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咀嚼著口裏的蝦餃，每個餃子裏兩隻蝦，蝦肉肉質緊實獨特，她不免心中感歎著宮中的小廚房果然名不虛傳。

閉眼感受著舒適的水溫，和嘴裏的珍饈，她靜下心來回想白天封後大典上的事。

相比於剛重生醒來時的不真實感，現在她也漸漸接受了現實——重生歸來，她仍是宋時煦的皇後。

隻不過這一次，她再不會容忍他人欺壓在她的頭上撒野，也斷不會再讓方家出任何意外。

上一世，方家被人在府裏搜出龍袍，龍袍雖做工粗劣是為仿製，但上麵繡的龍紋確實是犯了忌諱，所以被判滿門抄斬，但這件事明眼人都知道事有蹊蹺，也不隻能是方芙玥吹吹耳邊風就能讓宋時煦查也不查就直接判定的。

她上一世隻顧著傷心，如今想來更讓人脊背發涼。

方芙玥的耳邊風是一點，宋時煦本就對方家有過河拆橋是一點，可畢竟方家是文臣之首，倒也沒必要頂著被世人罵忘恩負義、欺師滅祖，也要那般武斷。

這之後恐怕還有他人助力，而且地位還不低。

方昳澄輕歎了口氣，對著身後的兩個丫鬟擺手，示意她們下去，竹影從外殿進來，手裏拿著幹燥的葛巾為她擦拭。

方昳澄沉吟片刻，說道：“竹影，替我找一件輕便的宮女服，我一會要出去一趟。”

竹影聽言一愣，卻還是輕輕點頭，想了想又問道：“娘娘可要奴婢跟著？”

“不必了，你就替我守好鳳禧宮，有人來為我擋了去便好。”

她和竹影雖為主仆，卻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在竹影麵前從來都是以“我”自稱，她也極信任竹影，也相信竹影的能力，辦事情從不讓她費心。

方昳澄頓了頓，又想起了江昀，按上一世發展的話，她會在明年三月份在晚婕妤手裏救下他，可現在離三月份還遠，看來她明日便需要打聽一下，早日接到自己身邊，以免平白多受許多苦。

“娘娘？”竹影突然捂嘴驚呼：“您右側眉彎處何時多了一枚紅痣？”

她連忙拿來一柄手持銅鏡遞給方昳澄。

方昳澄眉頭輕蹙，果真是多了一枚紅痣，上一世她這裏是沒有的，想來是和重生有關。

她按下心裏的疑慮，輕輕說道：“多就多吧，所幸又不會有什麽影響。”

夜色漸深時，方昳澄換上淡粉色的宮女服飾，悄悄從偏門出了鳳禧宮。

竹影看著自家主子遠去的背影，麵露擔憂，自白日裏醒來，娘娘雖沉穩不少，也不再委曲求全，就像變了一個人。

她雖然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但無論如何，她都會陪在娘娘身邊，做好娘娘所吩咐之事，讓她無後顧之憂。

昏暗漫長的宮道上，方昳澄低著頭行走，將存在感降到最低，到達目的地時才抬起頭來，看著麵前的高樓。

此樓名為摘星樓，除卻明德殿是宮中最高的樓閣了，為曆代國師所居住辦公之所。

她此行正是來找國師顧山白的。

方昳澄在摘星樓前打量了一圈，周遭布局簡單，一彎潭水，一個六角玲瓏亭，一棵高大梧桐樹，正值深秋，梧桐樹葉呈金黃色，大大的葉片落了滿地，卻沒有被刻意打掃，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上一世，她對於宋時煦的變心心灰意冷，隻是蝸居鳳禧宮處理後宮事務，極少出來，雖身為皇後免不了與顧山白見麵接觸，但也隻是幾麵之緣、說過幾句話而已，更從未來過這摘星樓。

而且那時的她不信鬼神，隻覺得國師都是故弄玄虛之輩，招搖撞騙罷了，是以從未將這號人物放在心上，如今連重生這般前所未聞的怪事都被她撞見了，倒是對顧山白這種術士平白多了幾分好奇。

可當真跟傳言那般可通曉鬼神，算卜預知樣樣精通，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她躊躇片刻，還是踏進了摘星樓，拾級而上，方見頂樓有一處亮光。

亮光之下，顧山白正入神地翻閱著一本書，時不時還輕笑出聲。

方昳澄在暗處先是觀察了一下這位年輕有為的國師。

如今二十二歲的年紀，隻比她大了兩歲。身量頎長高大，麵若冠玉，笑起來唇紅齒白，左邊還有一個深深的梨渦，有幾分難得的少年意氣，睫毛很長，在燈光下卷而翹地撲朔著，又平添幾分魅惑，身穿銀絲青竹紋月白長衫，又顯得清冷矜貴。

方昳澄喟歎，之前怎麽沒發現這顧山白竟這般相貌堂堂、風度翩翩，比宋時煦那個渣男強上百倍。

渣男這個詞還是江昀上一世罵宋時煦的詞匯，方昳澄現在覺得這詞罵起人來可謂是朗朗上口。

她對著還未發現她的顧山白輕咳一聲，眼裏帶著狡黠。

顧山白聽到聲響，猛地合上書，向聲源處看去，然後愣了好半晌才緩緩起身，走到方昳澄身前。

一邊打量一邊遲疑地問道：“呃，這位大媽，你是哪個宮的嬤嬤？來摘星樓找在下所為何事？”

聽到這話前，方昳澄還擺好端莊皇後的姿態，等著顧山白向她行禮。

可聽到“大媽”“嬤嬤”兩個稱呼時，她猛然僵住，自認為風華絕代的臉有了一絲裂痕，半晌才反應過來，隨即被教養了二十年的舉止端莊統統被拋到腦後，像炸了毛的兔子一般不可置信地用手指著自己，卻被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就算她是穿的宮女衣服來的，可她這花容月貌怎麽能是“大媽”“嬤嬤”？

更何況白日裏他們還見過，怎麽可能認不出她是皇後娘娘？

方昳澄料定，這國師就是故意的！故意氣她！

虧她剛才還誇他長得比宋時煦好看！

顧山白看著眼前突然炸毛的人，皺眉又愣了一瞬，又突然眉目舒緩，垂下眼瞼掩住眸中的戲謔，開口又說道：“這宮女衣服為粉色，嬌嫩得很，實在是不適合嬤嬤，嬤嬤還是換回青棕色的宮服吧。”

方昳澄終是跺了跺腳忍無可忍，從小到大，人人都說她容貌傾城，放在整個天齊也極為出挑，他還是第一個說她老醜，竟還將她看作嬤嬤！

“顧山白，本宮要治你大不敬之罪！”

話說完的那一瞬方昳澄猛地閉嘴，心中翻起驚濤駭浪。

她這聲音為何會蒼老如老嫗……

方昳澄神色幾變，才深吸一口氣，顫著手摸上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