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的最後一天,黎明時分,天空微微透亮,帶著寒氣的露水打濕了寂然的大地,淒涼和落寞充斥在深秋清晨的每一個角落,一如雲海市刑警隊隊長高進此時的心境。

看了一整夜案件卷宗,腦袋昏昏沉沉的,高進走出刑警隊辦公大樓來到院中,他想抽支煙,透透氣,讓腦袋清醒一下。

作為一個有著三十多年警齡的老刑警,麵對接連發生的兩起殺人食肉案件,內心第一次湧出茫然和束手無策之感。其實不單單是他,凶手毫無破綻的作案手法,讓整個市局都感到萬分棘手。迫於市裏領導要求盡快破案的壓力,局裏隻好將案件呈報到刑偵局請求支援。可當支援小組風塵仆仆趕到時,讓高進未料到的是,就是這幾個在他眼裏毛都沒長齊的小孩,竟然迅速進入角色並一夜間為案件帶來飛躍性的突破,他們的專業精神和科學的辦案手法,都讓他打心眼兒裏為之讚歎。同時也讓他自覺廉頗老矣,對許多新的科學的辦案手法缺乏足夠認知,所以萌生了在案件了結之後退居二線的想法。

連續抽了兩支煙,在院子裏茫茫然來回踱步,高進感覺有點冷,便決定回辦公室稍微眯一會兒,養養精神。可轉身之時,不經意間瞥見大院門口的電動柵欄門上,擺著一個紙箱子。他有些好奇,走過去,見是一隻裝方便麵的箱子,他伸手想要打開,但手伸到一半又警惕地縮了回去,順手從褲兜裏掏出手機撥到技術科,讓值班人員立即帶著紅外線探測設備,到刑警隊大院門口報到。

支援小組接到電話趕到刑警隊時,紙箱子已經被轉到法醫科,因為那裏麵裝的不是炸彈,而是一隻血肉模糊的手臂。

“手臂應該來自一名年輕女性,從手臂長度推測,身高大概在1.63米;從創口分析,凶手砍下手臂時,其已經死亡一段時間了,通過手臂和血液的新鮮度判斷,死亡時間超過24小時,大概是在10月30日淩晨之後。我們在手掌上采集到了精液,同時也發現手臂上肢留有明顯的血指印,不出意外的話,精液和血指印應該都屬於凶手。”李法醫說著話拿起手臂,看似要比畫什麽動作,但隨即臉上現出一抹緋紅,又將手臂放回屍檢台上,麵色尷尬地輕聲說,“從血手印的方位推測,凶手可能抓著這隻手臂**過。”

“啊!真是個變態!”艾小美忍不住驚呼道。

“受害者和凶手的指紋比對過了嗎?”顧菲菲皺著眉頭問。

“已經做過了,前科犯數據庫中,沒找到匹配的。”李法醫搖搖頭說。

“那失蹤報案呢?”韓印問道。

“已經派人向各分局派出所查問了,目前還未有消息反饋上來。”高進接下話說,“我讓你們過來,是想讓你們幫忙分析一下,這起案子和前麵的食人案有沒有關聯。”

“那您覺得呢?”顧菲菲謹慎地反問道。

“前麵的案子是用電鋸分屍,而這隻手臂上留下的很明顯是砍創;並且前麵的凶手低調謹慎,眼下的則高調張狂,還留下指紋和精液。所以從表麵證據看,應該不是同一凶手作案。”高進不假思索地說道,但頓了頓,又換成一副疑慮的口氣,“不過,兩起案子都表現出性欲倒錯的特征,所以我又想,凶手是個變態,行為本來就是混亂的、不可預見的,有沒有可能,通過前麵的作案,增強了信心和欲望,於是激發他向咱們警察發起挑戰呢?”

“確實,這種先例很常見,有些連環殺手在作案後期,會通過向警方挑釁來獲取更大的控製感。不過,眼下的案子,我覺得應該來自兩個不同的凶手。”韓印與顧菲菲交換了一下眼神,說,“從犯罪心理上分析,前者作案主要是性壓抑所致,這種人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更在乎自我的感受,不需要他與受害者以外的人群關注;而後者表現出的不懼追查的挑釁行為,很明顯帶有極其憤怒的情緒,雖然案件中也顯露出性宣泄的特征,但根源我認為是來自挫敗以及存在感的缺失。”

韓印語畢,高進神色嚴峻,無奈地歎道:“前麵的案子還沒有眉目,這又來一變態的,我哪來那麽多人手同時解決兩個大案子!”

