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連進修回來後,陳阿南就像變了一個人。他先請假去了一趟北京找杜教授買專利。
陳阿南也不認識人家,大半夜坐火車急匆匆就往北京跑,出了北京站坐上地鐵倒來倒去三四次,才跑到中國康複中心。
他白天去,門口排著幾十號人看病,等到中午本想見縫插針進去說幾句,可是辦公室門關著,人家門口掛著個小牌子:“午休,請勿打擾。”
等下午下班再去找,護士說杜教授剛去食堂,吃完飯應該就回家了。陳阿南跑到食堂門口,就滿場找那種鶴發童顏的老先生,結果身邊一個中年人,四十多歲,站在體感平衡車上飄過,他也沒當回事。再打聽哪位是杜教授,飯桌上的人說剛才走的那個就是。
陳阿南一路在後麵追,杜教授就在前麵輕輕鬆鬆跑,好不容易到了十字路口才追上。
杜教授問:“你找我有事嗎?”
陳阿南喘著粗氣說:“您那個‘頂頂佳’的發明,我想跟您聊聊。”
杜教授這個發明,不光是患者瞧不上,同行業的很多專家也覺得是野路子。聽說眼前這個年輕人是一個被他的理論征服的粉絲,那一刻,杜教授英雄惜英雄的滿足感油然而生。
兩個人隨便找了個路口的KFC坐下。
陳阿南說:“我想買您的這個專利。”
杜教授問:“你有多少錢?”
陳阿南說:“我自己的積蓄,也就幾十萬吧。”
杜教授說:“你這點兒錢都花在我這了,將來做產品怎麽辦?”
陳阿南被他這句話給頂那了。
杜教授說:“我不需要錢,我這國務院津貼拿著,分配的三居室住著,挺滿足了。我對錢沒興趣。小夥子你要是對我的發明有信心,我就把我這個‘頂頂佳’的發明專利委托給你,你好好做,將來造福病友,那我就非常高興了。人家都說人生最開心的事是‘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我跟你講,我最開心的事,就是‘獨步才超古,餘波德照鄰’。”
陳阿南就說:“我明白,您就喜歡光芒萬丈,我們這些人就是向日葵,圍著您吸取能量就行了。你看太陽什麽時候跟地球算小賬了?那都是單向付出,不求回報,念我的好就行了。”
杜教授問:“你這是不是準備拿了我的專利再去忽悠投資人去?你這是空手套白狼呀。就像你跟巴菲特說我是比爾·蓋茨的副總,我想娶你閨女;扭頭又跟孫正義說我是巴菲特的女婿,我想跟你合作這個項目;再去找比爾·蓋茨說我是孫正義的合夥人,還是巴菲特的女婿,你看能不能錄用我當你們家副總。我理解你們搞創業的,有to C的,也有to B的,說了半天漂亮話大部分都是to VC的,都是奔著紮錢去的,沒幾個正經幹實事的。你得給我一個底我才能把我的專利給你,你別拿我的東西出去紮錢,把我一腳踹坑裏。”
陳阿南馬上說:“我這好不容易發現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您這發明是能改變整個行業業態的。我自己連醫生這鐵飯碗都不要了,就奔著這個產品來的。”他又把行醫資格證拿出來給杜教授看,對方也就安心了。
陳阿南又補了一句:“您這麽好的發明,我就拿出十年來賭一把,值了。”
瞧見沒有,你跟知識分子說話,別提錢。錢在人家眼裏根本就不是硬通貨。在知識分子眼裏,聲望和時間才是硬通貨。花無百日紅,人無再少年,你舍得拿時間賭,那就比用錢賭更真誠。
好女怕纏男,好人就怕馬屁三連。哪個商人不喜歡道德水平高尚的甲方呢?陳阿南差點兒開心得流眼淚,合同一簽,緊接著連夜寫商業計劃書,他想拉著劉錚亮一起創業,在電話裏對劉錚亮說:“咱們當醫生,當一輩子能掙幾個錢?”
