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盲點

客廳裏隻亮著一盞頹靡的燈,沙發上坐著一個頹廢的人,用宛如自殺的方式凶猛地吸著煙,一根接一根,好像沒有它,他的生命就會中斷。

“爸爸……”

昏暗的樓梯上,輕聲低喃的小雨用雨夜似的黑眼睛看著他,讓他慌忙滅掉了煙。

“小雨。”招了招手,既不似親近,又不似回避地叫著男孩的名字。

看著男孩跌跌衝衝地奔到麵前,小心翼翼地抬頭望著他,他笑了笑,卻掩不住苦澀,柔了眼,撫摸著男孩漂亮的碎發,心思卻如沉在黑色的湖水中,一種缺氧,且看不到光亮的空洞感。

“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帶著幾分嚴厲,他用父親的口吻質問小雨。

小雨低下頭,卻忐忑地抬高視線,透過劉海,依舊看著他:“因為……男男不肯跟我說話,它心情不好,我知道是因為爸爸不肯睡,好幾夜了……小雨也……睡不著……”

他放在小雨頭發上的手不住地顫抖了一下,為了克製住身體的顫抖,而渾身緊繃起來。

當看見滿地的煙蒂,才發現,好幾夜了嗎?白天能夠繼續在基地辦公室裏運籌帷幄的他,回到家裏,卻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居然會這樣落魄……

看著小雨擔憂的神色,他心裏百感交集。

這孩子,不知道是聰明,還是天生敏銳,才五歲就懂得了人情世故,常年封閉在房間裏的不良成長環境,讓他非常在意周遭空氣的變化,把花豹當作唯一吐露心事的對象,卻在他麵前乖順聽話,甚至會哄他開心,說他愛聽的話。

他不知道這樣的小雨,會不會心理扭曲,但是,他目前實在給不了小雨一個正常的成長環境。

“你知道爸爸為什麽不睡嗎?”他把小雨抱起來,讓小雨坐在他大腿上。環住小雨瘦小的肩,卻覺得自己才是被小雨的目光擁抱的脆弱孩子。

“在等媽媽回來嗎?”小雨認真地問。

他空閑的手,不自覺地攥緊。

輕輕歎了一口氣,他勉力微笑著,無奈地看著表情認真,且眼含期待的男孩:“小雨……你為什麽要叫他媽媽呢……他和爸爸,隻是普通的同事關係……”

心髒,在一陣陣地抽痛,腦子裏產生了想要沉入水中的可怕想法,逼迫著自己習慣缺氧的方式是他最常使用的,緩解煩悶的辦法。就如當年,看著周瑜默默忍耐的時候,他也是這麽做的,結果卻差點淹死在自家的浴缸裏。

小雨稚嫩的聲音,帶著一絲不安:“爸爸喜歡的人,不是應該叫媽媽嗎?我聽……宅子裏的姐姐這麽說過的。”

宅子,小雨指的應該是皇羽門的本家。

這傻孩子,真的知道“喜歡”是什麽含義嗎?

他苦笑了一下,將小雨擁入懷中,下顎靠著小雨柔軟的頭發,輕輕地撫摸,卻覺得自己其實想擁抱的,是另一個人。

“小雨,你喜歡吃水果羹是吧?餓了嗎,爸爸現在做給你吃。”

小雨本來平放在他肩膀上的小手,微微地收攏了一些。

“是媽媽說的嗎?我喜歡吃水果羹……這件事小雨隻告訴過媽媽……”

他一怔,擰了擰眉頭,感歎著對周瑜都格外提防的小雨,竟然這樣依賴他的“媽媽”……

是屬於孩子的天生直覺嗎?

“小雨,他不是你‘媽媽’,他……不是屬於爸爸的人,他愛的……也不是爸爸……”

昏暗的燈,無聲無息地撫慰著父子倆的身影,卻讓一雙蒼白的手顯得更加消瘦。

“可是,爸爸喜歡媽媽……”小雨小聲地,卻很用力似地,喃喃嘀咕。

他用雙手,輕輕地捏住了小雨的肩膀:“嗯……連你都看出來了,可是他卻……爸爸想忘掉,可是忘不掉……不想睡覺,就是因為怕夢到他,爸爸真的,好喜歡他,這次真的是無可救藥了……小雨,你說爸爸該怎麽辦……”

又走了一個副官,尹正的後勤部其實對此已經習以為常,隻不過前幾個都待不到一個月,這次的長了那麽一點而已。

再度空缺副官的職位,尹正以往對此也習以為常,甚至驕傲地認為能讓他滿意的副官估計還沒出生,可是這一次,他卻有了依賴。

“怎麽那麽多錯別字啊!小銀,幫我校對一遍!”

