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事

張先生是教寨子裏所有小孩以及想要識字的人讀書,說不上是隸屬於哪個堂,卻也不算當家院兒裏的人。畢竟若將他安排在常問夏那兒,這三天兩頭時不時地聚一群不知輕重的小娃子進進出出,也實在不像話。

我與霜妹虹姑來到位於天字堂和黃字堂交界處的私塾,正趕上孩子晨讀的時候。書聲陣陣,念的是“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道德經》嘛……我打小就聽府裏的教書先生一遍遍教那些個不爭氣的草包少爺,現而今是隨便抽一句都能不動腦子地往下背,即使當年本姑娘一理科出生的發型師是一點兒文學功底都沒有。

十幾二十個幼童搖頭晃腦念得認真,張先生灰須一把拿著書卷邊走邊敲那些偷懶小孩兒的腦袋。虹姑朝他招了招手意思是帶了個新人來要寫腰牌,那張先生不動聲色地從桌案的抽屜裏拿了塊穿著白繩的木牌,又從筆架上取了支羊毫,蘸了墨,爾後走到我們跟前來,問:“地字堂?什麽名字。”

我老實地告訴他:“地字堂,楚盼娘。清楚的楚,期盼的盼,還有個娘字,您懂得。”

她抬眼看了看我,埋頭在木牌上寫下我的所屬與名姓,順口又問:“識字麽?”

“識得,幼時旁聽過。”

“哦。”他將寫好的腰牌遞給我,說了句:“有空可來上課。”便捏著根毛筆又回到書聲裏去了。

本姑娘才懶得讀什麽書呢,有毛用。我學著霜妹的戴法,將木牌別在腰間。腰牌右上角是一個“地”字,當中豎著寫了:

咦?貌似掛起來也不太醜……其實我最希望上頭有個職務,就像威風凜凜的左護法右護法再不濟巡山小妖什麽的有趣名頭,可惜到現在我連自己會幹什麽活兒都不知道,萬一一不小心連個小小的梳頭娘都沒撈著,成了浣衣女洗碗工或是食堂大媽,別在腰上似乎也沒什麽麵子可言。

隨後霜妹和虹姑便領我去報到注冊見領導。她們告訴我:“咱們堂主叫司徒通,脾氣不糟,是個豪爽的人物,曾經帶領兄弟打劫過臨縣的虎頭寨,三拳兩腳把那虎頭寨當家打廢了,好是英武勇猛。還有個副堂主,名喚盧銀瑾,是堂主的妻,寨裏除當家外唯一的女豪傑,從前是鏢師家的閨女,身手了得,後來跟著堂主棄暗投明上山為寇。”

我聽她們這話不禁一滴冷汗從背脊心往下流。棄暗投明什麽的,分明是棄明投暗自甘墮落好麽?

“哦,對了,一會兒你可別緊張,每每有新人來了,都要聚眾開會,讓大家認識認識你。到時你向堂主和副堂主下個跪請個安,再介紹介紹自己就成。他們會給你安排活兒幹,從此咱就是自家人了。”

“還要自我介紹?還有人圍觀?你怎麽不早說啊……”

彎彎轉轉,終於到了領導們的所在。但見一頗為氣派的木樓立在眼前,門頭寬敞,房梁高懸。門上紅底黑字的牌匾,上書地方閣三字。當時我道是這樓古怪的名字實在湊合,後來才從他人口中得知,原來是與其他三閣配對兒的。天字堂有個天圓閣,地字堂便是這地方閣,玄字堂有玄雲閣,黃字堂則是黃土閣。一個破山寨子,搞這麽多花樣也不知作者是居心何在。

我方一進門,便見兩側圍了群不知名的圍觀群眾,而堂前主位正端坐著兩尊大神。兩人是三四十歲的模樣,男的英挺,女的……也英挺#¥%#¥%…………並排而坐,中間隔了個小茶幾。我想他倆是我見過的人中最有夫妻相的一對兒。

“楚盼娘見過堂主、副堂主,願二位萬福金安。”我按照往日混劉府時說的台詞,屈膝對二人作禮。

堂主大手微抬,道:“起吧。”

我起得身來,也不理之前吩咐我說的什麽自我介紹,總覺得這會兒說出來,是萬分的怪異,便索性站直了瞪著眼等著他們問。你們想聽什麽,我便回答什麽,何其老實。

“你便是楚盼娘?”副堂主首先開口問詢,聲音不似劉府裏的夫人們那般嫵媚溫吞,倒是合了她武林中人的氣質與打扮。

“正是小人。”我恭敬應答。

“從前在夫人的娘家,所任何職?”她又問。

“小人不才,曾是劉府中專替夫人小姐們梳頭的下人,空閑時還采百花製頭油。”

“梳頭的?”副堂主疑惑地開口,似乎是不明白有錢人家幹嘛要專職一個梳頭娘,卻也不深究,隻道:“地字堂沒這許多女人要你來梳頭,更是不像山下大戶那般精致講究。嗯……”她略一沉吟,與堂主對視一眼:“除了梳頭,你還有何擅長?”

