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歲正是長身體的年紀,秦淮初瘦弱但並不比其他同齡人矮。
可這身子骨卻實在單薄,凍得發抖的手顫顫巍巍又小心翼翼地拽著方昳澄的衣擺。
方昳澄看了他良久,因為在思考,所以眉頭不自覺地輕皺。
她在考慮,她若是真的放開手庇護他,他是否還會像上一世那般暴虐弑殺。
若她護他衣食無憂,健康成長,再教他人情冷暖,教他山河廣闊,他是否可以變得像正常人那般自信大方、正直謙遜、灑脫明朗。
她看著跪在地上仰頭看她的秦淮初,少年人的眼裏滿是驚懼,又有著對生的渴望。
目前來看,他眼中還是澄澈單純的。
但也不排除,他很會掩藏。
良久,她抿著唇,都沒有動。
秦淮初眼中希冀的光芒暗淡下去,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各人有各人的難處和需要做的事情。
沒有人會拉她一把,將他拉到光明處,不必再像過街老鼠一樣陰暗躲藏。
更何況是敵國的皇後。
雖然她曾派人照拂他的,可他還是不該生出不該有的妄念。
那樣就不會被拒絕,也不會失望失落。
天空又稀稀落落地飄下雪花。
秦淮初鬆開拽著方昳澄衣擺的手,跪著後退幾步,拉開距離,聲音清冷如雪,極力忍著不顫抖。
“淮初打擾娘娘了。”
然後他慢慢站起身來,輕顫著抖了抖膝蓋處的衣袍,節骨分明的手凍得通紅,他眨了眨還有霜珠的睫毛,終是沒再說什麽。
平靜又決然地轉身,背挺得筆直,盡管很冷,盡管跪了一個時辰雙腿已經僵麻,卻依然極力隱忍著不抖,讓自己的步態看起來不那麽狼狽。
很快,落寞又清寂的背影消失在鳳禧宮門口,沒入大片蒼茫裏,渺小又倔強。
竹影和江昀在旁邊看著,心疼得都要碎了。
竹影不明白,為何娘娘之前還維護質子,同情他,讓人給他送吃食、保暖物件,警告那些欺負他的人。
明明是不忍心看他如此的,也是不在乎別人因此刁難的。
“娘娘,質子真的好可憐……”
“娘娘,真的不幫幫他嗎?”
江昀來鳳禧宮之前也時常被人欺負,被人看不起,秦淮初身為敵國質子,想必過得更是不易。
他感同身受,可能他所受的苦同質子比起來,他都沒資格感同身受。
方昳澄冷眼看著秦淮初消失的方向,良久才開口,“對他來說裝可憐是最沒用的辦法,對你們來說,同情他也幫不了他。”
她抬頭看了看天,白茫茫的,雪花朝她臉上飄去。
“能救他幫他的,是他自己。”
她想了想,“江昀,這幾天你派人盯著點錦朝殿,看看他是什麽反應。”
吩咐完便進了屋。
秦淮初不像江昀隻是個普通人,他是敵國質子,也是一朝皇子。
如果他覺得裝裝可憐博得別人同情,就可以成事的話,那方昳澄是不會幫的,也幫不了。
他需得向她展示出他值得她幫的理由。
江昀和竹影雖不太明白方昳澄所說的話,但他們仍覺得她是對的,就不再糾結,做好自己分內之事。
……
“瑞雪兆豐年,今年雪下的這般急,這般大,明年定是個好年。”
禦書房裏,宋時煦站在大敞著的窗戶前,眼底烏青,卻精神抖擻,一臉期盼地看著窗外的雪,絲毫不在意雪花飄進屋內,飄到他的衣衫上。
顧山白站在他身旁,也看著窗外,卻眉頭輕皺,眼裏有著擔憂。
“國師看起來有事要稟,可是發現了什麽異常?”
顧山白低頭思忖片刻,便開口說道:“皇上,昨天冬至日,晚上微臣日觀天象,明年確實雨水豐沛,不會幹旱,可南方恐會有洪澇之災。”
剛才還一臉期待的宋時煦聽完,眉頭緊緊皺在一起。
低下頭思考著。
顧山白又說道:“皇上,臣還算出一件事……”
說到這便不再說下去,隻是糾結遲疑地看著宋時煦。
宋時煦看他這樣,眉頭皺得更高,“國師有話直講,不必避諱。”
宋時煦聽言,輕歎一聲,“微臣算出,夏季南方會發大水,咱們國家卻國庫空虛,沒有多餘的錢財賑災修大壩……”
說完便微眯著眼,探究的看著他的的反應。
宋時煦一臉震驚,片刻後,氣憤地一拳打在窗簷上。
“怎會如此啊!”
天齊在四個國家中,雖不敢說是最富強的那個,但也不會窮到連賑災修壩的銀兩都撥不出來。
他不是不相信顧山白的測算,隻是覺得難以置信,他剛接手天齊,就會麵臨如此離譜的局麵。
到底誰是那個蛀蟲?
“皇上,現在還不到年節,離明年雨季還有一段時間,或許可以提前預防。”
顧山白試探著說道。
宋時煦抬頭看他,“國師有什麽良策?”
顧山白沉默片刻後,說道:“可以先讓陛下信任的戶部官員一邊暗中理清國庫賬務,一邊暗中向各地富商集銀,陛下才剛登基不久,不宜用增加徭役賦稅的辦法充盈國庫,所以隻能勸各地富商捐贈。”
宋時煦思慮了片刻,點了點頭,“是個好辦法,而且既然南方可能會發洪,也應先讓工部準備好修建抗洪堤壩的圖紙。”
“是的陛下。”
“國師可以合適的人選?”宋時煦開口問道。
“修建抗洪堤壩的圖紙,微臣覺得可交給營繕司郎中蘇大人,聽聞他醉心建造修築到了癡迷的程度,能力也很強,他的父親還是工部尚書,資曆深,還可以指導他。”
“營繕司郎中蘇元晨……這倒是個不錯的人選。”宋時煦一邊想著一邊低聲喃喃著,“那戶部的人,國師覺得誰可靠?”
顧山白淡淡看了眼宋時煦,卻拱了拱手,“戶部事關國家財務,人選還得陛下定奪。”
要他選,他會選方舟恒,無關於私交,隻覺得他確實有這能力,並且人品貴重。
隻是他昨夜才和方舟恒相談甚歡,這人選從他口裏說出來,就不是那個味兒了。
更何況帝王一般都疑心重。
宋時煦看著顧山白滿意的點了點頭,“嗯,確實應該慎重。”
“朕會盡快考慮好人選的。”
“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顧山白拱了拱手,便轉身退下,到殿外時,平靜的臉上,嘴角驟然微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