專利拿到手,陳阿南馬上就回撫城辦離職,找到龍院長辦公室,交上五萬塊錢,說:“扣我的工資我交上,我不幹了。”
龍院長說:“你這小子不要意氣用事。”
陳阿南說:“我早就想明白了,這活兒風險和收益完全不成正比,我不幹了。”
目送陳阿南走的時候,車明明站在辦公室窗台邊哭了。劉錚亮叫上車明明一起去看看張嬌,那小姑娘現在已經恢複到可以自己倒水了。
看到自己倒水自己喝的張嬌,車明明終於也破涕為笑。這孩子的手還是有些抖,但是至少大腦給肢體的指令可以準確完成了。
張德旭給劉錚亮帶來了家裏後院種的苞米,非要讓兩個人帶點兒回去。張德旭說:“瞅這樣,上秋就應該能出院了。”
劉錚亮說:“爭取讓孩子自己走著出病房。後麵你們得給她做力量訓練,讓肌肉動起來,同時肌肉也能刺激大腦,有助於康複。先一步步來,先帶著她被動運動,活動活動,慢慢讓她自己主動發力。”
張嬌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地問劉錚亮:“劉大夫,我說話慢,怎麽辦?我想讓它快,快不了。”
竇麗萍在旁邊補充說:“孩子夜裏都急哭了,擔心以後說話就這樣了。”
劉錚亮撫著張嬌的頭說:“有話慢點兒說,想說啥在心裏多走一會兒,正好想清楚了再說出來。你現在是因為頭撞了一下,不知道哪塊電路給撞斷線了,就像燈泡裏的鎢絲燒斷了,鎢絲就在那搭著,稍微晃兩下,就又搭上了,燈就能亮了。你得堅持練,別讓大腦歇著,你讓它歇著,它就偷懶不好好修複了。”
陳阿南走的時候,沒坐高鐵,他行李帶得有點兒多,基本上跟搬家去北京差不多,所以不想去沈陽換車,就在撫城坐慢車夜裏走,早上直接到。
晚飯是他跟劉錚亮一起吃的,兩人已經喝過酒告過別了。劉錚亮在酒桌上說:“哥們兒,我才回來一年多,你就走了。”
陳阿南說:“老實說,如果我這個項目能立得住,你能不能來,咱倆一起搞?”
劉錚亮說:“我這除了拿手術刀沒別的腦袋呀。”
陳阿南說:“人怕逼,馬怕騎。你別給自己留退路,有啥事幹不成?”
陳阿南他們家本來隻是一個機關幹部家庭,沒什麽錢。他爸到現在也就一個月四千多塊錢的死工資。他媽做生意,本錢是她外公給的,自己也沒什麽錢。
陳阿南他外曾祖父姓邸,叫邸學孟。邸學孟祖籍河北昌黎,也是因為逃荒,帶著妹妹跑到了東北。剛到撫城也沒地方落腳,手裏也沒什麽錢,就走街串巷背著籮筐賣雜貨,後來手上攢了點兒錢,就想盤一家店安頓下來。當時歡樂園俱樂部有個門臉空著,斜對著俱樂部大門,他琢磨著,這裏人來人往,生意肯定差不了,就想盤下來。
後來一打聽,房主叫山口文雄,是個日本人,對,就是李香蘭她爸。可是這個日本人據說是被義勇軍給嚇壞了,已經去了北平,去關裏發展了,這個房子歸李際春管著。
這個李際春是個大漢奸,當時是偽滿洲國沈陽銀行總裁。邸學孟托李家的大管家幫忙說了幾句話,就被李際春像打發叫花子一樣大手一揮租給他了。人家自然不把房租放在眼裏,邸學孟就老老實實給管家上供,稀裏糊塗就這麽過了好幾年。
兄妹倆開始在撫城歡樂園俱樂部門口賣幹貨,山核桃、榛子、幹棗、鬆子擺滿了貨倉。這些東西現在四五十塊錢一斤,當年在東北就是副食品,滿山都是的東西,賣不上什麽價。可好歹算是安頓下來了。後來邸學孟娶了個媳婦,生了兩個閨女,一個叫邸秀英,一個叫邸秀雲。
1945年日本人投降,撫城來了國民黨的52軍駐守。邸學孟他妹妹長得好看,在店裏賣貨時遇到了抗日的時候投筆從戎的青年軍官,情投意合,再加上抗戰都勝利了,以後還打什麽仗,都老大不小了,結婚吧。
結果不承想,沒幾天,內戰又打起來了。妹夫跟著部隊從撫城出發經過清原縣去寬甸,說是去剿匪。邸學孟就嘀咕,那可都是丘陵山包,而且沒有土匪,那是東北民主聯軍四縱隊的根據地。妹夫說你不懂,那就是匪。邸學孟心說我去那邊上貨遇到過,挺客氣的呀,也不搶我錢,怎麽就是土匪了呢?
