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瑞成嗯了聲默默地思忖了片刻,少頃抬起頭來道:“我也在想這個問題,憑賈宏南的智商不會鋌而走險。究竟是為什麽,這也許隻能在抓到他的時候,讓他自己來解釋了。”

兩人的疑惑之情還沒有落潮,馬馳的手機鈴聲又急促地響了起來。

馬馳接通電話按下免提功能,示意丁瑞成一起來聽。“馬處,目標從家裏出來了,打了輛出租車直接奔火車站了。開出租車的是小李。”

“你不要跟得太近了,別驚動目標。”

“好的,看樣子目標是要出門,怎麽辦?”

馬馳看了看身邊的丁瑞成:“是喬小五,他要跑。”

丁瑞成揮揮手說:“我去會會這個老朋友。”

出租車在都市的街道上快速地穿行著。坐在出租車裏的喬小五,看似微閉著眼睛像是在打瞌睡,可是腦子卻一刻也沒有閑著。他反複地掂量著自己的出逃步驟,不停地回想著與賈宏南的對話。“難道丁瑞成真的要抓我?”隻要這個念頭一閃現,喬小五就禁不住陣陣地心悸。他和賈宏南都太了解丁瑞成了,也清楚這個老同學一貫的作風和行事方法。以往每次和平海鐵路警方較量時,賈宏南和他總是盡力避免與丁瑞成正麵交鋒。即使在暗地裏操控“刀客”盜竊團夥搶劫自己的運輸物資上,他們也總是小心翼翼不露出任何馬腳。

喬小五打心眼兒裏很佩服丁瑞成和賈宏南,尤其是對賈宏南可以說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別的不提,就衝他賈宏南空手套白狼騙保險這一手,就夠後來者學一陣子的。開始的時候喬小五還心存忌憚,不敢參與賈宏南的犯罪活動,害怕事發後的牢獄之災。可是當他看到賈宏南很快地用金錢賄賂好鐵路上的保險人員,又疏通好運輸的最後一關車站貨運人員後,他慢慢地相信賈宏南說的這事能成功了。接下來就是先期進入“刀客”團夥的宋林,指揮手下人在中間站進行有目標的盜竊。幾次下來,賠付的保單像雪片一樣地滾進鐵路保險公司。保險公司無論如何查證,都是項目齊全,手續完備。再加上有公安機關出具的被盜證明,最後的結果隻能是全額賠付。

鐵路運輸部門管不了車匪路霸的事,通過上級機關一次一次地向鐵路公安施加壓力,要求盡快偵破案件。喬小五的心裏既害怕又擔憂,害怕的是案件破了,賈宏南和他都得進監獄。擔憂的是丁瑞成就是負責人,案件破不了,他的前途會受影響。為這件事他不止一次地和賈宏南嘀咕,千萬別把“一根筋”繞進去。這樣就太對不起朋友了。

賈宏南每次聽後都不置可否,直到有次兩人說得戧起來,賈宏南才告訴他說,自己也不願意和丁瑞成刀兵相見勢成水火,可是財路不能讓丁瑞成擋住,他已經作了後續的安排,剩下的事情就看天意了。喬小五懷揣著顆忐忑不安的心靜觀事態的發展。果然,“刀客”這個團夥被打掉以後,沒有任何線索指向賈宏南。宋林不幸被抓獲,在邱毅的幫助下又奇跡般地逃了出來。而且賈宏南把他埋藏得很深,事情的發展竟然是皆大歡喜。賈宏南沒事,丁瑞成也好端端地繼續著自己的工作。這個結果著實讓喬小五鬆了一口氣。

