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暮色下,天空半是如滴了墨汁一般透出黑意,半是幻紫流金的彩霞,如鋪開了長長一條七彩織錦。

青桐跟著鈴鐺跑到南市的時候,已經找不到小花的影子。雖然是中秋佳節,但路上的行人依然不少。沒辦法,兩人隻能一條街一條街的找過去。可找著找著,青桐的心思就跑的沒影了,腦子裏全都是拓羽和綠苑的事情。

拓羽是漠北胡羌皇族中人,這一點已經毋庸置疑。先不說他的身份究竟是皇子,還是皇族之中不怎麽受待見發配外地掃大街的可憐蟲,但凡是與“皇族”兩個字掛了鉤,就說明他不好惹。就看拓羽與綠苑起衝突的時候,暗中跟隨在側的守衛的武功,就更加能明確這一點。既然他現在已經在派人秘密尋找綠苑,先不論目的為何,青桐總覺得不是什麽好事。看來,還是回去告誡一下綠苑吧。

想起綠苑那張整天笑嘻嘻的傻臉,青桐就覺得有些頭痛。她甚至覺得,就算告訴綠苑了,綠苑也不會記在心裏。最多會對拓羽嗤之以鼻。唉,這下好了,又多了一個敵人。

忽然身邊的鈴鐺停下腳步,扯著青桐讓她往一旁看。青桐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隻見旁邊的茶樓上,二樓臨街的窗戶旁,坐著一個風輕雲淡的身影,臉色有些緊張,目光在人群中尋找,也不知道在找什麽人。視線在青桐和鈴鐺身上掃過,卻全然沒有認出來。

青桐和鈴鐺互相看了一眼,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別說青桐了,就是鈴鐺在九龍寨待了那麽多年,也從沒有見過小花這幅樣子,也不知道是在緊張某件事情的發生,還是在緊張即將遇到的某個人。

兩個人低頭走進茶樓,上了二樓,挑了小花身後不遠並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一壺最便宜的茶,無視小二哥的鄙視與不屑,一邊觀察著樓下大街上的動靜,一邊注意著小花的一舉一動。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最終沉入了黑暗。月亮晶瑩如一輪白玉盤一般,月光通明,照得大街上一片清亮。

一盞一盞的燈火低次亮起,不遠處的各個青樓舞坊之中飄來了女子的嬌笑聲和奢華的絲竹聲,街上的人也多了起來。南市屬成人們的夜生活正式拉開序幕。

一輛一輛的馬車往來行駛,從車上下來的人,大多是衣著華貴的紈絝子弟,臉上帶著或風流或萎縮的笑,齊齊奔向各自心儀的姑娘。大概是中秋節的緣故,姑娘們格外的熱情,活動範圍不再限於小小的房內,而是紛紛挽著恩客的手臂,穿著暴露的站在岸邊橋上,欣賞著天上的明月。

一時間,脂粉香、嬌笑聲、美人、公子,組成了一副熱鬧的奢靡畫卷,映著中秋之景,倒也別致。

青桐和鈴鐺都沒見過這幅情景,紛紛伸著頭觀看著,時不時的還比較一下哪個姑娘長得好看、哪個公子特別有錢、哪一對男女格外登對等等等等。動作語言之不矜持,讓送茶的小二哥不禁笑出聲來。

青桐尷尬的看了看他,見鈴鐺還在賊眉鼠眼的看,連忙將她拉了回來。然會咧著嘴,傻笑起來。

“兩位姑娘別怪罪,小的沒別的意思。”小二哥嘿嘿一笑,熱情攀談起來,“兩位想必不是本地人吧?所以對這情景感到新奇,也是在所難免。”

青桐來了興致,問道:“難道每年中秋,姑娘們都會出來賞月嗎?”

小二點了點頭,說道:“不僅如此,七夕節的時候,各個青樓舞坊的頭牌姑娘們都會登台獻藝。過年的時候,就更熱鬧了。許多公子為了奪得美人的信賴,或擲金錢或增珍寶,各種新奇花樣手段都有。文墨館的才子們會比賽賦詩,就為了拔得頭籌,一個個爭得臉紅脖子粗的。嘖嘖。”

青桐和鈴鐺嗬嗬笑了起來,不過轉眼一想,又覺得更不對了。能聚在這裏,不是逛窯子的浪**子,就是豔妓名伶,再不然就是酸溜溜的文人墨客,這跟小花的不食人間煙火根本不搭調,他總不會是光顧青樓舞坊的吧?

