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南珩負氣離開少林,他覺得少林寺無可留戀,唯一感到遺憾的,沒向百愚上人辭行。

因為這位老方丈總究對自己有授經之德,但自己隻是一個寄住的人,又遭到膳堂注持的驅逐,能夠隨便見到老方丈嗎?

他住足回首,望了少林寺一眼,終於掉頭而去。

人生有著走不完的道路,隻要你走得光明正大,到處都是康莊大路;但此刻的趙南斯,實在不知道該往哪裏去好?

突然,他想起大師兄,不是就在開封?

這位大師兄名叫李振庭,乃是大覺大師的俗家弟子,就在開封開設滄海鏢局,他曾說過取滄海鏢局的意義,是唐代大詩人李白有一句詩,叫做“月出峨嵋照滄海”,表示他身在江湖,心存師門之意。

他每年都要上伏虎寺一次,叩謁掌門師尊,寺中的人都叫他大師兄,自己也跟著這樣叫。

大師兄在江湖上是極有名氣的人,滄海鏢局據說已有二十年曆史,信譽卓著,因此大家都叫他李滄海而不名。

他對人和藹可親,一點也沒有架子,自己何不就投奔他去?想到這裏,頓覺服前有了一盞明燈,心中興奮,挺挺腰子,邁開大步,直向路上趕程。

開封,舊稱汴下,為五代及北來故都,雄據黃河南岸,街道寬闊,商店林立,市容極為壯觀。

兩天之後,趙南珩到達開封,已是傍晚時光,他先在路邊小飯館中,填飽肚皮,就向店家打聽滄海鏢局地址。

那店家瞧他手上提著包裹,含笑問道:“小客官可是投奔滄海鏢局來的?李大爺在咱們開封,原是大大有名的人物,隻是在早一年之前,就收歇啦,如今連招牌都改了,叫做八方鏢局。”

趙南市聽得一怔咱己巴望投奔大師兄,他居然歇了業?

哦,他想起掌門方丈曾交待持戒院傳諭俗家弟子,一律不準再在江湖走動,滄海鏢局的收歇,也是為了峨嵋封山之故!

趙南珩真弄不懂峨嵋封山,何以連鏢居都要收歇?遲疑之下,又向店家問道:“店家,那麽你可知道李局主家在哪裏?”

那店家瞧他神色焦灼,想了想道:“李大爺家在哪裏,倒不大清楚,喏,小客官不妨到南橫街問問八方鏢局,他們也許知道。”

趙南珩問明路徑,謝過店家,就朝南橫街奔去。

八方鏢局雖然開張到現在,還不到一年,因為局主鐵劍綿掌常昌壽,乃是武當派掌門人的嫡傳弟子,交遊極廣。

自從滄海鏢局收歇之後,開封城裏的官鏢、鹽鏢,大宗賣買,都由八方鏢局接了下來,是以生意鼎盛。

趙南珩找到八方源局門口,那是一座五進大宅,門口蹲著一對石獅子,左首一方白銅招牌,直書“八方鏢局”四個大字,擦得光可鑒人,十分氣派。

心中不禁暗暗歎息,大師兄這大一片基業,就因峨嵋封山,跟著收歇,實在太可惜了!

正在追巡之際,忽見從門中走出一個漢子,瞧著趙南珩問道:“喂,小哥,你找誰?”

趙南珩正因自己不好貿然進去,看到有人問話,連忙放下包裹,抱拳道:“小可想請問老哥一聲,從前滄海鏢局的李局主,不知搬到哪裏去了?”

那人頷首還禮,道:“李局主好像是回南方去的,詳細情形,兄弟也不大清楚。”

趙南珩聽他這麽一說,真覺得舉目無親,進退兩難,不覺怔怔的呆了一下,拱拱手道:

“多謝老哥。”

沒精打采的提起包裹,轉身欲走。

那人忽然叫道:“喂,小哥兒,你找李局主有什事麽?”

趙南珩停步,搖搖頭道:“沒有什麽,小可原是投奔他來的。”

那人笑笑道:“兄弟早就看出小哥是投奔鏢局來的,你認識李局主?”

趙南珩眼看他甚是和氣,這就點點頭道:“李局主,是小可的師兄。”

那人先是一怔,接著輕聲道:“小兄弟,你是峨嵋門下?”

趙南珩點點頭。

那人又道:“小兄弟,咱們說起來不是外人,我叫馬長榮,跟李局主多年,局主鏢局收歇之後,我就留在這裏,混口飯吃,你是哪裏來的?”

趙南珩道:“原來是馬大哥,小可剛從少林寺來。”

馬長榮道:“這樣就好,小兄弟既然來了,先住下來,看看咱們這裏,要不要添人?”