結果沒幾天,新開嶺戰役打響,國民黨千裏駒52軍25師被解放軍全殲。妹夫灰頭土臉跑回來,好不容易花錢打點,才又在重建的25師裏謀了個差,高級軍官都在新開嶺當俘虜了,矬子裏拔大個,妹夫當上了旅長。
轉眼到了1948年,四野四縱從寬甸出發去了塔山,在塔山阻擊增援錦州的國民黨軍。這次駐守撫城的國民黨軍聰明了,軍長劉玉章對妹夫說,咱們可不能去增援錦州,那地方現在是死地,咱們去營口,那有港口、有貨輪,隨時能跑。
妹夫臨行的時候,夫妻倆淚眼婆娑,恰似生離死別。
沒過多久,錦州解放,從沈陽出發的西進廖耀湘兵團被全殲,國民黨52軍軍長劉玉章一看,咱也別在營口待著了,趕緊上船跑吧,就這樣去了上海,後來又去了台灣。
撫城解放了,妹妹整天哭成了淚人。沒過多久,從香港來了一封信,原來是妹夫托人從香港寄信過來,說已經在台灣安頓好了,希望妹妹能過去。邸學孟一想,海峽相隔,這可怎麽過去?
可是妹妹想爺們兒,讓他們這麽天各一方也不是事,當哥的心疼妹妹,說他都跑台灣去了,你也別等他了,咱們再找個人結婚過日子不行嗎,你倆也沒孩子,嫁人過日子不也挺好,兵荒馬亂的怎麽找呀。
妹妹說她那是愛情。
當哥的熬不過,就跟媳婦商量,媳婦說那你就送她過去吧,完了再回來,兩個女兒我帶著,這不有買賣呢嘛,餓不死。
兄妹倆就一行往南,一路到了廈門。可那時候廈門就是前線,大小金門就在眼前,兩邊槍炮林立,兩個平民老百姓可過不去。
邸學孟想了一個辦法,他去公社商店裏說自己是體育老師,來買四個籃球,回來後再把籃球用漁民廢棄的漁網裹住,夜黑風高時偷偷從廈門北邊的石井鎮下了海。就這麽漂了幾個小時,差點兒就被洋流衝到太平洋裏了,才被台灣方麵的巡邏船給救起來。
到了金門,駐軍就要查驗身份,兄妹倆被關在兩個房間隔離審問,把祖宗八代都問了一個遍,生活細節,家裏炕多高,鍋多大,家裏炕櫃擺哪兒,孩子叫啥名,大女兒生日是哪天,房子跟誰租的,房主叫啥……隻要一句話說錯了,就把你當共諜拉出去斃了。兩個人一五一十都說清楚了,政工還是信不過,滿金門找來兩個遼寧人,一個本溪的,一個鐵嶺的,全都去過撫城,都是東北軍改編過來的,讓這哥倆接著套話,說你們撫城說桌子怎麽說,邸學孟和他妹妹都回答“鐲子”。
哥倆回頭跟政工說沒錯,這是撫城的。政工說接著問。
哥倆又問:“西露天礦西邊那個鄉叫什麽鄉?”
