚用的婚房。
專案組走訪詢問了樊敏單位的領導、同事,她的未婚夫陳佳禾,以及日常其他社會交往人士,對於樊敏的評價,他們給出兩種截然不同的說法。一種說法是,樊敏工作能力強,行事雷厲風行,言談舉止大方得體,為人親和,整體素質較高,深受領導賞識和同事愛戴;另一種說法是,樊敏個性強勢,脾氣暴躁,在同事和朋友中間屬於飛揚跋扈、頤指氣使的那種人,占有欲極強。尤其車禍事件中死亡的司機陳淮的妻子,對樊敏的抨擊更是毫不留情。據她說:丈夫陳淮給樊敏開了不到一年的車,受盡樊敏的刁難和謾罵。不僅被要求24小時隨傳隨到,每天一大早還得給樊敏母子買早餐,晚上下班也特別晚,還不讓把車開回家,陳淮每天都得自己打車回家。樊敏心情不好時,會胡亂罵人和撒潑,甚至有一次還把手機摔到陳淮的腦袋上,她感覺自己丈夫被樊敏折磨得都快抑鬱了。隻是讓司機的妻子始料未及的是,她倒是罵痛快了,卻無形中讓自己丈夫陳淮成為車禍事件的頭號犯罪嫌疑人。
樊敏這個案子,調查起來,過程比較簡單明了,難以判斷的是“作案動機”。樊敏是頗有影響力的公眾人物,社會關係、人脈交往都比較複雜,就像前麵那兩種對她截然不同的評價一樣,有些人可以對她無比地尊崇,有些人則對她無比地厭棄。查來查去,最終專案組把調查的重點,放在兩個方向:
一方麵,據保守估計,陳佳禾資產超過5億,其早年喪妻,與樊敏交往時已年過花甲,膝下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對於父親與樊敏交往,三個子女均表示反對,原因說白了就是擔心樊敏母子爭家產。其中尤以大女兒反應格外強烈,甚至到電視台找過樊敏談話,要求她遠離陳佳禾。當然結果顯而易見,三個子女並沒能阻止住樊敏與陳佳禾的繼續交往,所以專案組懷疑他們三個,尤其是陳佳禾的大女兒,有可能明著不行,轉而在暗地裏耍陰招。
另一方麵,是對司機陳淮的懷疑,實質上他也是最先被警方納入嫌疑人範圍的。據邵宏接受專案組詢問的筆錄顯示:邵宏和母親樊敏在雲嶺別墅小區逗留期間,陳淮一直等在車裏,如果有人破壞刹車油管,他怎麽可能發現不了呢?並且據邵宏仔細回憶說,陳淮當天也確實有些反常,一改平日比較沉穩的駕駛風格,汽車從起步後便一直保持著比較高的時速。再加上陳淮妻子的那番話,很難不讓專案組懷疑他就是車禍事件的始作俑者。或許他真的在樊敏持續的壓迫下出現了抑鬱症狀,企圖製造車禍與樊敏同歸於盡。
從以上兩個方向出發,專案組同時展開調查。專案組先借著非法聚眾賭博的由頭,抓了陳佳禾的大女兒和大女婿,從而對他們的手機通話記錄和財務支出,以及社會交往情況,做了集中梳理和審查,結果卻並未發現疑點,他們夫妻二人也矢口否認對樊敏實施過非法手段。
對於陳淮的調查倒是有一些進展。實質上他原本是陳佳禾公司的司機,後來陳佳禾與樊敏交往之後,將自己公司的一台豪華商務車送給樊敏,並且一並安排陳淮給她做司機。陳淮的工資也一直是陳佳禾公司負擔,並且相對來說工資算是蠻高的,但因為要負擔女兒在加拿大留學的費用,經濟上的壓力還是比較大。這也是盡管他飽受樊敏的摧殘,也依然無法做出辭職抉擇的原因。另外,除了陳淮的妻子,他的幾個朋友也均表示,陳淮自從給樊敏開車後,性格變了很多,偶爾湊在一起時,他總是一個人悶頭喝酒,不愛說話,整個人感覺很消沉,似乎確實有些抑鬱的傾向。
總之,案子調查到最後,陳淮的嫌疑最大,但又缺乏直接證據;其他的一係列調查,也始終未找到有價值的線索,因此差不多半年過後,專案組宣布解散,案子暫時擱置,待發現新的線索再重新開啟。
5年前的“3·26”車禍事件,一個看起來並不複雜的案件,調查到最後竟然是懸而未決,會不會預示著該案與眼下偵辦的“8·13”專案有著某種關聯呢?這是韓印看完卷宗檔案後,聯想到用受害者器官組成的那張與馬可瑩和樊敏相似的麵孔時的第一感覺。
韓印進一步思索:如果兩案存在關聯,那麽尋找“8·13”專案嫌疑人的方向,與當年車禍事件劃定的嫌疑人範圍則要恰恰相反,他們不應該在痛恨樊敏的人群中,而應該在對樊敏有著瘋狂而又畸形的熱愛的人中。這也是普通謀殺案件與心理變態導致的殺人案件的不同之處,套用艾小美先前提出的作案動機,凶手或許是企圖用與樊敏相像的人體器官組成一個高仿的樊敏。