“別著急,我們會幫忙跟進的,您隻需隨時協調人手,配合我們就好。”顧菲菲說道。

“那沒問題。”高進訥訥地點點頭說。

“目前凶手身份不明,‘手臂’的消息一定要嚴格保密!”韓印最後一臉嚴肅地叮囑大家。

午後,有派出所上報消息,接到外語學院保衛科報案,該校有一名女生失蹤了。失蹤者名叫宋楠,今年21歲,身高1.61米,是外語學院A國語三年級的學生,照片顯示她有一張青春靚麗的麵孔。在學院保衛科的配合下,支援小組在教師辦見到了她的班主任,一位A國籍男外教,中文很流利,名字叫佐川一健。

佐川,看模樣三十多歲,個頭不高,骨瘦如柴,頭發很厚,鬢角遮住耳朵。臉也尖尖的,單眼皮,腫眼泡,三角小眼,鼻孔朝天,嘴唇很厚,還有一臉粉刺疤痕,臉上的笑容讓人覺得有幾分猥瑣。一身藏藍色西裝,白襯衫,藍領帶,典型的A國上班族模樣。

佐川的相貌讓顧菲菲感覺很不舒服,邊打量著他,邊皺著眉頭問:“是你向校方報的失蹤?”

“對。宋楠同學已經近兩天沒在學校出現了,打她手機總是關機,她不是本地人,在本地沒有親戚和朋友,也沒交男朋友,所以我覺得她可能出什麽意外了,便向學校做了匯報。是我沒把我的學生照顧好,我應該負責任。”佐川身子前傾,微微做了個鞠躬的動作。當然,這隻是A國人慣有的禮貌姿態而已,並不代表他真的認為該為宋楠的失蹤負責。

“你好像對宋楠特別了解。”韓印饒有意味地盯著佐川說。

“我特別喜歡這名學生!”佐川迎著韓印的目光,表情坦然地說,“她來自偏僻的鄉村,家境非常貧寒,她能夠來學院上學真的是很不容易,因為她要靠打工來維持日常開銷和交學費,即使這樣她也從來沒有曠過一天的課,她很珍惜學習的機會。”

“她每天還要出去打工?”顧菲菲詫異地問。

“對啊,是學校鑒於她的情況特別批準的。她通常都回來得很晚,學院的門衛和宿舍管理員都會給她方便。”佐川說。

“那你知道她打工的地方嗎?”艾小美接著問。

“當然知道,還是我幫她介紹的工作呢!”佐川爽快地說,“我有一位A國同鄉在這裏開了家酒吧,宋楠在他那兒當服務生。噢,對了,酒吧我也問過了,同鄉說她昨晚沒去酒吧上班。”

“你最後一次見她是什麽時候?”韓印問。

“前天下午,在學院門口,她騎著單車正要去酒吧上班!”佐川回答得很順,好像對警方所有的問題都做過準備。

“我們需要酒吧的地址。”顧菲菲說。

“我這兒有同鄉的名片,上麵有他的手機號碼和酒吧的地址。”佐川從辦公桌的抽屜中拿出一張名片,雙手送到顧菲菲麵前。

“那好,暫時就到這兒吧,有問題我們再找你!”顧菲菲接過名片,與韓印交換了眼神,伸出手與佐川道別。

佐川弓著身子依次與每一個人握過手,做出一副謙卑的姿態問:“恕我冒昧,你們是不是已經有宋楠的消息了?她真的出意外了?”

“有消息我們會通知你們學校的!”顧菲菲用她一貫說話的方式,拒絕回應佐川的問題。

“大概的失蹤時間、性別、年齡、身高都對得上,也許手臂就是這個宋楠的。”走在教師辦公樓走廊裏,杜英雄說。

“我也覺得像。”艾小美望向顧菲菲,“接下來咱們去酒吧嗎?”

“不,分頭行事。”顧菲菲說,“我和小杜去宋楠的宿舍,找找可以鑒定DNA的檢材,酒吧那邊你和韓老師去一趟吧。”

“行,就這樣,車留給你和小杜,我和小美打車去,反正路也不熟。對了,找學院方麵和宋楠的同學聊聊,了解一下佐川的情況。”韓印叮囑說。

“嗯,我心裏有數。”顧菲菲點頭應道。

雲海市,與A國隔海相望,地理位置距A國相當近,因此在這座城市工作和生活的A國人,較國內其他城市要多出不少。眾所周知,A國人在海外特別善於抱團,所以凡是A國人聚集較多的城市,逐漸都會形成一個A國人集中活動的區域,雲海市也有這麽一條街,被命名為友誼街。

圍繞友誼街,有幾座A國獨資和兩國合資興建的商務大廈以及星級酒店,裏麵租用寫字間和住店的客人也以A國人居多。而這些A國人除了工作和住宿,當然還要吃飯、喝酒、娛樂,於是在幾座商廈之間長一百多米的一段馬路兩邊,便被A國餐廳、酒吧和KTV娛樂場所占滿。

宋楠打工的那家酒吧門臉不大,隻有兩扇棕色木門,門楣兩邊各掛著一個A國長條燈籠,上麵分別用A國文字和中文標著酒吧的名頭——橫濱酒吧。

酒吧內要寬敞許多,裝修完全是A國風格,泛黃的圓形吊燈,經典的長條吧台,古香古色的木質桌椅,樸素簡潔、淡雅溫馨,給人以家的感覺。

此時離下午4點營業還有一段時間,裏麵很安靜,幾個服務生在輕輕擦拭桌椅和酒杯,一個領班模樣的高個男生迎上來,用A國語禮貌地衝剛剛進門的韓印和艾小美說:“萬分抱歉,我們現在還沒開始營業,請二位稍後光顧可以嗎?”

