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彌留
當光親吻著雪山的銀白世界時,他們的寧靜也就此終止了。
在天亮以前,他們一直維持著擁抱的姿勢,就像兩個連體嬰兒,彼此的身體相互緊密地貼合在一起,好像即使有再大的外力也不能把他們分開。
他們的姿勢或許在外人眼裏看起來並不高尚,因為他們赤-囧著身子,隻是用外衣緊緊地裹住自己,然後依靠對方的身體來取暖。
但他們隻是單純地擁抱著,沉靜在對方均勻而輕柔的呼吸中,在冰雪之中,他們其實隻是竭力地尋求溫暖,僅此而已。
而他們這樣的擁抱也在射進藤蔓的第一縷陽光中結束。
感覺到懷裏的人有了動靜,君文乙軒用沙啞幹澀的嗓子努力擠出最溫柔親昵的聲音,悄悄地在對方的耳邊說:“醒了麽?已經天亮了……”他的後半句話明顯帶著淡淡的失落。
上官七戒在他懷中睜開了雙眼,清澈的碧綠色眼睛立刻接受了這個世界的光明,而他的臉卻好像仍沉靜在夢鄉裏,像初生的嬰兒一樣懵懂:“我做了一個夢……”
“什麽夢?”君文乙軒輕輕地問。
上官七戒像是思考了一下,或者是他竭力在回想方才的夢。
“夢見了我和你。”他臉上露出像早晨的陽光一樣,帶著淡淡的溫暖卻不會灼傷人眼的恬靜笑容,“夢見我們住在一棟大房子裏,門前有一片花園,種了茶花,還有一條小路,可以通向沙灘……”他半睜著眼,笑容裏是滿足的幸福和憧憬,“你在沙灘上等我,我們一起看海。那個海很藍,很漂亮……”
他說著說著,聲音裏有了輕微的哽咽,卻被他努力克製著,牢牢封鎖在喉間,不讓自己的情緒發泄出來,而能夠始終保持一種平靜的姿態。
可是,細心的君文當然聽出了他聲音中的哽塞。
“等你可以退役了,我們就去海邊蓋一棟這樣的房子。”君文乙軒溫柔地抱緊七戒消瘦的身軀,但他沒有太用力,而是恰到好處地將七戒的身子摟進懷裏,像鳥雀把自己的孩子庇護在羽翼之下一樣。
七戒同時也享受著君文的懷抱,沉溺在這種從未有過的被溫柔對待的安逸中,他覺得自己這樣做或許並不理智,隻是他更不想後悔。
“好。不過,蓋棟小木屋就行了,房子小點打掃起來才不會那麽麻煩……呃,你委屈下,在家做飯,打理花園,我出去打打工什麽的。”
“好哇,原來你已經計劃好了,讓我當‘家庭主夫’嘍?”君文乙軒笑著說。
七戒理直氣壯地轉頭,正縮在君文懷裏的他仰頭便正好看著君文的下顎:“是你老嫌棄我做的飯不好吃,雖然我自己挺有自信的……”他以前也是經常做東西給JESEN吃的,那個嘴巴挑剔的女人也沒說過他做的東西不好吃啊……
君文嗬嗬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聲聽起來異常開懷愉悅:“還是我做飯吧,把你養胖是我的終極目標!”