想到這裏,兩人不禁開始想象小花左擁右抱**笑*的畫麵,咳咳,還是打住吧,再想下去,他倆會崩潰的。

小二看兩個姑娘,一會兒**笑,一會兒顫抖的樣子,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雖然不知道兩個人在想什麽,但仍覺得很有意思。當下笑了笑,說道:“其實這還不算什麽。每年的中秋,南市都會有一個特別的慣例,被稱為‘中秋巡街’。說白了,就是一些苦命的女孩兒,會被人牙子背著,圍著南市走一圈。如果有公子看中了,或為其贖身,或買頭一夜。兩位別看現在這些公子有美人陪伴,其實有一多半都是為了這個來的。”

青桐不明白什麽是人牙子,剛想問,鈴鐺已經變了臉色,叫了出來:“有人當街販賣良家婦女,難道官府都不管嗎?”

那小二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官府又有什麽用。誰人不知,九龍城中,唯有解淵解六爺最大。隻是各行都有各行的規矩,六爺也不好太過插手。被賣的姑娘們,又大多數是被窮苦逼得沒辦法了,才做了風塵中人,想要借著這個中秋巡街的機會,賺到足夠的身價。六爺沒法兒,隻能暗中查出有哪幾個姑娘是被人牙子拐來的,再花大價錢將他們贖出,送回家鄉。”

青桐一下子明白過來,原來人牙子就是人販子啊。

這時,一陣敲鑼打鼓聲從街頭響了起來,街上頓時一陣嘩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每個人的臉上都有著期待的神色。

小二說了句“瞧,‘中秋巡街’開始了”,便歎了一口氣,大意是感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雲雲,便下樓招呼客人去了。

青桐和鈴鐺連忙伸著脖子去看。青桐無意中掃了一眼小花,卻見小花仍然沒有動,隻是側著頭,淡淡的看著樓下的喧嘩。青桐沒多想,一門心思全在“中秋巡街”上麵,聽得聲音近了,連忙趴在窗戶上觀看。

燈火通明的街道上,兩個穿著黑衣黑褲的男子出現在街頭,一人手執銅鑼賣力的敲著,一人後背略彎負著一個人跟在他身後,緩緩地走了過來。大街上所有人都自動分成了兩排,站在街道旁,齊齊向著負人的男人行注目禮,或者更加正確的說,是向著男人背後背著的女子行注目禮。

青桐好奇的伸著脖子看,因為角度的關係,她根本看不到那個女子的容貌,要不是怕小花發現,她可能早就跑下樓了。

正看著,旁邊的鈴鐺忽然皺了皺眉頭,捅了捅青桐,小聲說道:“我怎麽看著事情有些不對頭啊?”

“怎麽了?”

“你看看那些人,不是搖頭,就是歎氣,這根本不是臨幸女子應有的表情啊。”

“……那你覺得應該是什麽表情?”

“至少得是興奮,興奮到眼紅。”

青桐很是無語的看了她一眼,幸虧鈴鐺是個女人,如果投胎做了男人,那肯定是天下第一號采花賊,而且是武功不怎麽樣、出門忘帶錢的傻采花賊。不過話又說回來,事情確實不怎麽對勁。照理說,經常光顧青樓的浪**子們,一看到待*的雛兒,都會蚊子見了血一樣一哄而上,除非是女子長得醜的見不了人,但如說太醜的話,就算是願意進青樓,老鴇們也不會收的。

這時,兩個人牙子已經走到了樓下。就著街道兩旁的燈火,青桐清清楚楚的看清人牙子背上背著的女子,頓時就明白了公子們為什麽有失望的眼神了。

那女子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眉目清秀,小而薄的唇,透著一種固執的纖弱。雖然算不上美女,甚至比不上青樓裏的一些姑娘,但仍舊有一種清純的美,仿佛是夜裏默默無聞的小百花一樣,格外的惹人憐惜。隻是此時女子因長期缺乏營養而泛著黃色的臉上,一行清淚無聲流下。可見她是多麽不願意被人背著巡街。

青桐皺了皺眉,有些不悅,現在想要去讓解淵來救人恐怕有點晚,而且他出馬救人的話,估計還要跟青樓的老鴇們協商解決,到時候就算人救出來了,黃花菜也涼了兩百遍了。她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鈴鐺。

正巧鈴鐺也看了過來,觸到青桐的眼神,明顯瑟縮了一下,說道:“你不會是想讓我當街救人吧?”

青桐很是欣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知我者,莫過小鈴鐺也。”

“咱倆沒錢啊。”一壺茶都是最便宜的。

“我沒說要花錢啊。”青桐說的理所當然。

鈴鐺縮得就更狠了,說道:“我的姐姐,我的親姐姐,他們明目張膽的販賣人口也不是一年兩年了,背後肯定有武功高強的打手撐場麵。你也不想想,就我那點武功,從這裏跳下去都不一定是站在地上的。”

“那我也不管,總之你現在就給我下去救人!”說著,大手一揮,拉過鈴鐺就往窗戶外麵推。

就在這時,突然一個身影飛身而下,衣袂飄飄,動作清靈,如一隻展翅飛翔的鳥兒一般,輕飄飄的落在了人牙子身前。

“這個女子,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