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樅，”黃蘭喊了李樅一聲，“有些話，我其實一直想說，隻是總找不著機會，今天我倒是想說一說了。”
李樅一直以來對此人避而不談，雖然他從來沒有明言，要求大家遵照這個意思來做，但大家都能感覺到這個意思，尤其是黃蘭。說白了，李樅每次在書房裏把手裏這張照片看了又藏起來，她並不是不知道。
因此，她一直沒敢提起程茂，雖然她確實有話要說。
可今天她改主意了，不為別的，隻因為李樅今天竟然大大方方地將這照片放在她麵前，不管是因為最近這些日子幫著李蜜芽備戰今年的茶葉評比大會，還是因為這段時間和程玉林走得緊了些，總之，黃蘭能明顯地感覺到李樅心中有關程茂這人的堅冰正在悄悄地融化。
“想說就說吧，如果連你都不能說了，還有誰能說？”李樅輕笑了一聲，抬眼看向黃蘭。
“其實……他並沒有做錯什麽，是吧？”黃蘭斟酌道，“你看他當時留在這照片裏的笑，並不是假的，相反他當時確實很為你高興，不是嗎？”
聽著黃蘭的話，李樅一時默了。
過往的一幕幕重新翻湧在腦海，李樅此前從未思量過的場景又重新被演繹了一遍。
當年，李樅和程茂都是年輕氣盛的年紀，李樅比程茂小兩歲，但製茶的技藝卻比程茂要高些，因此程茂在比賽前聞名來找了李樅一趟。
程茂不相信李樅真有那麽厲害，但坊間茶友、製茶前輩的口口相傳，卻讓程茂無法視而不見。
程茂出身製茶世家，累世傳承的背景還是有的，到了程茂這一輩也算是有了個聰慧能幹的繼承人。
就在大家紛紛覺得程茂穩操勝券，是鐵定的大金獎候選人時，李樅的名字卻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甚至有人說，以李樅的技藝必定能蓋過程茂的風頭奪得金獎。
聽到這話的程茂開始坐不下去了。李樅論起來並無家族傳承之風，說白了隻他這一輩開始學製茶，難不成真有什麽過人之處？
程茂來的那天，黃蘭帶著李蜜芽在院子裏曬青，剛來那會兒，程茂的臉色並不好看，所以黃蘭有些擔心，而打算上娘家找人去，卻被李樅攔住了。
兩人關上了門在屋子裏聊了一上午，再開門時，程茂麵帶喜色，兩個不舍地道了別。
而後，李樅滿心歡喜地告訴黃蘭，他找著了一個製茶的知音，這人就是程茂，他們倆在很多製茶的想法和見解上有著很高的默契，二人也頗生出了些英雄惺惺相惜的情誼。
兩人約好在茶葉評比大會上見，以成茶論高低。對於技藝高超的高手而言，這樣的過招絕世難逢，這樣的知已一生難求！
幾番比拚下來，前幾輪二人不分上下，直到最後一輪，李樅捧出私藏的白葉單樅驚豔了四座，這才壓倒性地嬴得了評比大賽，成了當年的金獎得主。
屈居第二的程茂是全場第一個站起來鼓掌、也是第一個衝過來跟李樅擁抱的人。
賽後，李樅和程茂攬著肩，留下了這張現如今有些泛黃的紀念照。
那天晚上，兩人相邀飲茶一直聊到了天邊泛起魚肚白之際，定下了一起參加省級賽甚至參加國家級比賽的決定。這是兩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誓要將最高水準的鳳凰單樅推向世人的決心！
隻是，當李樅帶著這份衝入雲霄的氣勢開始規劃製茶的時候，卻碰上了那個始料不及的意外。
那是臨近暮春的一天清晨，程茂約著李樅上山采青，卻不慎碰上了滂沱大雨傾斜而下。
山上的杜鵑花開得鮮紅鮮紅的，李樅忙著護住筐裏的茶不被雨打濕，一腳踩空摔了下去，滾入了漫山遍野的杜鵑花中，程茂吃驚之餘帶著人翻遍了杜鵑花叢才找到了昏迷了的李樅。
而後就是李樅在家躺了一個多月恢複，喝了那一個多月讓他味覺褪去敏銳的藥……
在這一個月裏，程茂沒有來看過李樅，因為他忙著按照官方的按排參加既定的省級和國家級的比賽，忙得完全沒空同李樅講起這些事情。
而程家茶坊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在業內開始聲名鵲起的。
再則，程茂亦擔心李樅的恢複，故而暫放了放待到參賽完回來才給李樅報喜，告訴他自己沒有忘了約定，代他參加了比賽。