“千金鄉。”
哥倆還問:“李石寨東邊有個村叫什麽?”
“田屯。”
哥倆跟政工說:“沒錯,肯定不是匪諜。”
政工這才把嚇人的槍子彈退膛,跟台北52軍軍部打電話聯係,證實他妹妹真的是眷屬,一張船票就給送到台北了。
邸學孟說人也送到了,我該回去了。國民黨政工說你回不去了。邸學孟說為啥回不去,我老婆孩子還都在東北呢,我得回去過日子。國民黨政工說,你在大陸租的房子,房主是不是叫山口文雄?他女兒叫李香蘭,差點兒被定成漢奸罪,後來一查是日本人,才給放回去。租給你的代理人是不是叫李際春?他剛剛被定為漢奸罪槍斃了,都上報紙了。他跟你什麽關係,為什麽這房子不給別人就給你?你要是從台灣回去,你是不是特務你自己說,你是不是來傳遞情報的,會不會給槍斃?說不定,你老婆孩子現在就已經被槍斃了。退一萬步說,你都來過金門了,我們能讓你回去嘛,萬一你傳遞情報回去怎麽辦?
邸學孟就被強留在了金門。買賣人永遠都餓不死,既然回不去了,那就做小買賣吧,他就在軍營外賣汽水過日子。兩邊打炮戰的時候,他就在防空洞裏賣,不打炮了就在陣地上賣,好歹要活下來。金門的高粱酒和東北的高粱酒太像了,邸學孟喝上一口就開始想家,撫城的千台春,沈陽的老龍口,都是這種高粱酒。
高粱酒有白高粱酒,有紅高粱酒。作家莫言說他們家的紅高粱酒都是紅色的,那是因為用酒泡開了高粱殼子裏的色素,不泡殼子的話,都是清亮的白酒。軍營裏不讓賣酒,可士兵輪崗休息的時候,還是想有酒喝,混的時間久了,就在手推車的上麵一層賣汽水,下麵用棉被蓋好散酒桶,有人饞了就來喝二兩。
就這麽賣了二十多年,中間還有個戴眼鏡的連長總跟他在一塊閑聊,買了一瓶汽水或是二兩酒,就在他旁邊聊幾句。
那連長就問:“聽說你當初是用籃球遊泳遊到這邊來的?”
一旁的另一個軍官一口台灣腔說:“他當年帶著他妹妹,搞來四個籃球,漂過來的。”
連長問:“你是哪裏人?”