像這樣下意識地說漏嘴已經不止一次兩次,也再三引起辦公室裏的尷尬氣氛。丁寧已經會條件反射性地皺眉,然後將擔心的目光投向溫寶寶,而溫寶寶總是埋頭苦幹,看起來充耳不聞,那刻意抑製著想抬頭去看老大的糾結神色他曆曆在目。

發生在後勤部這些細微的變化並不是每一個人都體察到了,特別是像葉子這種神經大條的人,隻是劉星偶爾的歎氣似乎正隱隱預示著,這暫時沉寂在表麵下的矛盾遲早有一天會爆發,誰也不敢去設想那一天到來的會是怎樣的狂風驟雨。

“老大,你還沒習慣君君被調走的事啊。”葉子以為老大隻是養成了習慣一時改不掉,卻不知這無心的話觸傷了溫寶寶的內心。

隻不過,溫寶寶始終憋著,默默地做自己的事。

“趕緊讓兵工部調個新兵過來吧!”江小玉沒心沒肺地說,尹老大便順勢把手裏的文件丟到她桌上:“你幫我把它校對正確了再給我看。”

江小玉眉頭一抽,很有撞死的衝動:“老大,我這個月都要開天窗啦,雜誌的事忙都忙不完……”

尹老大拿出一個頗具威信的眼神,瞪得江小玉連忙閉上嘴巴。

他接著轉向葉子,以質問的口吻說:“這期《妖怪工坊》的稿子出得也有點慢,葉子,讓那些編輯快點去催稿,不然趕不上出刊期了。”

葉子大皺起眉,苦惱地抱怨道:“我正在想辦法呢,羽毛這期罷工說要停載他的小說,我正讓紅茶寫篇短文頂上,但是羽毛的小說很受歡迎,不找個合適的理由,我們就等著被讀者的口水淹沒吧。”

尹老大眯了眯雙眼,嘴角輕輕地往上一揚。這個常見的習慣動作,讓葉子大感不妙。

“你不是很有編故事的才能嗎,模仿羽毛的文筆對你來說應該不難吧?”

葉子朝老大不滿地白眼:“如果你不在乎我把羽毛正正經經的小說改得粉黃粉暴力……”

尹正隻是輕輕地一笑,似乎陷入了沉思中而沒有聽見葉子的調侃。

孤注一擲……上次他得到君文乙軒的啟發,忽然想到,“一片羽毛”或許可能是他認識的人,他曾經和羽毛商量連載小說的事時,羽毛的態度總給他一種小心翼翼的感覺,似乎也有著“孤注一擲”的味道。

眸中閃過一絲明亮的光輝,嘴角輕輕泛起笑靨,他問:“葉子,羽毛和我們簽過合同嗎?”

葉子懶懶地歎了口氣:“簽過,不過沒有硬性規定他每個月必須完成的量。你自己當初說,給他多一點自由空間。”

他給羽毛自由空間,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看看羽毛時間久了,會不會露出馬腳。雖然他懷疑羽毛可能是《秘密》的作者,但是光靠文字的體現,終究把握不是很大。

燈的筆觸細膩精致,羽毛的文字卻精煉幹淨,一個喜歡繁瑣,一個卻崇尚簡約,兩者之間背道而馳,硬說羽毛故意改變文風,似乎很牽強。

“老大,我今天能不能早點走?”葉子忽然高聲問。尹正皺著眉頭看他:“幹什麽?”

“要幫君君整理他的行李啊。”

君文乙軒走得匆忙,落在首都的東西葉子答應會幫他整理打包郵遞過去。

不過,尹正嘴巴一努,十分強硬地說:“他的東西我來整理。”

下午,不許部下們偷懶曠工的尹正自己卻提早離開,給周瑜打了個電話讓他根據羽毛的匯款帳戶查他的資料,然後開著心愛的“卡宴”剛駛出基地大門,就看見丁寧候在路邊,專門就是衝著他來的。

郊區的馬路冷清僻靜,他把車停靠在路邊,看著丁寧上車,不想阻攔,卻也心有餘悸。

“啥事?”冷冷地問了一句,丁寧笑著說:“我還能為什麽事呢。”

“切!”尹正悶哼一聲,啟動車子,“你們別都把他當孩子寵。”

