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偵查總局,重案支援部。

每一次的出發,目標自然是觸目驚心的罪惡。看慣了癲狂與凶殘,經曆過無數起挑戰人性極限的犯罪,如今的顧菲菲自認為很少有案子能令她有驚悚之感,但當她看到吳老師遞上的案件卷宗時,竟一時間後脊梁冒出陣陣寒氣。

案發一沿海城市,有外地遊客在一淡水湖邊遊玩時,不慎落水身亡。隨後警方組織“蛙人”打撈屍體,竟意外撈出兩個大編織袋,讓人難以想象的是,兩個袋子中各裝有一顆人類頭顱以及大量骸骨。經法醫鑒別,碎屍來自兩名女性,比對分屍痕跡和拋屍手法,可以認定為同一犯罪嫌疑人所為。由於未打撈到衣物和相關證件,且頭顱均有不同程度的腐爛,故目前兩人身份仍未確定。不過法醫在多塊骸骨上發現有明顯的牙齒咬痕,經謹慎辨別,確認為人類牙齒所留,且骨頭邊緣存有煎炸過的跡象,所以當地警方懷疑,這也許是一起連環殺人食肉案件……

緩緩合上卷宗,顧菲菲眉頭緊蹙,陷入沉默,而坐在對麵的吳國慶,同樣也皺著眉頭默默無語,兩人好像沉浸在相似的情緒之中。靜默了好一陣子,顧菲菲才開口說道:“吳老師,我一直都自認為內心足夠強大,但現在總是麵對這些瘋狂的案子,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我懂你的意思,令你恐懼的並不是某個案件,而是人性的扭曲和蛻變!”吳國慶點點頭,感同身受地歎道,“可是總要有人麵對這樣不光彩的一麵,總要有人負責掃除社會的汙垢,才不會讓陰霾的沉積毀掉生活的美好。”吳國慶頓了頓,衝顧菲菲溫和地一笑,繼續說:“我知道你隻是說說而已,以我對你的了解,即使所有人都選擇放棄警察這份職業,你也是最後一個離開的。”

“是啊,我隻是徒生感慨罷了。”顧菲菲歎了口氣,表情變得堅毅起來,“就算我真的想甩手不做,那也要等罪犯都死絕了之後!”

“不多說了,去吧,案情緊急,下邊還等著你做屍檢指導呢!”吳國慶一臉正色地說。

“好,我讓那倆孩子準備下,然後就走。”顧菲菲說罷,轉身離開吳國慶的辦公室。

雲海市,地處東部沿海,四季分明,此時正值10月中旬,秋意綿綿,氣候不冷不熱,空氣也格外舒爽宜人。

不過對支援小組來說,可沒有心情享受這樣的好時節。他們到達雲海,與當地警方做過相關溝通之後,便馬不停蹄分工展開工作。

稍晚些時候抵達的韓印,與杜英雄一道,隨雲海市刑警隊隊長高進來到位於市區邊緣的一個自然生態景區。景區內山巒高低起伏、錯落有致,各種繁茂的植被透露著旖旎的綠意。一座名為“南山湖”的淡水湖,在夕陽餘暉的潑灑下,顯得極為恬淡愜意,隻可惜如今它亦是一個拋屍現場。

“兩具屍骨大致就是在那個方位被發現的,彼此之間相距不遠,由於湖邊經常有遊客走動,周邊的環境遭到破壞,先前的現場勘查未有任何收獲。”高進站在湖邊,一手夾著香煙,一手指著湖中的方位說。大概心裏覺得此行純屬多此一舉,白白浪費時間,語氣中多少有些不耐煩:“具體情況,我們上報到刑偵局的卷宗上記載得很詳細,你們應該已經了解過了,我就不多介紹了!”

“辛苦!”韓印未理會高進的懈怠,客氣地衝他笑笑,接著便把視線轉向湖麵,悠悠地說,“這湖邊景色真是不錯!”

“是啊!如果不親自來一趟,怎麽可能感受得到呢!”杜英雄年輕氣盛,自然沒有韓印的好修養,對於高進的態度,心裏很是不服氣,他語帶譏誚地接下話,實質上是想告訴高進實地考察現場的重要性,“凶手選擇在這裏拋屍,應該有他的用意吧。”

“你有什麽感受?”韓印扭頭衝杜英雄問道。

“也許……從凶手的角度來說,這裏是受害者完美的歸宿。”杜英雄稍微想了想,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形容詞,“是‘愛’,好像帶有些愛的意味!”