韓印雖不懂A國語,但還是能聽得出男領班的A國語比較生硬,估計是同胞,便微笑一下,淡淡地說:“我們是警察,想見見你老板!”

一聽是中國人,還是警察,男領班詫異了一下,隨即也改用中國話說:“那二位稍待片刻,我去叫一下。”

不一會兒,男領班從一扇側門中引出一位個頭中等、相貌還算周正的中年男人。他朝韓印這邊指了指,又衝中年男人鞠了個躬便退到吧台裏,不用說這中年男人就是老板了。

“歡迎光臨,我是小店的老板蒼井宮,請二位警官坐下喝杯茶吧,有事情咱們可以邊喝邊聊。”老板走過來,臉上掛著A國人慣有的殷勤笑容,指著身邊的椅子,用帶著一點A國腔調的中國話說。

韓印擺擺手婉拒道:“謝謝,不必了!我們找您是想了解宋楠的情況。”

“宋楠,好孩子!工作認真、勤奮,我很滿意!”蒼井宮隨即豎著大拇指說。

“她前天晚上來上班了嗎?”艾小美問。

“來了,不過昨天晚上沒來,我以為她課業繁重,所以耽擱一晚,難道她做了什麽壞的事情嗎?”蒼井宮反問一句。

“她什麽時候走的,走時是一個人嗎?”艾小美沒理會蒼井宮的問題,繼續問。

“噢,我前天晚上因為臨時有事,走得早,不太清楚,我讓黃達來回答你們的問題吧!”蒼井宮轉身衝吧台方向招招手。

黃達就是那個男領班,聽到老板招呼,他趕緊從吧台裏快步走出來,畢恭畢敬地站在老板身邊。顯然他已經聽到艾小美的問話,便主動說道:“前天晚上打烊後,有一個歐洲人模樣的老外喝醉了賴著不肯走,又哭又鬧的,情緒有些失控。他說英語我聽不大懂,便讓也會些英語的宋楠過去勸慰他。後來宋楠回來說,老外喝多了,看來一個人是沒法走了,她得送他回住地,於是我和宋楠一起把老外攙扶出去,幫他們打了一輛出租車,之後便再沒見過她。”

“外國客人的容貌和出租車牌照你還記得嗎?”韓印說。

“出租車牌照我沒注意看,不過客人的樣子我還有印象。”黃達想了想說。

“老外以前來過沒?”

“沒有,先前從未見過他!”

“你們幾點打烊?”

“淩晨兩點半。”

“她一個女孩子,你怎麽能放心讓她單獨跟一個外國男人走了呢?而且她當晚沒回來,你不覺得反常嗎?”

“我以為老外是遊客,就住在附近的酒店,宋楠應該很快就回來的。後來一直沒見到她,以為老外給了小費,她直接打車回學校了。”黃達咬了咬嘴唇道,“宋楠怎麽了?我一直聯係不上她。”

“這個目前還不方便透露。”見黃達一臉擔憂,韓印說,“你們關係很親密吧?”

黃達下意識地扭頭看了老板一眼,然後輕輕點了點頭,說:“我們正在交往。”

辭別蒼井宮和男領班,韓印和艾小美坐上出租車回刑警隊。車子剛啟動,韓印便衝艾小美淡淡地問道:“怎麽樣?剛剛的問話,有什麽感受?”

“黃達與宋楠一起工作日久生情很正常,不過這就與佐川一健的表態相矛盾了!”艾小美稍微考慮了一會兒,說,“先前從佐川的話語中,明顯能感覺到他對宋楠的態度十分曖昧,所以我大膽揣測,佐川對宋楠心懷愛慕,所以處處關照她。可假如宋楠拒絕與他交往,他又在暗中得知宋楠有交往對象了,又或者宋楠是腳踩兩隻船,那麽他會不會心生嫉妒,在衝動之下殺了宋楠呢?”

“小美現在真是越來越成熟了,分析得很透徹,這個動機是成立的。”韓印點點頭,又搖搖頭,頓了一下,繼續說,“可是這沒法解釋凶手將手臂送到刑警隊的舉動。當然,現在的推測,隻能作為參考,一切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受害者是宋楠的前提下,若另有其人,那所有的分析都要推倒重來了!”

艾小美和韓印說話的當口,出租車已經駛出一段距離了,艾小美回頭隱約還能看到酒吧老板的身影。此時,蒼井宮正以A國人的送客習慣,站在酒吧門前目送出租車駛離,直到出租車不在視線內了,才一步一回頭,“依依不舍”地回到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