“哦,你果然喜歡胖子。”七戒懶懶地說了句應該算是有幽默感的話。
隻是幽默過後,不禁露出一絲苦笑。
因為,他對君文撒謊了。
他是夢見了有著花園的白色大房子,花園被白色的柵欄圍著,種著很多鮮紅如血的山茶。還有鋪滿碎石子的小路彎彎曲曲的,可以沿著它走到海岸邊。
可是,那個在海邊等他的人,和他一起牽著手看黃昏落日的人——
是司徒空……
空回眸那一瞬的微笑,讓他心痛得想哭。
因為,即使在夢裏,他也清楚地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距離空島最近的城市——雪城,雖然隻有十一月,這裏已經開始飄起鵝毛大雪,銀裝素裹的城市就像甜美而寧靜的伊人,帶著幾分靦腆和羞澀,溫婉動人,端莊素雅。
在司徒空的眼裏,欣賞這樣的景致,就和欣賞傾城絕色的佳人一樣,讓人心情愉悅。
不過,他最近不願想起任何和“美女”兩字有關的東西,或者更確切一點說,是不願去想“情人”之類的事。最近的八卦雜誌對他的私生活又展開了新一輪的剖析,原因並不是他即將在下個月和他的未婚妻正式舉辦訂婚晚宴,也不是他的保密工作做得不夠好,讓狗仔隊把他地位顯赫的未婚妻——諾亞港都首富的女兒挖了出來,更不是因為他和未婚妻近期相見如賓,似乎有打入冷宮的趨勢,那些寫八卦娛樂版的記者對於他連續三個多月沒有“情人”的檢點私生活更有興趣。
所謂,隻要是通常發生的事,成了習慣就見怪不怪,視為常識,而違反常識的,就成了令敏感的記者感興趣的“新聞點”。
在那些記者眼裏,司徒空即使一天更換三個情人,這三個情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也都不是值得拿來做文章的稀奇事,那麽,與之相反,他忽然變得清心寡欲了,忽然顯得對女人缺乏興趣了,忽然私生活變得節製正經了,那可就是能夠借以挖掘司徒空背後秘密的絕佳素材了。
要知道,他可是曾被某網站娛樂頻道評為“世界上最xing感的十位男xing”之一啊。
於是,諸如“花花公子情歸諾亞公主”、“天之驕子不再風liu”此類露骨又直白的標題讓司徒空看得心煩。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我不玩女人了,也可以成為新聞。”某日,司徒空坐在公司高級餐廳裏喝咖啡的時候,當著林娜的麵,看上去像是談笑風生,實際上予以直接抨擊的方式已經顯露了他的厭惡。不然,他應該說些例如“我將推動人類繁衍進化這類偉大的事業讓給更多年輕人,他們真是喜歡投其所好啊,連我這麽偉大的思想都注意到了。”這樣比較漂亮的借詞。
司徒空到是一向樂意成為媒體的焦點,對於八卦緋聞的態度也向來是來者不拒,欣然相對,可這一次竟會如此排斥,這個現象搞得秘書林娜最近也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如果換成普通人,或許會認為是女婿在老丈人麵前故意賣乖,可是怎麽想,殷家雖然是諾亞港都的富豪,可和司徒家族的地位比起來還是高攀了,司徒空更不像是會向別人低聲下氣的人。
他,可是呼風喚雨的男人啊。
這位能夠呼風喚雨,前些日子的囧囧形象因意外事故出現低糜現象,然短短時日內,憑借兩項針對泡沫經濟的資源環保工程計劃以及解放離沃的功勞,再度如日中天的二十一歲青年此刻正坐在靠窗的賞景絕佳位置,著一身素雅的休閑西裝,帶著白色的絲質手套,頭發全部往後梳理得油光可鑒,渾身整潔得仿佛不沾染一點塵埃。小麥色的肌膚使得體格高大健朗的他看起來像軍人一樣英姿颯爽,俊美而英氣十足的臉帶著慵懶,卻不乏幹練的沉靜表情,冰澈的藍眸深邃地望著落地窗外那副被白色顏料填充的畫幕,嘴角彎起自信的弧度,卻不是那種張揚的笑。
他喜歡看雪,因為不能親近,而更加喜歡。
林娜報告完工作進度後就離開了,然後,他單獨坐了將近一個小時,餐廳裏的人都知道他在等一位重要的客人,他們看司徒空如此耐心,甚至時而顯出幾分緊張,不禁猜測他等的人究竟是誰。
時間接近早上八點,餐廳因為司徒空的預訂而特例提早開始營業,不,應該說是整個場子在正式營業時間之前都被司徒空包下來了。
所以,空空****的旋轉餐廳裏隻有他一個人,但他的身上卻不會讓人看到孤獨的影子,甚至此刻,連不耐煩的情緒也沒有。