可李樅已經將他拒之門外了。
程茂一時有嘴說不清，當日他扛住壓力拒絕獨自參賽，為的就是要等李樅好了一起參加，可各方都說參加比賽不是他們一兩個製茶人參不參加的事情而已，這個機會極為難得且按照當年各隊的情況，程茂的茶勝算很大。
參加這場比賽關乎的是鳳凰單樅的聲譽而不是一兩個人的榮譽，程茂還因此被指責格局不夠大，太過於局限於小我。
幾番批評談話之後，程茂才下定決心帶著兄弟的願望在更高一級的茶博會上一拚高下。
隻是這些事李樅並不知道，在李樅這裏看到的事情也並非如此。
在他看來，程茂對自己的所有刻意接近都是為了從他這兒套取製茶的技藝，哪怕他並沒有將最核心的白葉單樅如何製作告訴給他，但很多他自己獨門的心得還是告訴給了程茂。
一時間沒想通的李樅頓覺自己被程茂欺騙了，甚至認為連自己出這場意外都和程茂脫不了幹係。
所以後來程茂一而再再而三地登門拜訪，李樅都避而不見，久而久之，李樅和程茂之間、李家人和程家人之間就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黃蘭的話還在耳邊，李樅聽了下去但沒能從心底裏釋懷。
“程玉林他媽其實後來找過我，”黃蘭又道：“那時候程茂也想著等你一塊兒去比賽，但有些事情他說了不算，時間也不等人，所以才自己去參加了。”
“哦？她找過你？”李樅有些意外，“她還說了什麽？”
“她還說程茂其實一起埋怨自己當時沒有放棄那一屆的比賽，這件事他一直覺得很愧疚。可是咱們倆實打實的講，他確實也沒必要為了咱們放棄這個機會，是不是？”
這些話黃蘭已經在心裏放了很久了，此前她嚐試過跟李樅說，卻總是無果而終。
今天她終於把這些話告訴給了李樅，原本還想說什麽，但卻見李樅聽完之後沉默了。
黃蘭的話沒錯，同樣是追求製茶技藝精湛的製茶人，李樅應該能體會到程茂當時想要參加更高一級比賽的心情。如果程茂當時真的做出了放棄參賽的決定，那他當時認下的這位知音也就白認了。
想到這裏，李樅微微一愣，想了想道：“你幫我給程玉林的媽媽打個電話吧，幫我約程茂見見。”
黃蘭一愣，而後急忙點頭道：“好，我這就去打！”
此時程玉林已經在家裏跟程茂聊了許久，話題隻有一個，那就是讓他幫李蜜芽把想要參賽的白葉單樅茶出謀劃策。
程茂猶豫了許久，依舊覺得特別為難。
“爸，你為什麽這麽猶豫呢？說起來這也不是什麽難事啊？”程玉林不解地問道。說了這麽久，程玉林覺得還沒能說服程茂，不覺有些急了。
“你先回答我，你為什麽這麽執意地要幫李蜜芽呢？難道隻是因為你曾經是她的師父？”程茂思索了半天，還是把心裏的話問了出來。
“我……”程玉林一時語塞。
見程玉林這反映，程茂好像猜到這神情後頭的話，故而追問道：“你喜歡上人家了是不是？還是說你們在一起了，是不是？”
程玉林不覺一驚，在腦海裏想了好一會兒道：“如果這樣說能讓您同意的話，我願意承認。”
程茂沒想到自己的兒子這麽實誠，笑了一聲道：“你小子這話倒有點我追你媽的樣子！實話告訴你吧，我和你媽都希望能和你李樅叔家結成親家，你們倆能走到一起對我們來說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麽還猶猶豫豫地，反正不也是幫自己人嘛？”程玉林問。
“我不是不幫，而是怕耽誤到你和李蜜芽之間的關係。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老李還沒同意你們倆之間的事兒吧？”程茂對李樅還是有些了解的。
“嗯，沒錯。我也正發愁呢！”
“你也曉得我跟李樅之間的過往，即便到了現在他仍舊對我心存意見，我還沒能把這結給解開，這已經影響到你們的關係了。倘若我現在再違背李樅的意思，沒有經過他的同意兀自把李蜜芽給教了那他豈不是意見更大了？倒是恐怕比現在還糟糕！”
程茂的話點醒了程玉林，讓這個年輕人原本有些鬱悶的眉頭又不由地緊鎖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