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海市沙河區東關路101路公交車站台向西二十米處,立著一個破舊不堪的磁卡電話亭,王威打回家的兩通電話便是從這個電話亭打出去的。
艾小美身子靠在電話亭上向四周瞭望。東關路是城市東北部老街區中的一條大馬路,兩邊都是做各種買賣的小店,有雜貨鋪、五金建材商店、文具店、拉麵館等等。店鋪後身是些老舊的居民樓,還有些低矮的平房,看上去房租也不會太貴,對畏罪潛逃的王威來說是個不錯的落腳點。不過從現實角度出發,王威顯然是擔心被電話追蹤,所以才選擇利用磁卡電話往家裏打電話。問題是隨著手機和網絡通信軟件的普及,磁卡電話亭在城市中早已寥寥無幾,如果磁卡電話亭是個特定的選擇,那麽王威打電話的方位是由電話亭來決定的,與他生活的區域有沒有交集便不好說了。
思來想去,艾小美還是決定拿著王威的照片,讓馬路沿線的小店老板們指認一下,尤其是經營飯店、餐館的,沒準會有人認識王威。找到王威的落腳點,也許就能知道其餘兩名受害者的身份,甚至找到他們所有人的屍體。
杜英雄和葉曦回到支隊,將路江之行的情況做了匯報,也點出他和葉曦對王闖的懷疑。張宏斌、韓印、顧菲菲等人商量了一番,決定先試著到英華市場找一找這個王闖,探探虛實。
英華市場在一個大型生活社區的中心地帶,屬於室內型的綜合市場,賣菜的、賣熟食的、賣糧油的、賣日用品的都有,海鮮攤位都集中在市場西區,靠近市場西大門的位置。
時間已接近傍晚,正是買賣高峰時段,各個攤位前都圍滿了人,賣海鮮的小老板們也都忙得不可開交,沒空搭理張宏斌和杜英雄。兩人隻好拿著王闖的照片,跟著買海鮮的顧客擠來擠去,挨個攤位端詳攤主。
巡視一圈下來,並沒發現與照片相像的男子,除了一個賣海魚的攤位,案板上扔著幾條魚,老板卻不知道去哪兒了。這也是杜英雄和張宏斌最後的希望,也不顧旁邊攤位攤主正忙著,杜英雄拉住攤主的胳膊,指著空著的攤位,問道:“這攤位老板是不是叫王闖?”
“是,是,是。”旁邊賣魚攤位上的攤主,不耐煩地應著。
“是這個人嗎?”杜英雄亮出王闖的照片,擔心攤主不用心看,旁邊的張宏斌適時亮出警官證。
“是他,沒錯。”看到警官證,攤主果然和氣多了,認真看了眼照片說。
“他這會兒去哪兒了?”杜英雄繼續問。
“去市場外邊的診所了。”攤主衝門口指了指。
“他怎麽了?”張宏斌問道。
“剛剛給客人收拾魚時刀切到手了。”攤主歎口氣說,“平常都是他媳婦豔紅收拾魚,這不豔紅回老家了,他一個人忙不過來,一著急就把手傷了。”
“明明王闖家人說他和陳豔紅都在春海的啊!”杜英雄聞言,心裏湧起一絲疑問,皺著雙眉問:“誰跟你說陳豔紅回老家了?她走多長時間了?”
“王闖說的,”攤主想了一下說,“走了有半個多月了。”
杜英雄正納著悶,眼睛餘光瞥到一個手上纏著白紗布的男人從市場西門走進來,剛剛被問話的攤主顯然也看到了,一邊招手,一邊嚷著:“王闖,趕緊的,有警察找你。”
王闖一聽,頓時定住身子,與杜英雄和張宏斌短暫對視幾秒,猛然反身推開身邊的人群向市場外麵躥去。兩人愣了一下,杜英雄先反應過來,衝著王闖的背影追了上去,緊跟著張宏斌也衝了過去。
正逢下班時間,馬路上人多、車也多王闖撒丫子在人群中穿梭著,杜英雄和張宏斌在後麵緊追不放,引起馬路上一陣騷亂。擔心不明真相的群眾被嚇到,引起更大的騷亂,張宏斌一邊跑著,嘴裏還一邊喊著:“警察辦案,警察辦案,大家都讓開點,讓開點……”
大概追過了兩條街,杜英雄漸漸趕上王闖,瞅準時機一個前撲,把王闖撲倒在地,緊跟著用膝蓋頂著王闖的後背,將他的兩條手臂別到後麵,麻溜地銬上手銬。這一係列動作完成後,張宏斌才氣喘籲籲地趕上來。
王闖困獸猶鬥般做著無謂的掙紮,嘴裏惡狠狠地嚷著:“我殺了那臭娘兒們怎麽了?敢給老子戴綠帽子,老子就送她見閻王!”