丁寧淺淺地笑了笑:“是你,老把他當孩子看。”

他們說的是溫寶寶,那個人人以為喜歡跟在葉子屁股後麵性格內向古怪,卻很好騙的悶小孩,以為他是被葉子騙進軍隊,結果卻莫名其妙和丁寧好上後,漸漸變成獨立自主的冷漠少年;那個總是被葉子當作親弟弟般照顧,處事作風卻慢慢向丁寧靠攏,看似冷傲矜持卻很容易受到周遭事物影響,過於敏感而細膩的十六歲少年,頭腦聰明,做事認真仔細,卻容易想得太多,身上仿佛永遠隻有黑色和白色兩種顏色,一個幹幹淨淨讓人不忍看到他受到俗世汙染,結果去選擇了自我毀滅的少年。

對這樣的人,女性們都會情不自禁地愛護,男性們也會不由自主地忍讓,可是丁寧卻說,大家都還習慣把他當孩子看待,卻忽略了他的心誌其實已經漸漸在寵溺中歪曲,在矛盾中成長健全。

尹正也是最近才發現,寶寶的臉漸漸脫離了稚嫩,已有了發育成熟的男性特質,變得清俊而硬朗了。

“過陣子我要隨軍出征,離開前,有些話不得不說。”丁寧把手臂擱在車窗上,迎著帶點塵土氣味的暖風,筆直的長發輕輕拂動,臉上是捉摸不透的笑容。

尹正不屑地冷笑:“嗬嗬,我派你上戰場,就是想讓溫寶寶改掉依賴你的習慣,你從來沒離開過他,不覺得他太依賴你了嗎?”

丁寧淺淺地笑:“確實,他很依賴我。不過……”他微微抬頭,目光清冷地看著窗外,“他更在乎你對他的看法。”

屬於成熟男子的低沉嗓音在和煦的風中慢慢化開,似乎過了很久才傳到尹正的耳朵裏。

他冷冷一笑:“他還年輕,根本不懂什麽感情,把崇拜當成是喜歡,讓我感到很困擾啊!”

他的話多少有些推卸責任的意味,讓丁寧表露出一絲不滿:“你不覺得,你上次用那種方式想嚇退他,有點過分嗎?”

尹正不耐煩地撇嘴,像個流氓似地抱怨:“怎麽,難道我真的應該跟他做?利用他的感情故意占便宜,那我不就變成連禽獸都不如的混賬了嘛!”

丁寧一邊歎氣一邊又輕笑,搖了搖頭,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麽。

尹正則以訓斥的口吻說:“你好好教育教育他,別小小年紀就誤入歧途!”

結果,丁寧更無奈,攤開雙手道:“這麽艱巨的任務我可不敢接手,你還是自己找他好好談談吧。”

“怎麽談?談情說愛?”尹正不耐煩地道,“他知道什麽是崇拜,什麽是喜歡麽,連做 愛這種事都搞不清楚狀況,還想和男人上床。等他真的知道是怎麽回事,隻會覺得惡心!”

說白了,兩個男人互相在對方麵前坦露一切,那畫麵他實在不怎麽喜歡。

隻是那一瞬間,他並沒有考慮到那晚如果他偷襲成功,他和小銀也不過就是經曆那個被他稱之為“惡心”的過程。

丁寧哭笑不得,連連搖頭說:“那你也不能用那麽極端的方法嚇他,你以為他有那麽容易被嚇退嗎?”

“那你說怎麽辦?坐下來請他喝杯茶,然後跟他說‘你不能喜歡男人,你隻能喜歡女人!’?”尹正譏諷地冷笑,“他要是再問我喜歡男人和喜歡女人的區別,媽的,我還給他上一堂性教育課不成!”

要不是了解尹正刀子嘴豆腐心的脾氣,丁寧沒準會給他一拳。不過他要是打了尹正,溫寶寶會和他翻臉。

想到這,他實在有點懶得攪這湯渾水。

他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我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喜歡你,不過我知道,你送給他的懷表,他一直隨身帶著,上次幫君文搬家的時候差點弄丟,那天他和你約了打網球結果卻爽約,就是這個原因,估計你已經忘了。”

丁寧一說,尹正這才想起,葉子他們那天非常起勁地去幫他的新任副官布置房間,溫寶寶和他發了大半天的消息,那會他正好被魚放鴿子,閑著無聊就和寶寶瞎扯,後來約了晚上一起吃飯打球,結果寶寶居然也放他鴿子,氣得他那天胃口超不好,晚飯隻吃了三個漢堡。

“原來他每次約我,都圖謀不軌。”尹正口不擇言地發牢騷,引起了丁寧的不滿:“喂,你用得著說得他很有心機嗎?他也就是喜歡你,又怕被你發現,所以就找各種借口接近你。”大歎一聲,丁寧的眼神有些惆悵,“他到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就怕你發現了會討厭他。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對你有這種感情的,但至少從我發現開始到現在差不多有一年了,憋到現在,他自己也很辛苦。”

“謔!一年了嗎?!”尹正清冽地一笑,諷刺道,“他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誰不好喜歡,偏偏挑這條死胡同!”