可是在這次平海車站劫持人質的事件上,賈宏南仿佛憋足了一股勁兒,非要碰一下丁瑞成這個強牛。無論喬小五怎麽勸阻,賈宏南仍像開足馬力的汽車一樣,迎頭撞了上去。喬小五情急之下衝賈宏南拍了桌子,這是他第一次麵對賈宏南如此勇敢,這個情景他至今還縈繞在腦海裏。可是,當賈宏南無奈地低下頭,用顫抖的語氣向他說出事情的真相, 並懇求他給予幫助時, 他驚訝了,他半晌無語。麵對眼前這個看似神氣十足的老板、曾經給過自己很多恩惠的老同學顯示出來的無奈和痛楚,喬小五選擇了把自己綁在這個戰車上,與昔日的老同學丁瑞成持戈對陣,涇渭分明。

在丁瑞成剛離開賈府酒店不一會兒,賈宏南的電話就打到了他的手機上,劈頭蓋臉地問道:“一根筋是剛走嗎?”

喬小五有點詫異地回答說:“是剛走呀,你怎麽知道的?”

賈宏南問道:“他跟你說什麽了?”

喬小五想了想說:“就是聊聊家常,沒說其他的事情,挺正常的。”

“他難道沒拿走什麽東西?”賈宏南的語氣裏透著急躁和不安。

“哦,他臨走時從我這拿了盒煙。”喬小五不在意地說,“我給他中華他還不要,非要老牌子鬱金香……”

“別說了!”賈宏南的口氣變得急躁起來,“你在酒店等著我,哪也別去。”

賈宏南像陣風似的趕到賈府酒店,朝等著他的喬小五一招手,兩人鑽進“俠客行”單間裏關上門。賈宏南陰沉著臉衝喬小五說道:“出事了,一根筋已經懷疑你了。他拿走你的鬱金香煙卷,就是要獲得你的指紋。我剛收到消息,他現在已經派人去市局痕檢中心做比對了。結果很快就會出來。”

喬小五被賈宏南說得直愣神兒,連忙凝神思索了半天,猛然想起自己在國星大廈上的確撥動過那個望遠鏡,也的確偷偷地抽過煙。可他使用膠卷盒當煙灰缸,將煙灰和煙頭都帶走了呀,怎麽會留下痕跡呢?

看到喬小五詫異的神情,賈宏南搖搖頭說:“一根筋這些年沒白下功夫。他的幾個徒弟都很厲害,其中有個追蹤的高手,就是他聞出了你抽的煙味。還有,指紋騙不了人。即使你在國星大廈上沒留下痕跡,可是假如把你弄到鐵路醫院一搞辨認,不他媽的就全露餡了嗎?”

聽完賈宏南的這番話,喬小五也沉不住氣了:“宏南,你說我該怎麽辦呢?”

賈宏南無奈地歎了口氣,從口袋裏掏出兩張銀行卡塞到對方手裏:“唉……小五呀, 你走吧, 一根筋他們反應不會這麽快。 等天黑以後再走, 現金就從櫃上拿, 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千萬別回家。”

“可是,可是我去哪呢?”喬小五真的有點坐不住了。

“你沿著以前‘刀客’跑路的路線走,先去東北。到吉林後再跟我聯係,我會安排你從俄羅斯的口岸出境,老婆孩子我隨後幫你送出去。記住,你先走,隻有你安全了家裏人才安全,明白嗎,兄弟。”賈宏南伸出手拍了拍喬小五的手臂。

“我這樣走能行嗎,我還走得了嗎?”

賈宏南朝門外看看,回過頭來衝喬小五說道:“兄弟,一根筋對你隻是懷疑,他想不到你這麽快就跑路。所以你千萬別回家,等天黑從酒店的後門走,直接奔車站。隻要你出了平海就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平海的事情我來善後,隻要你能平安就行!”