陳豔紅當年被王威強奸後,丈夫王闖表麵上表示不介意,實質上內心一直無法釋懷。加上村裏風言風語不斷,尤其有人傳瞎話說陳豔紅是在半推半就下與王威發生的關係,讓王闖不由得在心裏暗暗懷疑起妻子來。此後他帶著妻子離開老家,來到春海市,但心裏的疑慮不僅沒有消減,反而疑心病越來越重。但凡妻子與男人接觸,哪怕隻是無意中瞥了哪個男人一眼,都會招致他一頓盤問和痛斥。夫妻倆每天在外麵看起來和和睦睦,但一回到家裏,關上門,王闖便像惡魔似的摧殘著陳豔紅的身心。終於半個多月前,陳豔紅因幫市場中附近攤位做買賣的男攤主,挑了一根紮在手上的刺,結果再次招致王闖的毒打。這過程中,處於極度憤懣中的王闖,掐死了妻子陳豔紅。在其被抓捕之後,警方在出租屋內的大冰櫃中,發現了陳豔紅完整的屍體。
連夜突擊審問,王闖對於自己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當然,警方更想了解的是王闖與王威的死到底有沒有關聯?而到目前為止,在王闖家中並未發現與“拋皮案”相關的物證。
“你知道強奸你妻子的王威也在春海嗎?”杜英雄問。
“他在春海?”王闖瞪大了眼睛,情緒略顯激動地說,“我不知道啊,要是知道早把那王八蛋閹了。”
“10月18日夜裏,10月19日夜裏至10月20日淩晨3點,你在哪兒,在做什麽?”杜英雄問。
“哪兒也沒去,在家陪媳婦,喝酒,睡覺。”王闖幹脆地說道,提到“陪媳婦”三個字時,咧了咧嘴,露出一絲陰沉的笑容。
“有人能證明嗎?”張宏斌問。
“證明?”王闖一副無賴樣,“你腦子沒病吧?換成你把你媳婦殺了,擱冰櫃裏躺著,敢大張旗鼓地把人召家裏喝酒?沒別人,就我自己,還有我冰櫃裏的媳婦。”
“不是他,應答問題反應很直接,沒有事先準備的痕跡,更主要的是他沒有‘拋皮凶手’那份素養和耐性。”韓印在隔壁觀察室說道。
“你心裏是不是對犯罪人已經有了大概的輪廓了?”顧菲菲仰著頭問。
“線索太少,隻能說初步印象。”韓印微微頷首道,“我又仔細看了遍皮膚組織碎片上的摩斯密碼圖案,可以說凶手文得非常精細和認真。橫和點都非常直和圓,每一條橫線、每一個圓點長度和大小也都差不多,看得出他在力求讓五張人皮碎片上的圖案,都達到清晰和工整。這已經超出我先前認為‘賣弄’的境界,而是一種強烈和炙熱的精神訴求,同時也讓我看到了一個有著一定的文化底蘊和個性堅韌、耐心、細致的人的影子。”
“這幾點王闖顯然不具備。”葉曦插話說,接著扭頭衝剛走進屋子的艾小美問,“電話亭周邊走訪情況有收獲嗎?”
“暫時還未有收獲。”艾小美斟酌了一下,“不過我也不知道這條線值不值得跟下去,正想聽聽大家的建議。”
“咱們經常看到,不管多麽高智商的罪犯,最後依然會被繩之以法,實質上很多時候都是因為他們過於自信,從而放鬆警惕,留下了破綻。借此從心理層麵,咱們再來推理王威打電話的問題。他第二次往家裏打電話時顯然從容多了,不僅告訴家人他身在春海市,還說了自己想要開飯店的打算。表明經過兩年多的時間,他已經完全適應了負案在逃的生活,心裏原本緊繃的弦正逐漸鬆脫,對於外界的警惕性也不那麽高了。且當時還是除夕夜,而王威依然選擇那個磁卡電話亭,很可能是因為電話亭距離他日常活動的區域並不遠。”韓印頓了下,強調說,“但是要注意,這個不遠隻是相對的,因為畢竟會有個心理安全邊界在。那麽以電話亭為中心的話,我認為距離在一公裏到三公裏之間,也就是說從王威所處的方位,要麽走路,要麽騎單車,都可以到達電話亭的距離。”
“這樣吧,我跟張隊說一下,讓轄區派出所協助參與走訪調查。”葉曦聽出韓印是支持在磁卡電話亭周邊繼續排查下去的,便衝艾小美囑咐說,“還要特別留意有沒有近期關閉,或者原本營業得好好的,但突然間不營業了的飯店、餐館。”
“我知道了。”艾小美點點頭,沉吟一下,抬頭說,“王威係負案在逃的強奸犯,凶手有沒有可能是使命型殺手,他在為這座城市清除不為人知的壞分子?”