“大概是你華麗無比的光環徹底令他折服了吧!”丁寧不以為然地說笑著。

尹正卻沒給好臉色看:“我華麗無比的光壞怎麽沒讓你折服?”

丁寧淺淺一笑。“不過,喜歡是一種心情,有時候還真說不出理由。”

喜歡是一種心情,更是一種病毒,讓大腦癱瘓,失去正常的思考能力。

點上一支煙,慢慢地對它產生依賴,就像是給這種不能宣泄的心情尋找一個寄托。

尹正讓自己在煙霧中糜爛,自嘲地冷笑:“可惜,我心裏已經有人了,容不下他。”

丁寧想問,狂,你又為什麽選擇這條死胡同?但是他沒問,正因為了解狂不拘一格的作風,所以他的感情即使有違常理,也似乎是很自然而然的事。

他望著車窗外漸漸繁華的景色,沉寂的眸子逸出淡淡的迷惘:“希望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不要出事。”

尹正輕描淡寫地瞥了一眼丁寧,嘴角意味不明地上挑:“寧,你一向對別人的事漠不關心,我當你隻是懷著玩樂的心情留在後勤部,陪那群小孩子瞎湊熱鬧,怎麽這次對溫寶寶的事那麽在意?”

丁寧轉頭看著他,笑而不答。

丁寧到了家附近就下車了,完全沒有要幫忙尹正一起整理君文乙軒的行李的意思。

尹正把車停好,在樓下碰到了房東張大媽,張大媽看到他很高興,可是卻失落地說:“唉,又走了一個,這年輕人啊來來去去的,就是喜歡到處闖**,定不下心啊……”

尹正淡淡地擠出一絲笑容:“他不是自己想走的。”可是這話說出口,自己也覺得是自欺欺人。

用鑰匙打開房門,卻對著鑰匙圈上的掛墜呆了一會。

那是上次去超市大采購送的附贈品——一隻小獅子,配上一條藍色漸變的標簽條,上麵寫的英文意為“長長久久,情濃意愜”。本來這個鑰匙扣他想據為己有,可是君文乙軒牢牢攥在手裏硬是不肯給,說尹正搶了他的限量版PSP掛繩,這個小獅子鑰匙扣就當作補償。

如今想起這些點點滴滴,雖然嘴角忍不住泛起甜甜的微笑,眼底卻是感傷。

好個“長長久久,情濃意愜”,他們現在,一定正熱淚盈眶地擁抱在一起吧!想到這,他心頭既憤怒,又刺痛。

歎了一口氣,走進房間,望著一屋子的寂靜,強烈的失落感又浮上心頭。

空空的屋子,所有的物品都保持著原樣,好似在等待主人回來。

可是,他走了,也許再也不會回來。

他不喜歡家務活,換句話說,就是人懶。

不過此刻,他很勤快,並且獨享其樂。

把君文乙軒的東西一樣一樣地分類放進不同的紙箱,一邊收拾時,一邊還能挖掘出很多君文乙軒的習慣或癖好。

比如君文有訂報紙的習慣,而且把看過的報紙整齊地疊在一個茶櫃下。他很喜歡字謎遊戲,因為報紙上隻要有字謎遊戲,都已經填上了答案,並且是用鋼筆。

君文的鋼筆字和他的人一樣,柔韌秀美,一看就是溫和的人寫出來的字,字上有獨屬於他的特色。還能看出他是個很認真的人,語法用詞總是很嚴謹,寫的字也是規規矩矩,和尹正豪邁瀟灑的草書大相徑庭。

君文喜歡一邊看書一邊寫讀書筆記,特別是書中的注解,他都另外標上了自己的看法和理解,如果是知識點,他便會用標簽做上標記。

君文把所有東西都規整得有條有序,什麽是屬於工作範圍的,什麽是屬於娛樂範圍的,什麽是屬於家用的,什麽是屬於閑置不用的,重要的和不重要的一目了然。他有把東西放得整整齊齊的好習慣,不過,也有把生活變得過於繁瑣複雜的壞習慣。

尹正突然想到,有些人對自己東西的仔細程度,會精確到別人如果把某一樣東西移動毫厘都能立刻發現,不知君文乙軒是不是這種人?

