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彎月當空,點點銀輝傾灑而下,將濃鬱的夜色籠上一層清寂的薄光。

一架馬車閑閑的行駛在九龍城的大街上,車輪吱嘎吱嘎的聲音,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顯得格外響亮。

車夫駕著馬車,嘴裏嘀嘀咕咕的埋怨著,也不知道自己剛才到底說錯了什麽,竟惹怒了一向隨和的解六爺,都說女人的心思最難捉摸,依他看來,解六爺也一樣。

想的出神,車夫沒注意街道上會冒出個人來。等到發現的時候,馬車差一點撞到他身上。慌慌張張的停下馬車,車夫忍不住罵了出來。

“大半夜的站在路中央,找……”

那個“死”字還沒有說出來,冷不丁一道冰冷的目光掃了過來,車夫不禁打了寒戰,後麵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了。

解淵挑開簾子,看清馬車前站著的男子時,忍不住挑了挑眉毛,朗聲說道:“夜下賞月,沈世子真是好雅興。”

沈琰背脊挺拔,一身玄色華服熨帖的穿在身上,越發顯得卓爾不群,英俊冷冽。眼神如刀一般盯在解淵臉上,緩緩地說道:“你想帶青桐去哪?”

“沈世子以為我要帶她去哪?”解淵仿佛沒有看到他眼中的殺意,笑的吊兒郎當。

“把她交給我。”

解淵嘖嘖兩聲,搖了搖頭,輕輕巧巧的說道:“沈世子不相信解某的為人,解某也一樣。不過沈世子倒可以與我一起送她回……”

“把她交給我。”沈琰冷冷的打斷他的話,背在身後的拳頭已然捏了起來。

解淵雙眼微眯,一道精光忽而閃現,笑意更深:“恕難從命。”

沈琰眼眸一暗,陰寒之氣緩緩自周身散發出來。解淵依舊笑得無所謂的樣子,但渾身的力道卻悄無聲息的運了起來,脊背弓著,好像隨時都會暴起傷人。

那車夫夾雜在兩人之間,被身前背後的兩股或明或暗的殺意包圍,嚇得動彈不得。雖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突然就覺得頭皮發麻,但隱約猜測是兩個男人在爭風吃醋。正想著要不要出聲幫腔解六爺,忽然從旁邊伸出一隻手,悄無聲息的搭在了他的肩上。

車夫嚇了一跳,忙轉頭去看,隻見不知何時,一個文文弱弱的書生站在身旁。

“小九?”解淵看著突然出現的書生,有些詫異。燕雲帆不會武功他是知道的,雖說剛才一直在防備沈琰,但絕對不會到有人近身卻還沒有察覺的程度。除非……

一個異樣的感覺忽然在心頭升起,解淵微微一滯,無聲的笑了笑,低下了頭,一手撐在燕雲帆的肩上,輕巧的跳下馬車。

燕雲帆微微歪了一下身子,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解淵。解淵聳聳肩膀,回他一個無所謂的笑。

燕雲帆無奈的笑了笑,轉身看向沈琰,朗聲說道:“沈世子不要誤會,雖然六哥素來風流,但絕對不會是沒有分寸之人,剛才六哥隻不過開個玩笑,還望沈世子不要見怪。”

沈琰冷哼一聲,顯然不怎麽領他的情,腳尖一點,姿態瀟灑的躍上馬車,冷冷的向車夫報出客棧的地址,一掀簾子便進了馬車。

車夫看了看解淵,見他沒有阻攔,隻能催著馬兒掉頭。

眼看著馬車漸漸駛遠,燕雲帆輕輕皺起了眉頭,眼裏有著微微的擔憂。心想著,等下還是告訴二哥一聲為好。扭頭正要說話,卻看見解淵臉色有些異樣,似嘲諷,又好似憤怒,想要仔細琢磨,卻又什麽都看不見了。

燕雲帆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不由得有些忐忑,直覺想要說些什麽,解淵卻已經搶先開口。

“大哥,”解淵勾了勾唇角,聲音慵懶,“如此美麗的夜色,大哥就不想出來欣賞欣賞嗎?”

街道旁的巷子裏,月光燈火照不到的陰影之中,有黑影微微動了一下,下一刻,一個深藍布衣的男子緩緩走了出來,顯露於燈火之下。相貌平平,氣度深沉,卻讓人無法忽視。暗藏心誌的眼眸淡淡看了過來,一層無形的壓力緩緩迫來。

解淵依舊沒有轉身,但略微僵直的背脊卻泄露了他心底的緊張。

張易之稍稍抬頭,看向夜空,淡淡說道:“是啊,夜色美麗,我卻已經有好幾年沒有看過了。”

燕雲帆想要調節氣氛,連忙笑道:“大哥說哪裏話,山上的夜色比這要美得多,想要看,出來看就是。”