邸學孟就回答:“撫城。”
連長說:“你膽子可真大,在太平洋裏遊泳。”
邸學孟笑著說:“要不是為了親妹妹,誰敢這麽拚命。”
半個月以後,整個金門突然戒嚴了,憲兵把整個金門眷村搜了三遍,又派出幾十艘巡邏艇找人,說是一個連長跑了。有人說是抱著兩個籃球跑的,是不是投奔大陸去了,也有人說沒抱著籃球,就是遊泳過去的。
之前搭腔的軍官後來又來買汽水,邸學孟就問怎麽你們連長最近看不著了呢,那軍官說,跑了,據說是抱著兩個籃球遊泳去大陸了。
那個連長叫林正義,後來邸學孟在1990年終於回大陸探親了,在電視上看到一個大學教授在講經濟問題,怎麽看怎麽眼熟,後來突然想起來了,這不就是林正義嘛。
這個人改了名,現在叫林毅夫。
邸學孟後來回到撫城,可物是人非,媳婦早就病逝了,兩個女兒當年還未成年,這會兒都成了小老太太。老頭攢了半輩子賣汽水的錢,換了五萬美元,給女兒和外孫外孫女們。他說我不走了,我就死在這,跟媳婦埋一起。
陳阿南他媽那會兒一個月四百五十塊錢工資,一下子給她十萬塊錢人民幣她都不知道怎麽花。
撫城有個坦克廠,這麽多年一直生產“59式”坦克,還能出口到伊朗和伊拉克。兩伊戰爭的時候廠子可風光了,伊朗和伊拉克采購商都來撫城買貨。那時候陳阿南他媽負責接待,把伊朗甲方安排到友誼賓館,把伊拉克甲方安排到撫城大酒店,這兩個國家正打仗呢,可別讓他們碰見了。要是在咱們家門口碰見了打起來,國際影響也太不好了。
可是好日子沒過多久,兩伊戰爭打完了,海灣戰爭打起來了。陳阿南他媽還覺得坐著數錢的好日子又要來了,人家伊拉克好幾千輛坦克,打壞了總得采購零部件吧,總得買新的補充吧。結果攏共就打了幾天地麵戰爭,就跟大象踩甲蟲一下,美國人撲哧撲哧一下下把伊拉克的坦克都給摁癟了。隨著鋼鐵洪流拚數量的時代過去,國家注重高科技,兵工廠也開始減產轉型了。
廠子一天不如一天,陳阿南他媽想,要不就拿姥爺留下來的錢做買賣吧。於是她就拉著幾十個工人,一起辭職下海幹起了配件廠,花錢買了廠裏的衝壓機,一開始是給沈陽的金杯汽車生產配件,慢慢做起來,後來連寶馬都從她這采購配件。
有一家北京的采購商欠著二十萬塊錢的貨款總不結算,陳阿南他媽就跑到北京要賬,對方說我們現在也緊張,要不給你兩套房子吧。對方說廠裏在北京的望京有一套閑著的三居室,一平方米三千塊錢,給你頂賬吧。陳阿南他媽說,望京是什麽意思,就是離老遠瞅著北京?這就不是北京。本地人去趟王府井都說去一趟北京,這都五環外了,你說三千塊錢一平方米,可三千塊錢有人買嗎?說啥也不要,就要錢。采購商說那行,你要城裏的房子,我在成賢街有一個三合院,房子破點兒,但是好歹是城裏,你要不要?陳阿南他媽一看這個三合院,說這還不如我們撫城農村大院敞亮呢,那我還是要望京的房子吧,一套不行,你得給我三套。
陳阿南不缺錢,他媽就想讓他接手家裏的產業,可是他不想。他這種人需要的不是錢,而是動靜。陳阿南窩在北京望京的家裏,開始研究如何把杜教授的發明變成量產的產品。既然要創業,就不能找個木匠,手工做一個賣一個,用什麽樣的材料來製作模具,材料的承壓能力怎麽樣,用時間久了會不會疲勞,他作為一個醫生,這些東西是玩不轉的。
劉錚亮說:“我就能幹這個工業設計師,咱之前給德國一家醫藥公司做介入手術器具設計指導,兩次項目合作,我知道這玩意兒怎麽搞,而且這個發明從設計角度看並不難。”
陳阿南說:“那你還廢什麽話,趕緊辭職跟我創業呀。”
劉錚亮說:“我隻是覺得這個產品有前途。”
陳阿南說:“那我就給你股份。也是,現在都什麽時代了,人家羅振宇都說,以後咱們職場人就是U盤,哪兒需要就插哪兒,沒有必要把自己固定在哪家公司裏。如果能把產品做爆款了,咱倆就都能財務自由了。我先注冊公司,然後把這個科技專利轉讓到公司,我就要百分之十的公司股份,我組局,剩下的都歸你。”
電話裏兩個哥們兒嘻嘻哈哈,劉錚亮也沒當回事。
工業設計師有了,還需要一個產品經理。這個產品經理要精通材料,還要懂組裝流程,更要有代工廠的資源。懂和不懂差距很大,比如這個LED屏是在外模黏合之後組裝還是在外模黏合之前裝進去,這裏的成品率就差了十幾個百分點。
陳阿南他媽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北京,就跑來看他。他就跟他媽絮叨,說最近在找天使投資人談,可是手裏沒有懂材料的產品經理。
陳阿南他媽問:“啥叫產品經理?”