他時而望著窗外仿佛陷入沉思,時而優雅地翻閱著雜誌,喝完咖啡,叫了一瓶葡萄酒,卻放在桌上不打算馬上飲用。
後來,大家才知道,這瓶葡萄酒是用來招待他等的那位客人的,而那位客人的身份也絕對是可以讓司徒空即使等上一天也毫無怨言的人物。
剛過八點,伴隨著一陣高筒靴落在地毯上低悶卻利落的腳步聲,所有人的視線都立刻聚集到踏進餐廳的男子身上,那令人歎為觀止的儀態和素雅高貴的氣質一下子就征服了他們的眼球。
侍者接過男子手中的素黑風衣,迎賓人員被拒之於千裏之外,獨步到司徒空桌位的男子仿佛帶來一陣冰夜清冷寂靜的風,他不食人間煙火的素靜臉龐以及一席隨意束起的黑色長發令人聯想起黑曜石這種既神秘又蘊藏著無限能量的寶石。和司徒空坐在一起,這道絕美的風景仿佛已不屬於這個俗世,或許在十九世紀法國(注:按年份設定,實際上不應該有十九世紀的法國,不過這裏處理為架空時間,請忽略騎士時代的重疊部分。)浪漫囧囧者眼中是一首迷人的詩。
“早安,爸爸。”司徒空不敢怠慢,立即微微欠身相迎,雖然他沒有起身,不過恭敬的態度足以顯示這位男子的身份。而他自身良好的教養也在這舉手投足間發揮得淋漓盡致。
能讓他如此恭敬的不是別人,正是輝夜的城主,司徒靜王。
有人說,如果司徒空是能呼風喚雨的男人,司徒靜王就是能製造雷雨的男人。還有人說,如果司徒空動一動手指,能讓大陸的整個經濟天翻地覆,那麽司徒靜王則隻是歎一口氣。
對於這種輿論,父子倆到是非常默契地不予以任何看法。
父親大人剛坐下,司徒空便讓人開酒,濃鬱的葡萄酒湧入兩人的玻璃杯,在這過程中,父子倆之間是異樣的沉靜,甚至讓人感到一種窒息的壓迫力。
“紅離怎麽沒跟著您?”司徒空對父親微笑地問,他的父親終年都是一副宛如牧師似的素靜神情,淡淡的目光沒有投向兒子,而是在窗外的景致中駐留了一會,既而收斂起遙望風景時的那份空茫。所以,對於父親,也是他唯一放棄光靠眼力來判斷對方心思這種方法。
他和父親,是更深一層次的“窺探”。
“他在樓下等我,我們父子倆難得有機會一起共進早餐,我不想有外人在。”司徒靜王星寒意冷的眼這時候才看向兒子,語氣輕描淡寫。
不過,司徒空能聽出,父親今天的心情還不錯。
司徒空笑了一下,拿起刀叉的時候,舉止比平常拘謹優雅了許多:“他跟了您那麽多年,原來還隻不過是個‘外人’?”他的話語中有著明顯的諷刺,不過這並未讓他的父親動容。
司徒靜王正視兒子,微微顯露出作為父親的威嚴,沉冷的聲音就像窗外化不開的雪似的:“雪城那麽冷,你卻穿得那麽少?你的秘書沒有提醒你麽?而且——”
他像是故意停頓了一下,和兒子一樣,非常有教養地拿起刀叉,慢慢地切牛排,好像心不在焉地繼續說:“我聽說你來這裏隻是為了參觀一項工程,那個工程明明可以讓別人代勞。”
父親大人還真是直白啊,一大早的,馬上就毫不客氣地向他投煙霧彈過來了。
司徒空笑了笑:“爸爸,我不是小孩子了。”
有別於以往漂亮的圓說,這次,他選擇更加直白和毫無道理的抗議,這讓司徒靜王陷入一陣沉默。
“既然知道不是孩子了,就不應該讓別人擔心,明醫生的囑咐你應該無條件遵照。你上次去了趟離沃,結果卻弄得病怏怏地回來,這是一個成年人應有的行為嗎?”司徒靜王的口吻還是頗為溫和的,他一邊慢條斯理地切牛排,一邊好像和其他慈眉善目的父親沒什麽兩樣,“既然工作太忙,就多派點人手,用人方麵你一向有獨到的眼光,即使要兼顧公司和政務,你也不用凡事都親力親為。量力而行,我應該教過你。”
好一個“量力而行”,別人可能認為司徒靜王此刻正扮演著一位忠言逆耳的良師角色,可是司徒空心裏明白,父親的主要目的是試探他插手解決離沃囧囧矛盾的初衷,他雖然當時用巧妙的辦法引開了父親的注意力,一方麵讓父親達成“接管”離沃自治權的目的,一方麵也完成了自己的目的。不過當時他就奇怪,這隻老狐狸怎麽可能沒發現其中的蹊蹺?
離沃新一任的行政部署他已有完善的人事安排,以離沃為中心形成未來司徒家族的第二個經濟治理化區域,同時徹底革除半軍事化的弊病,形成能和南方林家的經濟壟斷並駕齊驅的勢力,他懷疑,從一開始,這一切就是父親為了達成這個目的而悄悄在背後對離沃的軍事叛變推波助瀾。
發現這一點的司徒空隻是將其實行而已,唯一手下留情的是把明華城依然留給了於家,他猜測父親也不會因為這方麵的損失而斤斤計較,或者說,打從他開始有行動,父親就應該料到這個結果了。
那麽,父親果然還是想試探他親自去離沃的目的吧?
