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蒙蒙亮時,就有人在城內奔走,嚷嚷了起來。

拓跋行死了!

他的頭顱被掛在了禹州城的城門上!

這無異於給了禹州城裏早已疲憊不堪的將士們打了一股強心劑,像是看到了戰爭即將結束的光明。

從一開始算起,跟越軍已經打了將近一年,死了多少弟兄。

沒人不盼著戰爭趕緊結束。

原本正常出兵要繼續攻打禹州城的越軍,在烏泱泱地靠近禹州的城門之後,也一個個地傻了眼。

趁著越軍亂起來的功夫,崔謝璟再次率軍出去。

這一次,沒人提前布陣。

眾人憑著一鼓作氣,出了城就照著敵人砍殺,很快就將敵軍殺的再次落花流水,最後棄甲而逃。

楚荇則是在城門上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這次的打仗,贏得幾乎不費吹噓之力。

“安陽侯呢?”她問旁邊蹭蹭蹭上來的影九。

影九勉強憋著一絲笑意,拱手道,“昨日二皇子將她招了去,再出來的時候是被人拖出來的,現在已經被關押了起來。”

依著二皇子那個脾氣,知道拓跋行被放走了固然生氣。

可若是沒出什麽大問題的話,倒也能強忍下來。

拓跋行死的太快。

這可是完整地毀了楚敬跟拓跋行的合作計劃,失去了拓跋行,他跟越軍就沒了聯係。

楚荇目光依舊放在遠方廝殺的戰場上,麵無表情地看著一個個的越軍倒在地上,她知曉戰爭殘酷,也想早些結束。

希望拓跋行的性命,可以換來兩國安寧。

沒多會兒,就有小兵再次來報,說是沈子贇在城牆下求見,聲稱有十萬火急的事情。

影九想到不想就脫口而出,“他定是為了連雨煙的事情來的,那……”

這都用不著腦袋想。

哪怕腳指頭都能知道。

楚荇抬手止住了他的話,衝著那邊小兵道,“讓他上來吧。”

她不管沈子贇是什麽目的大老遠地來了邊關,是為了連雨煙也好,為了尋她也罷,不過,沈子贇都應該看看這下麵戰爭的殘酷。

沈子贇是讀書人中的讀書人,最怕見到血腥。

楚荇早就不在意兩人之間的恩怨了,可他為了連雨煙來求她幫忙的話,倒是讓她覺得惡心。

當年確實是她看錯了人。

沈子贇被帶了上來,在看見楚荇身著鎧衣站在那的那一刻,他莫名覺得恍惚。

他對封侯的連雨煙不是沒有半點敬意的。

當連雨煙身上穿著領兵出征的鎧衣時,他也曾心中觸動良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麽影響,竟也會萌生出一種女子當自強的情愫。

可現在他似乎明白了。

在公主府待的那三年裏,他在楚荇的身邊早就耳濡目染,也早就能接受一些女子不比男子差的想法,隻是他因為心中的某些自卑之處,故意讓自己不往這些方麵想。

他硬是拿自己身為男子那點可笑的優勢,試圖去高過楚荇一頭。

甚至他最討厭別人說他依附楚荇。

他是喜歡楚荇這樣說一不二的女子的,可笑的是,他竟然也以為連雨煙跟楚荇是一種人。

現在看來,遠遠不是。

話又說回來……

他跟楚荇已經沒有了關係,若是再任由連雨煙出事的話,以後的日子會更難過。

“有事?”楚荇聲音淡淡。

沈子贇壓下心中的艱難,衝她行禮,“公主,煙兒她被二皇子囚禁了,她……”

“她暗中救下拓跋行,又放虎歸山。”楚荇依舊是看都不看他一眼,“三年前,她假意跟本宮的表弟蕭遠情投意合,卻暗中偷走蕭遠用了幾年時間才畫成的布防圖,上交給父皇,還有,她故意聯合二皇子陷害蕭家……這一樁樁一件件,你來求本宮幫她?”

“這……煙兒不是這樣的人。”沈子贇下意識地上前一步。

可很快意識到自己的激動,他立刻又躬下身子,做出恭敬模樣。

他心裏歎息。

楚荇到底是不能摒棄前嫌,看在他的麵子上,去救一救連雨煙。

“嗬。”楚荇嗤笑一聲,她勾起嘴角終於回頭,“沈大人,你也看看下麵。”

在城牆的位置上看過去,正好看到雙方正激烈廝殺的人馬。

有倒下的越軍,可也有倒下去的自己人。

不管哪一方倒下的人更多,也不見得自己這邊會全然毫發無損。

沈子贇皺著眉頭往前走了兩步,他放遠了目光看去,很快就瞪大了眼。

幾乎是一瞬間,他隻覺得像是有隻大手掐在了他的喉嚨上,想開口說些什麽,卻怎麽也張不開嘴,像是被黏住了。

血腥味他聞過幾次,可像是現在直麵血腥的場麵,他是第一次。

沈子贇立刻有了反應。

他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就要朝著後麵跑去,可影九在一旁抱著劍將他攔住,根本不讓他離開。

“咽下去。”影九冷冰冰出聲,“廢物!”

若往常聽到廢物二字,沈子贇定要勃然大怒地罵回去,可現在他根本出不了半點聲音。

沈子贇臉色白的像是死了半天的人一樣。

他身子搖搖欲墜,整個人都撐在旁邊的城牆之上,一陣陣惡心的感覺襲來,也忍不住將眼神再去撇到下麵死去的屍體上。

這一刻。

廝殺聲,慘叫聲,兵器聲像是長了翅膀一樣,通通飛進了他的耳朵裏。

來了禹州的這兩日,他隻在文書上看到死去多少人,傷殘多少人,甚至在跟著連雨煙回府後,就沒怎麽出來過。

“我……”沈子贇聲音啞的厲害。

楚荇眼底帶著涼意,聲音也同樣涼涼,“這下子,沈大人總該知道連雨煙暗中救下拓跋行是什麽意思了吧?她在跟你爭執過後,又暗中放走拓跋行,沈大人再想想是何意?”

她頓了頓,殺意在臉上一閃而過,“她幫著二皇子提供假證據,陷害蕭家,你能說死去的這些將士們,百姓們跟她沒有關係?”

怎麽可能沒關係。

沈子贇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奇怪的念頭,他甚至想順著楚荇的話說下去。

譬如,他想說,怎麽可能沒關係,明明是千刀萬剮也不為過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