“那就要看另兩名受害者的身份背景了。”韓印道。
“當務之急,還是要盡快破解摩斯密碼背後的訴求。”顧菲菲甩甩頭,插話道。
次日一大早,張宏斌得到消息,“模擬畫像”中的犯罪嫌疑人找到了。隨之嫌疑人很快被帶到了隊裏,支援小組也接到通知從賓館趕過來。
嫌疑人是個乞丐,外形和相貌與目擊者王先生給出的模擬畫像非常相像。他戴著一頂破長舌帽,頭發很長,亂糟糟地蓋著耳朵,滿臉胡楂,年紀四五十歲的樣子,腿部有殘疾,走路一瘸一拐的。一個派出所的民警,早上開車送媳婦上班路過鬆江路十字路口等綠燈時,該嫌疑人主動拍他的窗戶討要錢財,被他逮個正著。
韓印看了第一眼便猛搖頭——能做出那麽驚天恐怖事情的人,不會去沿街乞討的。
顧菲菲也皺著眉頭:“那個給出模擬畫像的目擊者,是做什麽工作的?與這個乞丐有沒有交集點?”
“是四院的大夫。”張宏斌翻了翻手邊的材料,“噢,還真有交集的地方,王先生上班時也會經過鬆江路十字路口。”
“這就對了。”杜英雄接下話,“‘拋皮凶手’外部輪廓和乞丐的確有點像,而且都顯示腿部有殘疾,所以目擊者當夜看到‘拋皮凶手’時,下意識將他白天上班時看到的特征相似的乞丐,聯係在一起。等他睡了一覺之後,便分不清他眼睛看到的和當時下意識想到的,哪個是真實的。最後便將兩者特征糅合在一起,給出了一個加工過的口供。”
“咳,白高興一場。”張宏斌搖頭歎氣道,“行吧,程序上還得做一下確認,待會兒派人跟這個要飯的去他的落腳點走一趟,如果有線索再通知你們。”
“嗯”。顧菲菲輕聲應道。
上午10點多,早上失落的勁兒還沒過,張宏斌接到南關村搜捕小組傳回來的消息,嫌疑車輛終於找到了。
南關村是個靠山臨海的村子,山和海主要集中在村子的南麵,距離村民密集居住的區域有兩公裏左右。群山中有一座山叫野雞山,山下有一處溝壑叫紅嶺溝,嫌疑車輛就是被村民在紅嶺溝的灌木叢中發現的。
顧菲菲跟隨張宏斌趕到紅嶺溝,技術處的勘查員已經把周邊的灌木叢清理幹淨,正在對嫌疑車輛進行初步勘查。顧菲菲便也加入進去。
嫌疑車輛是個七座的微型麵包車,車裏車外都髒兮兮的,看起來車齡很長了。後排五個座位被拆掉了,空出來的地上鋪著一塊木板,上麵有被重物拖行摩擦的印跡,估計麵包車被車主非法改成了載貨車。
微型麵包車和轎車不同,發動機安置在副駕駛座位下麵,勘查員掀開副駕駛座位,在發動機與車架連接處的三角鐵上找到了車架號。另一位勘查員在汽車尾部不遠處的地麵上,發現一條輪胎印跡和幾枚腳印。顧菲菲則在駕駛員座位周邊細細觀察著,很快刹車踏板下麵的一團油汙和一撮黃色粉末,引起了她的注意……
到了午後,關於嫌疑車輛的信息陸陸續續都有了結果:通過車架號,鎖定該車的真實車牌號,也找到了車輛所有者,同時調閱報案記錄,證實該車為被盜車輛。據車主介紹:他本人是水果販子,私自拆除車後座是為了便於他采購運輸水果,在一個多月前,該車停在自家樓下被盜。
在凶手遺棄車輛現場發現的輪胎印跡,經比對為自行車行駛的印跡,進一步觀察可以看出,輪胎是深齒結構的,齒紋之間間距較大,多用於越野山地自行車,也就是說凶手很可能拋棄作案車輛之後,是騎著山地自行車逃走的。至於留在現場的腳印,不出意外是來自凶手的,腳印長25厘米,通常人的腳印約是身高的七分之一,因此推測凶手身高在1.75米至1.8米之間。
顧菲菲親自對“油汙和黃色粉末”做了檢驗,證實油汙為地溝油,應係凶手在第一作案現場地麵上踩到的。而黃色粉末,則來自一種叫作“尼美舒利”的藥片。
就以上信息,可以坐實支援小組先前的一些判斷:案件確實有過精心謀劃,從盜車到製定逃脫路線都是規劃好的,由此也能確認“拋皮地點”是凶手刻意的選擇。另外一點,尼美舒利藥片,適應症為類風濕性關節炎和骨關節炎等,以及用於治療手術和急性創傷後的疼痛和炎症,這就與凶手腿部的殘疾對應上了。想必藥片很可能是凶手隨身攜帶、服用的,但不小心掉到腳踏板下被踩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