趙南珩覺得心頭一陣溫暖,感激的道:“馬大哥,你真好。”

馬長榮聳聳肩道:“咱跟李局主多年,小兄弟,這點忙,算不了什麽,嘿嘿,算不了什麽,走,咱們到裏邊去。”

說著忽然低聲道:“小兄弟,你在人麵前,別再提起李局主,因為聽說峨嵋派已經退出江湖了,你……你就說少林寺來的就好。”

趙南珩想起大覺大師和監寺大行大師都叮囑過自己,不準對人提起“峨嵋”兩字,這就點頭道:“多承馬大哥關照。”

馬長榮倒也真夠義氣,把趙南珩引到後麵自己房中,對人說是自己遠房親戚,在少林寺學了兩年武功,想來找個差事。

鏢局中人,倒也並不疑心,隻是局主鐵劍綿掌常昌壽要三天之後,才能回來。八方鏢局生意興隆,多添一個人手,自然不在乎,但要局主回來了,才能決定,因此,趙南珩也就在鏢局中住了下來。

三天之後的中午時分,鐵劍綿掌常局主回來了,那是個年約四旬左右的漢子,身穿天藍團花夾飽,腦後拖著一條辮子,紫膛臉,濃眉大眼,目光炯炯,神態嚴肅,果然不失為一局之主!

鏢局中人,因局主回來,起了一陣忙亂,大家紛紛迎將出去,像烏鴉隨鳳凰一般,跟在局主身後,進入左廂賬房,報告這幾天來的局中業務。

馬長榮隻是鏢局中的一名趟子手,是以他投資格跟進屋去,隻在門外伺候,想乘機替趙南珩進言,在局中討個差事。

此時,鏢局外麵,忽然走進一個人來。

這人一退闖上大廳,高聲叫道:“裏麵有人嗎?”

馬長榮站在廂房門口,慌忙迎過去。

見廳上站著一位富家公子模樣的人,年約十七八歲,生得玉麵朱唇,十分俊美,身穿一襲青羅夾衫,輕盈流灑,此時背負雙手,神情極是據傲。

一時不敢怠慢,迎前幾步,笑道:“公子貴姓,駕臨……”

那羅衣公子仰頭望著廳中大梁,揮揮手道:“你們總鏢頭不是回來了嗎?叫你們總鏢頭來。”

馬長榮暗暗皺眉,這人好大的架子!一麵卻陪著笑道:“是,是,你老請坐!”

話聲一落,剛轉過身子,瞥見局主鐵劍綿掌常昌壽巨大步跨進廳來,這就悄悄退了下去。

常昌壽目光打量著那位客人,雙拳微抱,宏聲問道:“尊客高姓大名,有何貴幹?”

羅衣公子大不刺刺的點點頭道:“你就是總鏢頭嗎?我這裏有一趟鏢,你們接不接?”

鐵劍綿掌見他如此傲慢,心頭微感不悅,但依然含笑道:“尊客光顧,敝局自表歡迎,隻是尊客該先把姓名來曆和承保何物,送到何處見告,兄弟才好考慮接是不接。”

那羅衣公子碰了一個軟釘子,目光不由朝鐵劍綿掌打量了幾眼,鼻孔裏微哼了一聲,道:“你就是鐵劍綿掌常總鏢頭了?”

常昌壽道:“不錯,兄弟正是常某。”

羅衣公子忽然供拱手道:“久仰,久仰,開封府隻有你們八方鏢局,還承擔得起這趟鏢,兄弟才特地親自前來。”

他依然沒說出姓名來曆,和托保之物。

鐵劍綿掌常昌壽因他這幾句話,還算中聽,心頭舒暢了不少,也拱拱手道:“不敢,常某承江湖朋友抬舉,一年來,接過不少生意,總算還沒有出過什麽岔子。”

羅衣公子哈哈一笑道:“總鏢頭武當高弟,‘兩儀劍’、‘太極掌’、名動遐邇,兄弟信不過你也不會找上八方鏢局來了。”

他這一大笑,聲音略帶尖脆。

鐵劍綿掌心中不期一驚,先前自己隻當對方是個膏梁子弟,平日驕縱慣的公子哥兒,但這幾句話,分明是江湖上人的口氣!

他總究身為一局之主,見多識廣,聞言濃眉微微一軒,抬目道:“聽尊客口氣,委承之物,定然貴重無比,但敞局規定不接來曆不明的鏢,尊客最好……”

羅衣公子不待他說完,又是一聲脆笑,道:“好個不接來曆不明的鏢,我這宗寶物,是新從洛陽以重價收購來的,隻要貴局能夠平安送到泰安府,貴局的酬勞,共為一萬兩銀子,這裏是五千兩,你先收了,其餘一半,送到地頭,自會付清。”

說到這裏,從懷中掏出一張莊票,隨手扔來。

別看他輕輕一送,那張莊票,居然平平穩穩飛到常昌壽手上。

鐵劍綿掌心頭著實一驚,光看人家這一手,內功就非同小可,接到手中,低頭一瞧,正是開封府城裏最大的一家銀號,實豐銀號開出的五千兩紋銀莊票。

這一怔,把鐵劍綿掌給楞住了!

要知開鏢局的,平常雖然見慣大批金銀,但那都是經手之物,普通走一趟鏢,最多也不過睜上千兒八百,像這樣一趟的酬勞,就是一萬兩銀,開上一世鏢局,也難得通上一次,叫他如何不怦然心動?