陳阿南說:“就是既要懂材料,還要懂生產流程,懂得跟開發、設計提出需求,綜合評定產品,就得這麽一個人。”
陳阿南他媽說:“你冷不丁一說我還沒聽懂,你這說了半天我才明白,啥產品經理,這不就是車間裏的技術員麽,稍微厲害點就是助理工程師。你看著我啊,看著你媽我,我就是技術員呀。什麽材料我不懂,聚丙乙烯能幹啥你知道嗎?錳鋼合金焊點需要多少度你知道嗎?橡膠履帶縱向強度怎麽增強?複合陶瓷裝甲用的一等特級鋁礬土什麽顏色你知道嗎?你媽我是造坦克的出身,‘99式’我沒趕上,往前幾代坦克,就沒有我不會修的。當年珍寶島打仗,從黑龍江裏撈上來老毛子的T-62坦克,那都是先運到我們廠,你姥爺我爸爸親自上去研究裝甲材料,分析完樣本送到北京來研究反坦克導彈。咱們一家子的工程師、技術員,你還愁找不著產品經理。”
陳阿南說:“媽,我這個發明是要給人背在身上治病的,你不能給我整一套合金鋼讓人背上,整得跟鋼鐵俠似的,頸椎病沒治好,腰脫又犯了。”
陳阿南他媽說:“這事不難,啥叫軍民融合,當年有多少前輩的發明創造都在廠裏檔案室躺著呢。你不就要抗疲勞的輕質材料嘛,ABS塑料耐疲勞能力不行,容易壞。PVC行不行?這個你還嫌不好,PTFE,就是聚四氟乙烯。這玩意兒啥都抗,酸堿光照啥都不怕,你把它放王水裏煮沸了都沒事,還耐疲勞、耐高溫,放西伯利亞零下七十度照樣好使。你知道這玩意兒幹啥的不?就是坦克炮彈裏麵的炸藥墊圈,氣密性可好了。你小時候,咱家也沒錢給你買玩具,我給你做的水槍,打出去十多米遠,就是那玩意兒。”
陳阿南就給他媽說好話:“你這個都屬於技術合夥人了,得分你股份。”
陳阿南他媽說:“不用,我就當還劉錚亮人情了,你把他的股份比例抬高就行了。”
陳阿南說:“為啥,他是你親兒子還是我是你親兒子,他跟你有啥人情?”
陳阿南他媽說:“你高三的時候覺得自己跟不上了,想自暴自棄不好好學習,天天打遊戲,花了好幾千塊錢,玩什麽《魔獸世界》,你還記得嗎?”
陳阿南說:“記得呀。”
他媽說:“後來你那個賬號丟了是不是?”
陳阿南說:“對呀。”
他媽說:“後來找回來,什麽裝備都沒了,賬號因為多次違規殺人變成了遊戲裏的通緝犯,不能接任務了,對不對?”
陳阿南說:“是呀,後來我就不玩了。”
他媽說:“偷你賬號的人,就是劉錚亮,他後來告訴我了。要不我為啥求那麽多人給他安排七院的工作,你以為是你多大麵子?就憑這個事,我念他一輩子好。我跟你講,你能考上大學,多虧人家明裏給你輔導,暗裏偷你賬號。人這一輩子交一個朋友不容易,順風的時候人家不攀附你,逆風的時候人家不掛帶你,這人就值得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