“有點意思!”韓印玩味著杜英雄的話,讚許道。

“那您怎麽看?”杜英雄沒有飄飄然,謙虛地問。

“凶手拋屍使用的是塑料編織袋,袋內除了裝有屍骨,還填有海綿和石塊,表明凶手有比較成熟的閱曆和不錯的智商水平;且兩次都選擇於湖泊拋屍,其主要目的很明顯是掩蓋屍體和銷毀證據,這進一步表明,凶手是一個頭腦清醒、有組織力的人。

“通常來說,有組織力的凶手實際所處方位會遠離拋屍地,但‘湖泊’是一個特定的能夠完美掩飾和銷毀證據之所。而且我注意到,兩起拋屍方位距離相當接近,如果這是刻意所為,也許表明凶手會時常來此重溫記憶,所以第一作案現場,應該不會距離這裏很遠!”

韓印說完上麵一番話,轉過身子,背向南山湖,仰起頭,將目光投向遠處……

幾百米外是一條灰白色的公路,這一側風景秀美,恍若夢境中的世外桃源,另一側則瞬間穿越到充斥著人工商業氣息的繁華都市,各種風格迥異的建築林立,布局相當龐大,一直延伸出視線所及,不用問,那一定是地產精英們的傑作。背靠郊區自然風景區,打著“環保多氧”的旗號,發展住宅樓盤和商業項目,似乎是近年來一些城市的風潮。在地產商獲取暴利的同時,也直接導致每個城市的綠色地界越來越少,自然環境遭到極大破壞。

“噢,那邊是市政府近年來著力打造的‘科技生態城’,裏麵包括星級酒店、旅遊度假村、學校、醫院、中高檔住宅區、豪華別墅區等,各種生活和商業配套設施一應俱全。同時,生態城中很大一部分土地被規劃成‘科技園’,作為省級高新技術和現代服務技術的產業基地,目前已有數百家創新型和環保型企業進駐園中。”高進循著韓印的視線適時介紹道,緊跟著又詫異地問道,“凶手會住得這麽近嗎?難道你覺得他會住在那邊的小區裏?”

“為什麽不可以呢?”韓印意味深長地笑道。

雲海市公安局,法醫科解剖室。

由南山湖中打撈出的屍骨,已經拚湊成兩具人形,分別擺在兩邊的解剖台上。其中一具,頭顱呈高度腐爛狀態,軟組織也基本液化,大部分軀幹都已露出白骨;而另一具,腐敗程度相對較輕,容貌大致能夠看清,麵部和下頜部留有銳器切口,軀幹上也留有一個Y字形縫痕,顯然當地法醫已經做過相應檢驗。經驗豐富的顧菲菲能夠看出,該受害者頭麵上的銳器切口並非凶手造成的,而是法醫用於釋放腐敗脹氣以圖恢複死者容貌所致。當然,這是由於最初發現這具屍體時,死者的麵部和軀幹都鼓鼓的,充滿脹氣,猶如一個龐然大物,也就是法醫學上稱為“腐敗巨人觀”的現象。不過要最大限度地恢複受害者容貌,隻排除腐氣是不夠的,之後還要將青綠色硫化血紅蛋白充分洗去,再以濃升汞酒精液浸泡12小時以上方可。

另外,從屍骨組成來看,凶手將屍體主要肢解成這樣幾大部分:頭顱,大腿根以上軀幹,**,四肢,手掌和腳掌。目前未發現兩名受害者的**,臀部區域也有皮肉缺失,四肢則完全呈白骨化,並被鋸成若幹段,上麵殘留著被猛火燒焦或烤焦的痕跡。由此判斷:凶手主要吃掉了受害者的**、臀部以及四肢上的肌肉。

案件主檢是一名李姓女法醫,從外貌上看要年長顧菲菲不少。她留著齊肩短發,鼻梁上架著度數很深的近視鏡,鏡片背後是一雙布滿血絲透著深深疲憊的雙眸,看起來她應該已經連續工作很長時間了。