他強按著激動的心情,驚疑的道:“尊客究竟要敝局保什麽鏢?”

羅衣公子微微一笑,神態有些嫵媚,緩緩從懷中掏出一隻紫檀雕花木盒,放在桌上,鄭重的道:“這是一件稀世古玩,價值連城,總鏢頭務必親自押運,送交泰安府租徠山下,佟家莊佟老莊主親收,若有半分差錯……”

說到這裏,目光轉動,冷冷一笑,道:“好在八方鏢局是武當派開的,總鏢頭又是一塵道長的高弟,若有堅誤,咱們自會找一塵道長算賬。”

鐵劍綿掌瞧他說話的神情,心中方自一楞,暗想:這人笑起來怎的帶著女娘腔?莫非是女扮男裝?但他已被一萬兩銀子重酬迷失了靈智,也不想想來人身手,並不比他弱到哪裏,也許還強過了他,若說前途沒有風險,何以他自己不送去,要來委托八方鏢局?一麵頷首道:“好,敝局接了。”

羅衣公子沒待常昌壽說話,拱拱手道:“那麽偏勞總鏢頭跑一趟了。”

話聲一落,舉步跨出大廳,大搖大擺而去。

鐵劍綿掌怔怔的望著他後影,心中也感到此人大有疑問。走近桌前,小心翼翼的取起紫檀木盒,隻覺入手甚沉,敢情裏麵是件玉器古玩。回頭一瞧,隻見馬長榮還站在廳下伺候,就吩咐道:“老馬,你去請孫副總鏢頭到我房裏來。”

馬長榮答應一聲,便自退下。

鐵劍綿掌一手托著木盒,緩步朝右廂走去。

原來八方鏢局的副總鏢頭孫吉星,是鐵劍綿掌常昌壽的師弟,個子瘦小,為人精幹,不但拳掌劍法,都有獨到的造旨,尤其一身輕功和十二枚連珠金錢鏢,在同門之中,無出其右,江湖上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做“草上飛”。

常昌壽創立八方鏢局,把他拉來,確實是一位得力助手。

這時,孫吉星聽到師兄叫喚,匆匆走進房去,師兄弟兩人關起房門,密談了好一會工夫,才相繼走出。

鐵劍綿掌常昌壽分派人手,準備明日一早起程,前往泰安府。等地吩咐完畢,瞥見趟子手馬長榮還在探頭探腦的站在門口,好像有什麽事情,這就問道:“老馬,你有事嗎?”

馬長榮三腳兩步,走近前來,陪笑道:“啟稟局主,小的有個遠房親戚,剛從少林寺下來,投奔小的,想懇求局主,賞個差事。”

鐵劍綿掌道:“你親戚叫什麽名字,人在哪裏?”

馬長榮知道有了希望,慌忙答道:“他叫趙南珩,投奔小的,現在鏢局裏。”

鐵劍綿掌點頭道:“好,你叫他來給我瞧瞧。”

馬長榮連聲應是,退出廂房,一會工夫,領著趙南珩走進,一麵低低說道:“這就是常局主,你快去見過。”

趙南珩恭恭敬敬的作了個揖,道:“小可參見局主。”

鐵劍綿掌瞧他年紀雖小,卻生得五官端正,彬彬有禮,心中先有幾份喜歡,點點頭道:

“你叫趙南珩,今年幾歲了?”

趙南市答道:“小可今年十七。”

鐵劍綿掌又道:“方才馬長榮說你剛從少林寺下來,你是少林門下?”

趙南珩搖頭道:“不是,小可隻在少林寺挑水斫柴。”

馬長榮暗暗叫了聲“糟糕”,自己教他說在少林學藝,他怎好說出挑水所柴來?心中一急,忙道:“局主,他還會武功。”

鐵劍綿掌聽得笑了笑,偏頭問道:“你練過幾年武功?”

趙南市珩上一紅,低頭道:“才可練過三年拳掌。”

馬長榮籲了口氣,眼巴巴望著鐵劍綿掌。

鐵劍綿掌自然瞧得出他的心意,用手摸摸下巴,朝馬長榮點頭道:“好,就叫他留在局子裏吧,先跟你學學。”

馬長榮大喜過望,酒笑道:“多謝局主栽培。”

趙南珩也跟著作了個揖。

鐵劍綿掌瞧瞧趙南珩,又道:哦,老馬,明天你要跟我出去,這樣罷,你小兄弟新來,鏢局規矩什麽也不懂,明天就帶他同去,也好讓他見識見識。”

馬長榮沒命的應是,退出廂房,他拍拍趙南珩肩膀,笑道:“小兄弟,你運道真不錯,今兒個咱們局主接了一宗大買賣,心情好,咱一說就成,你慢慢學著,將來弄得好,也許升個副鏢頭當當。”

趙南流心頭甚是感激,道:“全仗馬大哥照應。”

馬長榮得意的道:“這還用說?局主不是吩咐過了?明幾個就要你一同上路,見識見識江湖上的板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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