“是麽?”張易之背著雙手,抬頭遙望,“我怎麽覺得,山下的夜色多了一絲別樣的美。”

解淵一勾唇角,將話接了過來:“大哥說的對,雖然我從未去過上京,但想來,上京的夜色更美。”

話音未落,四周得空氣頓時冷了下來,隱約之中,好像那無形的壓力又加重了幾分。

燕雲帆有些無措的看著兩人,他不明白大哥一向不喜歡下山,為什麽今夜突然興起,要自己陪著逛起九龍城來。逛便逛了,為什麽又要讓自己去攔什麽馬車。如果不是迫於無奈,硬著頭皮靠過去,自己永遠都不會知道那輛馬車裏,坐的是六哥和青桐。

“小九,”靜默了一瞬之後,解淵率先開了口,“青桐喝了許多酒,你跟去看看沈世子是否有什麽要幫忙的地方。”

燕雲帆愣了愣,青桐喝醉了?忽然接到解淵悄悄遞過來的眼色,他猛然明白過來。略微慌張的點了點頭,就要去找沈琰說的那家客棧,沒想到卻被張易之攔住了。

“不用了,沈世子那邊不用操心。倒是二弟那裏,你去說一聲,免得他著急。”

燕雲帆直覺就想反駁,卻看見張易之略帶威嚴的眼神,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轉頭看了一眼寂靜的大街,那是馬車離開的方向。燕雲帆略微遲疑的看了解淵一眼,隻能快步趕往花玉郎的小院。

大街上一時間隻剩了解淵和張易之兩個人。

解淵微微眯了眯眼睛,眼中閃過一抹憤怒,但聲音卻依舊慵懶,半開玩笑的說道:“大哥,青桐雖是沈琰未過門的妻子,但未過門終究是未過門,夜色深沉,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若傳到外人耳力,隻怕也有損青桐的清白吧。”

“九龍城既然歸你所管,封鎖一些流言蜚語,這種事對你也不難。”張易之聲音平平,聽不出任何情緒,就好像在跟自己兄弟閑話家常一樣。

解淵哈哈笑了起來:“大哥也太看得起我,嘴長在別人身上,我哪有讓人家閉嘴的本事。依我看,不如我們……”

“你不覺得自己太多事了嗎?”

解淵身體忽然一僵,笑聲便卡在了喉嚨裏。

張易之背著雙手,遙遙望著北方的天空,說道:“王青桐是沈琰的未婚妻,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平靜的聲音之中,隱含著某種壓力,似乎是在強調。

“……大哥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是在提醒你。”張易之忽然冷哼一聲,直截了當的說了出來,“這些天一直有些風言風語傳到我耳裏,我起初不信,可今天來看,卻覺得那些話也並不全是空穴來風。”

解淵心裏一驚,雖然他早就明白張易之並沒有完全對他放心,但他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竟然也被監視了。

他霍的轉過身子,麵含嘲諷的看著張易之,聲音隱隱含著憤怒,說道:“如果大哥對我不放心,大可以收回九龍城的掌控權,也省了每日費時聽線人的匯報。”

這話說的已經很不客氣,“線人”一詞,更是對張易之的質問。可張易之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也不生氣,而是微微的搖了搖頭。

“我若真對你不放心,又何必將所有事情隻告訴你。你應該知道,王青桐對我,對整個九龍寨,都是重中之重。如果我不是信任你,又怎麽會讓你來監視她,甚至是監視起我多年信任的兄弟。”

解淵臉色稍霽,但眼底的嘲笑仍絲毫不減:“我之所以答應協助大哥,不過是佩服大哥你的胸懷大誌,不恥於*霆的陰險卑鄙,為寨中百餘口兄弟的性命而擔憂。可最近我卻越來越覺得,將一寨的興旺、兄弟們的前程,全權寄托於一個弱女子身上,豈不會顯得太無能?”

“你愛上王青桐了?”

張易之突然看了過來,目光逼人,頓時迫的解淵啞口無言。

解淵愣了半晌,忽然笑了起來,有些哭笑不得的樣子:“大哥怎麽會想到那上麵,你應該知道我的為人。”

張易之盯了他半晌,轉開了目光,聲音又恢複到了淡淡的樣子:“最好是不要。天下女子千千萬,雖姿色美貌勝於王青桐者並不多見,但惟獨王青桐你碰不得想不得。怪隻怪,她是琅琊山莊的人。”

聲音漸漸遠去,欣長的深藍背影緩緩消失在幽深的巷子中。

解淵低下頭,神情有些寂寥,眼底的失落再也掩藏不住。明媚如三月桃花般的燦爛笑顏再次浮現在眼前,解淵苦澀一笑,緊緊閉上了眼。

一陣風過,吹起男子衣角翻飛,帶起絲絲的蒼涼之意。蕭瑟的秋天,在這個夜晚,悄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