李法醫站在兩張解剖台中間,輕咳一聲,嗓音沙啞地介紹說:“由牙齒以及恥骨聯合麵特征判斷,兩名死者年齡相仿,都在23歲至26歲之間,身材高挑,都在一米七以上。綜合環境、氣候因素,考慮到水下屍體腐爛速度相比陸地較慢等,就目前屍狀看,我左手邊台子上的應該在水下浸泡了一個半月左右,屬凶手首次拋屍,而右邊的隻有一周左右。當然,受害者的死亡時間恐怕還要再推遠一些,凶手既然是連同吃過肉的骨頭與其他屍骨一同拋出,便表明屍體曾經被存儲過一段時間,所以我大致推測:首名受害者差不多死在兩個月之前,應該在8月中旬左右,最近這名受害者則大概死於9月底。”

李法醫說到這兒,特意停頓下來,用征詢的目光望向顧菲菲。想來她對顧菲菲在法醫圈內的名號早有耳聞,所以雖然年長,但仍擺出一副謙虛的姿態。

其實,在李法醫介紹的同時,顧菲菲也沒閑著,視線一直停留在兩具屍骨的殘骸上。時而拿起某塊組織湊到眼前端詳,時而又拿起X線掃描照片插到燈箱上反複審視,甚至還拿起擺在解剖台邊上的手術刀,利落地割開第二受害者軀幹上的Y字形縫合線,對著**出來的內髒器官仔細觀察。當她感受到李法醫的聲音停頓下來時,頭不抬眼不瞅,繼續著自己的動作,冷冷地說:“繼續說。”

顧菲菲如此回應,李法醫臉色自然不會好看,站在一邊的艾小美很是過意不去,趕忙對李法醫露出一臉笑容,打著圓場說:“您說,您請繼續說,我們聽著呢!”

李法醫皺皺眉,苦笑一下,剛要張嘴,未料顧菲菲突然把話頭接過去,徑自說道:“從切創上看,屬死後分屍,分屍工具應該來自一把電鋸。除此之外,屍表未發現銳器傷,顱外未發現鈍器傷和出血狀況,屍表和內髒器官未表現出窒息死亡的症狀,也未見有大的損傷,隻是有一點輕微淤血。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很像是巴比妥或者苯二氮?類藥物致死案例……”

顧菲菲話還未完,李法醫已忍不住使勁點頭,一臉欽佩地說:“對,判斷很準確,我們提取兩名死者的肝髒和腎髒組織做毒理檢測,均發現20毫克以上的‘三唑侖’殘留,所以懷疑她們是被凶手騙服或者強迫服用‘三唑侖’過量致死的。”

“‘三唑侖’應該是處方藥吧!有沒有可能追蹤來源找到線索?”艾小美插話問。

李法醫無奈地搖頭,說:“隊裏正在追查,不過估計希望不大,現在從許多黑診所和小藥店,還有網絡上都能買到這種藥。”

李法醫停頓下來,顧菲菲接著剛剛被打斷的話說:“受害者腕上未見綁痕,也未有皮外傷,看來自始至終她們都沒有機會反抗;下體有一定損傷,應是被強奸征象,但發生在受害者死後。”

見李法醫頻頻點頭,顧菲菲接著問道:“兩名受害者身份追查到什麽程度了?”

“在失蹤報案中未查到相符合案例,隊裏已經在報紙上刊登尋找屍源啟事,現在還未有回應。不過她們失蹤這麽多天,都未有家屬報案,估計不是本市人,很可能是外地遊客,或者是外來打工人員,這範圍就太大了。尤其是首名受害者麵部腐蝕無法辨認,我正準備聯係專業人士對其做容貌複原……”

“你不必操心了,接下來的工作我來做,我帶來了最新的三維顱相重構係統,隻需通過網絡,遠程連接到刑偵局犯罪研究所的數據庫就可以了。”顧菲菲打斷李法醫的話,又抬頭麵無表情地瞅了她一眼,淡淡地說,“你先回去調整一下吧,有需要我會找你的。”

“那好吧。”李法醫怔了怔,猶疑地脫掉乳膠手套,似乎有些不解其意,難不成顧菲菲是嫌棄自己能力太差,不願一起共事?

正暗自不忿地揣測,便聽艾小美柔聲說:“李法醫,我們顧組的意思是,見您太辛苦了,想讓您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聞言,李法醫舒展眉頭,謙遜道:“有什麽工作要我幫忙,隨時給我打電話吧!”

顧菲菲的視線停留在解剖台上,揚揚手表示知道了,一旁的艾小美實在看不下去了,等李法醫走出解剖室,忍不住吐槽道:“顧姐,你說你明明是好意,偏要擺出一副咄咄逼人的臭臉,怪不得人家總是誤會你,其實你心地真的很好……”

“閉嘴吧,又給你臉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