想想,忽然覺得有點可怕……

累了,他坐在閣樓的書桌前,點了支煙,最近有點嗜煙。

心血**地打開抽屜隨便看看,懷著一種小孩子想發掘寶藏的好奇心,把抽屜裏本來放得整整齊齊的東西翻得亂七八糟。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一本書。

吸引他的,是書的封麵上,清清淡淡的天藍之中,一把橙色的傘落在水塘裏。

一瞬間,他似乎覺得這把傘有點眼熟,已經沉寂的記憶之湖仿佛會因它而泛起漣漪。

[“我為你打傘,並不是因為我的個子比你高,而是怕你讓自己淋雨。”]

他順手拿起書,輕輕地念出封麵上水色的字體:“瘋狂的微笑……”然後,情不自禁地泛起淡淡微笑,驀然對這個名字產生了一股親切感。

瘋狂的微笑,他欣賞這樣的人生態度,曾經心想著自己無論何時都要給別人留下這種印象,以瘋狂的姿態和作風逍遙人生,能微笑的時候,就一定不哭。

於是,他饒有興趣地翻了幾頁,發現還蠻有趣味的,特別是幾句台詞,立刻就吸引了他的眼球。

“其實,世界在小醜眼裏,也就是那麽滑稽的吧!”

“我笑的時候不代表我高興,所以我哭的時候也不代表我傷心,但是我今天哭了,不但因為我傷心,還有生氣!”

“其實,想哭的時候就哭出來,也是一種勇氣,因為你在別人麵前放下的是尊嚴,得到的是信任。”

“但是,請不要把眼淚當作武器!因為人上當過一次之後,就再也不會相信別人了!”

念著念著,他漸漸地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從字裏行間散發出的仿佛是他熟知的氣息,把已經快要忘記的東西又清晰呈現。

他皺著眉頭,懷疑地審視著那些描寫,那些對白,驀地,心中響起一聲呼喚。

樂竹,是你嗎?!

猛然間,他想起剛才拿起書的時候,書下還壓著什麽。

他忙往抽屜裏看,神色一驚,忐忑地拿起一封信。

信上寫的名字,正是樂竹!

那深刻硬直的鋼筆字跡,正是他熟悉的樂竹的筆跡。

然而,從那一筆一劃中,他卻感受到樂竹當時寫下它們時,內心彷徨不安的感情。

致,狂:

我再也不能忍受,雖然我做過很多努力。

這場賭博,我輸了,所以我必須接受失敗者的命運。

我不知道未來會怎麽樣,已經走投無路了,但是,我又無法尋求你的幫助。

我知道,如果這時候來找你,你隻會認為錯的是我。

因為不管他做了什麽,你都會相信他。

你們之間的這種信任,我想,大概是沒有人可以破壞的。

所以,這一切,就讓我一個人承擔吧。

我把一切都寫在了書裏,我和他之間的事總要有個了斷。

我想如果有一天,你或許會願意相信我說的話,那麽,就仔細看看這本書吧。

我偷偷印了它,這世上隻有這麽一本。

這是,世人所不知的,《秘密》的結局,我隻是換了人物的名字來寫。

我用我最後的時間,把它完成了,我想,我應該沒有遺憾了吧。

對不起,一直瞞著你那麽多事,但請相信,我是身不由己。

保重,朋友,但願他不會對你下手。

我由衷祈禱。

那些字跡裏,透露的都是憤恨。

那些字跡裏,仿佛包含著被背叛的絕望。

讀完了信,尹正深深吸了一口氣,卻感覺肺腑依然缺氧,依然沒有任何東西填進去。

他沒想到,過去,他和周瑜共同視為知己的那個人,竟然就是《秘密》的作者,燈!

那個曾經住在這間小屋裏,後來不聲不響地離開的人,居然和晉江網上引起軒然大波後又銷聲匿跡的人,是同一個!