當然,也有可能這是個錯誤的調查方向,也許“8·13”專案與樊敏壓根就沒什麽關聯,不過韓印認為深入做些調查還是很必要的。
杜英雄和葉曦逐一走訪從江楓微信聯絡人中篩選出的3名嫌疑目標,在與其中一位見麵時,發現對方的職業是一名心理醫生,並且他很痛快地承認江楓是他的谘詢對象。
這位心理醫生叫杜炎,有近20年心理谘詢、治療的執業經曆,據他自己介紹說:他是江楓所在師範大學的心理學客座教授,曾經有一次他在學校作完講座後,江楓找過他谘詢一些心理上的困惑,他當時敏銳地感覺到江楓有很嚴重的心理方麵的問題,便建議江楓有時間可以到他創辦的心理診所做更詳盡的谘詢,至於谘詢費用則隻是象征性地收取一點而已。
葉曦希望杜炎能具體談一些有關江楓進行心理谘詢的情況,但被他以為病患保密原則為由拒絕了,杜英雄提出要借用江楓的就診記錄,也被他以同樣的理由拒絕。沒辦法隻能走正常手續,葉曦立馬給陳鐸打電話,說明情況,兩個多小時後,陳鐸派人把《調取證據通知書》送到了葉曦手裏。鑒於此,杜炎也無法再推辭,隻得同意交出江楓的就醫檔案。至於葉曦和杜英雄為什麽非要看這份檔案,是因為他們想透過江楓對心理醫生的傾訴,試著窺探出隱藏在他背後的那個“犯罪導師”的蛛絲馬跡。
文安市海達斯康複醫院的豪華病房裏,邵宏熱情地將韓印和顧菲菲請到靠近窗邊的沙發上落座,邵宏自己則坐在病床邊的靠背椅上,身旁病**的樊敏看上去氣色還不錯,若不是插著鼻飼管,給人感覺隻是睡著了而已。
樊敏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在先前“3·26”車禍事件的調查中,專案組從其社會交往中獲得了截然相反的兩種反饋。在韓印看來,他們都沒有說錯,隻是處於不同的階層和關係,在與樊敏接觸時所獲得的待遇不同罷了。實質上把這兩種反饋融合在一起,應該就是一個真實立體的樊敏。現實中也不乏這樣的人,對上趨炎附勢,對下頤指氣使,對比自己地位高的、與自身有利益交集的,便裝出一副謙和有禮的模樣,反之則會露出蠻橫無理的真實嘴臉。韓印很想聽聽在邵宏口中,他母親樊敏是個什麽樣的人?隨即與邵宏取得聯係後,得知他正在醫院陪護母親,韓印和顧菲菲便趕到醫院與其會麵。
一番簡單的寒暄客套之後,韓印便回歸正題:“我們知道你母親出車禍之前,在文安文藝界很有名氣,粉絲數量眾多,我們想知道,在你印象裏有沒有那種特別瘋狂的粉絲,曾經企圖通過各種方式接觸你母親?”
“你們怎麽會突然對這方麵感興趣,難道你們覺得我和我母親的車禍是她的粉絲製造的?”邵宏一邊側著身子耐心為母親手臂做著按摩,一邊一副大大咧咧的姿態說,“不能吧?喜歡我母親的粉絲應該都有點年紀了,不會那麽誇張,不過真要說瘋狂的仰慕者,那也非佳禾叔莫屬了。”
“你是說你母親的未婚夫陳佳禾?”顧菲菲問。
“除了他還有誰?”邵宏笑了笑,“他其實對我母親覬覦已久,找了好幾個中間人才和我母親搭上線,兩人好了之後,簡直把我母親寵上了天,可惜我母親沒那個福氣。”邵宏歎口氣,挪了挪屁股下麵的靠背椅,接著按摩起樊敏的腿來。
“嗬嗬,看你手法挺嫻熟的,應該經常為你母親按摩吧?”顧菲菲也笑了笑,“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你母親有你這個好兒子。”
“是啊,不經常按,肌肉會萎縮的。”邵宏使勁抿了下嘴,望向母親的臉,眼神中閃過一絲憧憬,“不僅如此,我心裏還有更高的目標,我希望母親可以逐漸地恢複感官知覺,乃至終有一天能夠蘇醒過來。”
“祝你早日實現願望。”韓印微笑一下,又皺了皺眉頭,接著說,“我知道先前你可能已經回答過很多遍,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再仔細回憶回憶,你母親到底有沒有得罪過什麽人?”