天黑下來了。喬裝打扮後的喬小五最終沒有聽從賈宏南的勸告,他趁著夜色溜出酒店,打了一輛出租車回到家裏。他很戀家,很想跟老婆告個別,因為這一走再想見麵說不定是猴年馬月了。到家以後他哄騙老婆說要坐最早的火車出趟門,給家裏留下一大包錢,趁著老婆睡覺時悄悄出來,打個車直奔火車站。可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來回載著他回家去火車站的出租車,都是馬馳安排的監控人員在充當司機,陪伴著他往返來回,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出租車開到車站廣場前停了下來。喬小五下車朝著售票處走去,詢問完售票員最早的車次,他買好車票溜達到候車室,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了下來。坐下後他仔細打量下自己的穿著,幹淨利索的休閑服飾,配上個運動款的棒球帽,一個簡單的運動背包,從遠處望去極像個不起眼的旅行者。喬小五抬起腕子看看手表,離開車還有幾十分鍾,他把帽簷向下拉拉遮住臉,微閉著雙眼豎起耳朵傾聽著車站的廣播。

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走到他身邊慢慢地停了下來。喬小五在帽簷下斜著眼掃視著來人,這個人好像看到了他身邊的空座,移動腳步挨著他坐了下來。這個舉動讓喬小五很反感,可是他還不能表現出來,隻好聳聳肩朝旁邊挪了挪。他旁邊的人絲毫沒有理會他的反感,相反還朝他身邊湊了湊。喬小五有點不耐煩了,他伸手向上一把推開帽簷,剛想張嘴說話卻像被電焊焊住了那樣,整個人都僵在那裏。

他眼前坐著的人正是丁瑞成。

“小五,你這是要去哪?”

“我去串親戚,不是……我臨時出趟門兒,瑞成,你,你怎麽也在這呀?”喬小五語無倫次地回答著,眼裏流露出幾絲惶恐。

“我是鐵路警察,火車站不就是我的一畝三分地嗎,這裏是我的工作崗位,我在這很正常呀。”丁瑞成不緊不慢地說著話,手裏仍舊揉搓著那枚他經常預測吉凶的硬幣。

“瑞成,你忙你的工作,我別打擾你。”喬小五說完話想站起身離開這裏,但當他抬頭環顧周圍時,忽然發現剛才還有些擁擠的長條椅子變得空曠了許多,那些背著包、帶著行李的旅客轉瞬之間已經沒有了蹤影。圍繞著他和丁瑞成的周邊站立著幾個身材幹練的年輕人,他們的眼睛都在緊緊地盯著自己。

丁瑞成伸手輕輕拉一下喬小五的衣襟,示意他坐回到原處,然後舉起手裏的硬幣說道:“小五,還記得我這個習慣嗎?多少有點迷信的色彩,但是它能表達一種心理暗示。來之前我為你扔了三次,國徽是走字是留,你猜猜三次都是什麽?”

喬小五感覺到周身發冷,那種讓他膽寒的心悸又一陣陣地襲來。“你這都是小兒科了,怎麽還記著呢。這就是個遊戲,代表不了什麽呀……”

丁瑞成仍舊不動聲色地盯著喬小五說:“你怎麽就不敢猜猜呢?”

喬小五暗地裏狠狠咬了咬牙:“我猜你扔的是國徽。”

“你猜錯了,我三次扔出來的都是字。”丁瑞成朝喬小五舉著硬幣道,“老同學一場,又是多年的朋友,我不能騙你。”

“那麽說……你,你是想放我走?”喬小五的眼中立時閃現出希望的火花。

丁瑞成斜了一眼喬小五,緩緩地搖了搖頭:“就像你說的,這隻是個遊戲代表不了什麽。我有我的職責,我不能放你走!”

這一瞬間喬小五猛然明白了,自己掉進丁瑞成給他精心安排好的陷阱裏了。他感覺到自己受了侮辱,他挪動一下身子衝著丁瑞成說道:“一根筋,你這是欺騙,你在設局騙我。”

“小五,這話好像應該我來說吧。從始至終都是你和賈宏南在欺騙我。”丁瑞成狠狠地看著眼前的喬小五,“你們做的事不僅僅是欺騙我,你們還在褻瀆著這份幾十年的交情。既然話說到這了,我也用一句老生常談告訴你,你們無視法律的存在,法律就要給你們應有的製裁。”