似乎此刻,聯係起他們消失的方式,都那麽相似。

他更沒想過,樂竹不聲不響地離開,是有著身不由己的原因,他和周瑜之間曾發生過的事,並不是他一直以來認定的那樣。

他一直以為,樂竹的離開,受傷的人是周瑜,是樂竹拋棄了周瑜,讓周瑜陷入難堪的境地,他當初如何艱難地把周瑜從無底的深淵拉回來,如今呈現在腦海裏,竟恍如虛影。

信中的暗示,與他所經曆的恰好相反。

究竟哪一邊是真,哪一邊是假?

樂竹似乎在說,他是被逼走的,而逼他的人,難道是周瑜?!

這……怎麽可能?!!

腦子裏閃過的過往,淩亂而模糊,根本無法整理出一條清晰的線索。

樂竹突然消失時,他隻有憤怒,他為周瑜平白無故被拋棄而憎恨樂竹。

他甚至想把世界天翻地覆,把那個逃避感情的膽小鬼揪到周瑜麵前負荊請罪,可是周瑜卻淡淡地說了句,算了。

他沒有懷疑過,更忘不了,那時候周瑜眼中的傷感,是他這輩子都無力去彌補的過錯。

因為,是他把樂竹介紹給周瑜認識,是他間接撮合了他們,是他一次次鼓動周瑜表白,是他,將周瑜推下了這個罪孽的深海。

然而,如今這些感情竟然全部被顛覆,本來就渾濁的汙水變得更黑暗不清,他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那些事,去重新思考它們的意義,他甚至對真相有了忌憚,害怕它會讓人難以承受。

他在房間裏吸了一根又一根的煙,快速地把書讀完。

然後,他瘋狂地飆車到周瑜家。天色已暗,他靠著車門,在大門外靜靜地看著周瑜的別墅,視線一直緊緊地盯著周瑜書房亮著的燈,卻不知道該用何種感情。

憤怒,懷疑,困惑,悲傷……

周瑜和他從小一起長大,彼此都熟悉對方的一切,然而如今,他卻覺得,他並不認識周瑜。

他設想著一切可以推翻自己懷疑的理由,給自己尋找一切可以信任周瑜的立足點,他自己勾畫著一個可以圓說一切的藍圖,可以讓他繼續對周瑜推心置腹的可能性。

然而,他不得不承認,一個樂竹,曾經讓他和周瑜密不可分的關係有了裂痕,如今這個裂痕正在逐漸擴大。

他忽然想起一句名言:當你不知道一切的時候,其實是最幸福的。

他剪掉了長發,而周瑜也不再是曾經的乖寶寶。

如果這樣還不夠,那究竟要到何種不堪的境地,才甘心?

等管家來開門,他沒有向以往那樣和管家閑聊,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向周瑜的書房,見到他的青梅竹馬,頓時怒氣全開。

周瑜自然立刻察覺到了他的情緒異動,隻是一如既往地習慣了他的衝動:“不會又有什麽事讓我幫你收拾爛攤子吧!”

一如既往的口吻,如今在他聽來,卻像可笑的謊言一樣。

尹正用力咬牙,把手中的書狠狠砸在周瑜臉上。周瑜大吃一驚,眼明手快地在書砸中臉之前,頭一側,把書穩穩接在手中。

他莫名其妙地看著尹正,哭笑不得:“你又怎麽了,吃了火藥啦?”

“問你一件事!”尹正口氣強硬,明顯透露出怒意。

周瑜卻如同渾然不覺似的眨眨眼:“什麽事?”

看那一副嬉皮笑臉的周瑜,尹正高聲質問:“你對樂竹做過什麽?你把他怎麽樣了!”

“啊?”周瑜納悶地愣了愣,滿臉困惑。

尹正氣得衝上去,一把提起周瑜的領口:“你居然逼他和你玩左輪手槍賭博,你想殺了他嗎!”

周瑜瞪大雙眼,直愣愣地看著一臉憤怒的尹正。過了一會,嘴角輕輕地一勾。

他臉上淡淡的笑靨異常陌生,那是尹正從來沒見過的,陰暗灰冷。

“那個賭博啊……”他低頭冷笑,一把捏住尹正的手,用驚人的力道將他推開。而後,抬起頭的一瞬間,在屋內燈光的輝映下,鏡片閃過一道反光,眼中冰冽的笑意寒冷刺骨,冷酷至極。

那一雙眼,藏著這世上最可怕的城府。

周瑜輕描淡寫地說:“他輸了。”

三國時期,有一名大將,他光敏磊落,智勇雙全。

當今時代,有一位少年,他年輕氣盛,溫文爾雅。

然而,一個是忠肝義膽。一個是背信棄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