“老實說,我母親平常接觸的人比較多,我不敢打包票她一定沒與別人結仇,但以我所知道的,她心胸一向很寬,不太可能會得罪什麽人。”邵宏一臉坦誠說。
“你們母子的關係怎樣?”韓印刻意咧了咧嘴,放大臉上的笑容,他不想讓邵宏覺得這個問題有特別的針對性,便做出隻是隨口一問的樣子。
“關係非常好,雖然她平日裏對我的要求很嚴格,但我們家還是很講民主的,她從不會勉強我做任何事。”邵宏深歎一口氣,一臉動情說,“咳,我父親去世得早你們應該也都知道,雖然我奶奶家和姥姥那邊條件都不錯,但我母親還是堅持親自帶我,這麽多年她既做好一個母親的本分,又適時承擔起父親的角色,可以說把人生最美好的時光都用在撫養我長大成人上。你們說,麵對這樣的母親,我有什麽理由不對她好些呢?”
從康複醫院出來,一直到坐上車,韓印始終沉默不語,抬手扶著鼻梁上的黑色鏡框,整個人像靜止了一般,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當中。
顧菲菲已經很熟悉他這副模樣,想必是剛剛在與邵宏的談話中,有某個點觸動了他,給他帶來啟示或者靈感,此刻他正在大腦中追尋著這份靈感,去試著解開案件中的一個個疑惑。
默默地開了會兒車,顧菲菲忍不住問道:“怎麽,你發現那個邵宏有問題?”
韓印緩緩點了點頭,還是一副出神的樣子說:“我剛剛在想,如果把邵宏放進‘3·26’車禍事件和‘8·13’專案中,似乎很多問題便都可以找出一種解釋來。”
“是嗎?那快說來聽聽。”顧菲菲急切地說。
“那就先從有強烈占有欲望的樊敏說起。”韓印凝神整理了下思路,“占有欲太強的人,其實映射的是一種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心理,而這樣的人在現實生活中,本能的防禦神經很強,會為自己準備很多張‘麵具’,以至於他們外在的形象具有很高的欺騙性。但是他們也會累,也有力不從心、疲憊不堪的時候,那麽他們想要毫無顧忌地以‘真麵目’示人,便隻能在麵對親人、朋友以及真正熟悉他們的人的時候。可以說,越是與他們關係親密的人,越是他們想要時刻擺布和占有的對象,甚至會不惜運用謾罵和暴力手段來達到目的,所以我相信樊敏和邵宏的母子關係,未必真如邵宏說的那麽和諧。或許是出於對母親的尊重吧,總之,邵宏在這個問題上一定沒說真話。”
“那和案子又有什麽關係?”顧菲菲追問道。
“我們常說孩子的行為是父母的縮影。”韓印解釋說,“樊敏言傳身教的占有欲望,很可能潛移默化轉嫁到邵宏心裏,反過來邵宏也一樣,會想要無休止地霸占和擺布他最親密的人,加之父親去世得早,家庭中缺乏男性榜樣,對於母親便格外依賴,也因此我推測他有嚴重的戀母情結。以至於當母親樊敏和陳佳禾開始戀愛交往,令他內心產生極度的失落和憤怒,最終製造了‘3·26’車禍事件,企圖與母親同歸於盡,隻不過在那場車禍中他幸運地活了下來。此種心理,其實與那些反社會人員一貫秉持的一種惡毒理念一樣——‘我得不到的,就要把他毀滅,誰也別想得到’!”
“對,我也注意到邵宏提到陳佳禾追他母親時,用了一個帶有貶義的詞‘覬覦’,我當時就覺得他對陳佳禾很反感。”顧菲菲說。
“再來說‘8·13’案。”韓印思索一下,說,“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邵宏剛剛在給樊敏按摩時,提到了一個詞——‘感官’,我聽了之後頓時心裏打了個突。你想想看,人類最基本的感官和知覺是什麽?”
“基本的感官應該是——眼、耳、口、鼻、身,相對應的知覺是——視覺、聽覺、味覺、嗅覺、觸覺。”顧菲菲一邊思索,一邊緩緩說道,隨即“呀”了一聲,“趙麗娜的雙眼(視覺)、張燕的雙手(觸覺)、劉曉的舌頭(味覺)、蔡小潔的鼻子(嗅覺),這些屬於感官的器官均遭到凶手的活體切割,難道說這一係列行徑,是對成為植物人的樊敏失去人類最基本五種感官知覺的映射?這麽說凶手真的是邵宏?”
“還有你再仔細想想,蔡小潔是哪天失蹤的?”韓印又問道。
“6月23日晚上。”顧菲菲又想了下說。
“同一天晚上,程悅被網約車司機奸殺,拋屍時恰巧被邵宏目擊,並最終協助咱們將之抓獲。”韓印再提示說。
“那也就是說,當天晚上邵宏先用豐田吉普車綁架了蔡小潔,隨後換駕奔馳車與馬可瑩約會,然後又作為奸殺案目擊證人,堂而皇之到刑警隊走了一遭。”顧菲菲眼睛一亮,“這讓他感受到了愚弄警方,以及‘眾人皆醉他獨醒’的成就感,所以才會刺激他把虐殺蔡小潔的視頻影像郵寄給咱們。”
“全中。”韓印語氣深沉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