喬小五被丁瑞成的目光逼得渾身顫抖,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丁瑞成從口袋裏掏出“鬱金香”煙卷,抽出一支遞給身邊的喬小五,給他點燃後自己也點著深吸了一口:“小五,這裏是車站公共場所,我不想弄得你很狼狽。你我朋友多年,我給你體麵!抽吧,抽完這支煙跟我走,車在外麵等著呢。”

喬小五聽罷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掐著煙卷的手垂了下來,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

張雨田、戰奇他們幾個人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步驟,在上班鈴聲沒打響之前,又都回到了刑警隊的小會議室裏,擺出副端正態度的造型,繼續停職檢查反省著錯誤。他們是在扮演著瞞天過海的角色,等待著丁瑞成的消息。

不一會兒,政治處主任推門進來了。先是沉穩地掃視了一下在座的四個人,然後問戰奇說:“你們幾個人想得怎麽樣了,檢查寫好了嗎?”戰奇拿起桌子上的一遝附頁紙說:“都寫完了,我覺得很深刻也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您給把把關。”政治處主任接過來仔細地看了一份,又翻過來看下一份,毛病出來了。他舉著檢查對戰奇說:“戰奇,你們這檢查寫得怎麽都一樣呢?”

戰奇抽抽鼻子答道:“沒法不一樣,犯錯誤時都在一塊兒。”

政治處主任說:“那也得分出來主次,分出來個責任吧。你看看你們寫的,張雨田說得到消息去十字街抓人,範廣平也說得到消息去十字街,到了你和邢更年這裏,還是這套話。你們這是互相抄的吧?”

戰奇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主任,您還真是火眼金睛。實話跟您說這就是抄的。大嘴先寫出來一份,我們再照樣抄一遍,原本想著他寫檢查的水平高,認識問題也深刻,所以就由他執筆我們抄, 沒想到連開頭都他媽的抄一樣了, 這是個失誤,您可別介意。”

政治處主任把嘴一咧說:“你們這是糊弄領導呀,萬政委、王處長一再強調讓你們寫出深刻檢查,可是你們這麽做,根本交不了卷啊。”

戰奇不停地點著頭說:“您批評得對,您批評得對。要不我們重寫?”

“肯定要重寫,而且要提高認識。不許再互相抄襲檢查了。這關係到你們認識錯誤的態度,不能這麽馬虎。”說完話政治處主任推門走了出去。戰奇瞥了眼張雨田、範廣平和邢更年說:“得,這回又是我頂雷。”

沒等張雨田答話,會議室的門“吱扭”一聲又推開了一條縫。劉剛先是探進來個腦袋,四下看看動靜,確定沒有外人時提著幾份早餐溜了進來。劉剛笑眯眯地對張雨田說:“師傅,您和幾位師傅趕緊趁熱吃點吧,煎餅果子老豆腐,我剛買的。”

範廣平抄起一份早點就往嘴裏送,邊吃邊說道:“折騰一宿連口水都沒喝,餓得前心貼後心了。大嘴,這孩子不錯呀,還知道給師傅們買吃的。”

張雨田朝範廣平翻個白眼說:“就師傅,沒們。你別看著便宜就想占,他是我徒弟。”

劉剛邊給張雨田拿煎餅果子邊說:“師傅,我檢查抄得不錯吧,嗬嗬。”

“嗯,看出來了,學沒白上。三份檢查抄得一模一樣,連筆體都不帶換換的。”張雨田嚼著煎餅果子答道,“幸虧政治處主任戴眼鏡,要不然又得來一通及時的思想教育。”

劉剛嗬嗬笑著:“您看我都忙活這麽半天了,一會兒的行動可得叫上我啊。”

張雨田斜了劉剛一眼說:“別光惦記著行動,那邊怎麽樣?吃的送過去了?”

劉剛點頭答道:“您放心,待遇跟您老幾位的一樣,他吃得特香。您叫我跟著一塊兒行動吧,為這事我還搭上個手機呢,我多下本呀,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