除了梳頭,我還真說不出自己有什麽長處……皺著眉頭,我此生頭一回靜靜地站著思考自己的人生價值,還是在這麽多人麵前。

“那個……我爹是個園丁,所以種個花草什麽的,尚且難不倒我。”

“嗬嗬,姑娘啊,這白水寨就在山上,遍地是花樹,千百年來自生自滅依舊生機盎然,又何需園丁?”堂主捋著小胡子笑得爽朗,笑話歸笑話,卻也沒嘲諷的意思,著實讓人安心。

可是……本姑娘還能幹什麽???

“算了。”堂主見我站那兒苦思也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兒,幹脆替我做了決定:“近日飯堂缺人,你到那兒去打下手,洗個菜殺個雞,也不是什麽苦差事。”

“殺雞?”殺雞!本姑娘沒幹過啊!!!“那個……呃……”我想除了梳頭種花之外,我一定會些別的,一定有:“堂……堂主,其實小人也曾學過些算術。”我想一個寨子又不做生意,記賬無非是搶了多少錢花了多少錢還剩多少錢,就算再有多的,也難不到哪兒去。雖然不能做梳頭護發這種美化他人愉悅自己的活兒,但相對殺雞洗菜,我寧可拿根毛筆與數字打交道,好歹遙遠的當年人家還是學理科的。

“哦,你還會算術啊。”堂主點點頭,對副堂主笑道:“果然是大戶人家的丫鬟。”

副堂主亦是朝他點頭,便下了吩咐做了決定:“既是如此,楚盼娘,你明日便去賬房,叫賬房的鍾叔考考你,若他說你能勝任,日後便留在那兒,若他不允,再去飯堂吧。”

拿筆杆子做人還是拿殺雞刀做人,就看明朝了麽?今天我才明白,原來好好讀書是那麽重要。

見完了領導,便有一下午的假,我這心情是尤其的好。方才那麽多人麵前我說自己會算術,竟引起了好多人的興趣,這會兒一群大媽小姑娘將我團團圍住,一個勁兒地說:“哎喲楚姑娘啊原來你竟是個文化人兒,真是了不得。”

我抓著後腦勺憨笑得像個傻缺,就怕這群女的說我這人不夠可親和藹:“嗬嗬叫我盼娘就好了,什麽文化人其實咱夫人的文化比我好多了,我會的不過是點兒皮毛也隻夠混混日子罷了。”

女人們見我好說話便更是熱情:“劉府竟讓你這樣的姑娘梳頭也著實浪費,盼娘呀,你早該來我們這兒了。”

我暗翻個白眼,誰稀罕來你們這兒,有工錢有自由麽嗯?

“哦嗬嗬其實我做頭油的本事才是最好的,改日給姐姐妹妹們試試,山下的夫人小姐竟喜歡找我倒騰這些,頭發是倒騰得又黑又長,又香又亮,連開叉都不會有。”說著,拾了一撮自己的頭發給眾人看。瞧,強韌無分叉,就是這麽自信!

這群隨便慣了的女人見我這頭發都不由亮了眼睛:“這麽好的頭發我們也能養出來?盼娘你可得幫幫我們。”

“嗬嗬嗬這是自然。~”我見她們的樣子差點沒感動得飄起來,果然,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我的生存空間:“待我明日過了鍾叔的考驗,穩了差事,便給大夥兒一人一個方,隻需找來材料,便好給你們配頭油。到時每日按我的方法用,定能養出一頭好頭發。”

“哎呀差事你就甭擔心了。”一笑意盈盈脖子上有粒黑痣的中年婦人拉著我的手道:“你嘴裏的鍾叔就是我家老頭子,回頭我給他一說,像你這樣的聰明姑娘,他怎麽會不留?”

“啊,那謝謝嬸子了。”難道我會告訴你說了這麽多好話就是要等個你這樣有用處的人麽?

作者有話要說:存稿什麽的,果然是瞬間消磨的 - -

沒評沒動力,沒動力沒文……

這是事實,不是威脅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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