不,一石二鳥是父親慣用的手段,離沃的治理權是主要目的,但是,巨型單兵操作兵器“海神波塞東”的啟動絕不是偶然,老狐狸會去離沃是為了確認一件事。
他的另一個目的是——上官七戒!
連他都能得到那份潛入離沃執行秘密偵查任務的小組成員名單,他父親又怎麽會不知道?
其實從紅野開始,老狐狸就已經鎖定了上官七戒這個目標,他在格鬥大賽舉辦的競技場安排了殺手準備除掉上官七戒,這件事司徒空如今回想起來仍覺得心寒。
父親居然要殺七戒……
“相反,應該親力親為的事,你卻不做。”司徒靜王話鋒一轉,語氣的細微變化立刻讓人覺得空氣瞬間被凍結了似的,盡管他依然道貌岸然地吃下一塊牛排,開始慢慢切第二塊。
司徒空知道父親的話還有下文,是以靜靜地等待。這時候如果他隨便開口,老狐狸恐怕就不是試探他那麽簡單了,說不定會直接抓他的把柄。
“源伊自從紅野回來後,一直身體不太舒服,我本想讓你和明醫生一起去看看她,但是你一直說沒空。你不覺得,近日對她有點太冷淡了嗎?女人都是敏感的。”司徒靜王的語氣中已經明顯透露出指責。
一不小心被父親順藤摸瓜提了自己最頭疼的事,司徒空不免皺起眉頭。
說起他的未婚妻,他心裏其實已經氣到想把那女人碎屍萬段的地步,她以為他不知道那次在新幹線上,她想暗殺七戒嗎?她那自以為天衣無縫的演技早就被他識破了,雖然他不能確定指使源伊這麽做的是不是父親。他之所以還會繼續和她演戲,完全是因為現在還不到和父親翻臉的時候。
而且,他懷疑源伊並不是單獨行動的殺手,她的背後或許有一個龐大的組織,雖然這種猜測毫無根據。但是他在紅野鎮收到的匿名電報,以及那些襲擊他的人,實際上他們都是衝著七戒去的。
沒錯,或許七戒以為那些狙擊手的目標單純的隻是司徒空,但其實他自己也在獵捕的對象之中。
根據他的推測,當時潛伏在紅野的共有三批人:一是為了獲得他身上攜帶的情報的人,也就是之後俘虜他的人;二是一批經過特殊訓練的職業殺手,他們的目標是七戒,並且他確信那些人是想活捉七戒,而不是殺了他;三是目的不明,處在灰色地帶的暗中窺視者,他們可能是某國的間諜,目的大概是確認紅野進行的yin謀,並且是有連續xing的。
他後來前往離沃時,就覺得隱藏在離沃的那股不尋常的氣息似乎與其有關聯xing,但是他暫時還把握不到關鍵。
不,或許後來俘虜他的人和一開始襲擊他們的並不是同一批人……
那個始終隱匿在暗處,時而藏頭露尾,時而又全身而退的“第三方勢力”究竟會是什麽?
他很在意,紅野俘虜他卻最後又放他們一馬的人,離沃啟動“海神波塞東”的人,這條讓人毛骨悚然的伏線,到底意味著什麽。
當時的形勢太過複雜,甚至連他到現在都還無法揭開這些迷霧,看清事實的本質。
一連串邏輯分析快速地掠過他慎密無逢的大腦,當他看向父親時已經調整好心情,以無懈可擊的優雅微笑在父親大人麵前故意賣乖:“過陣子,等空島的開發工程正式開始落實後,我會抽空去看下源伊。爸爸,我今天找您是想談幾件公事,這些私事還是改日再閑談吧,我不想耽誤您太多時間。”
眼下,令他最頭疼的就是和殷源伊的訂婚晚宴,他到不介意把一個危險因子放在身邊,隻是心情上莫名的煩躁,連他自己也感到在這件事上的冷靜和駕馭力似乎有點反常。
愛情,果然是種危險的東西啊……
司徒靜王一臉沉靜,以這種方式表示著默許,多少讓司徒空暗暗鬆了一口氣。
至少目前,在婚事方麵,他不想多費神。
過了一會,當他正醞釀著腹案時,父親卻先開口了:“空島的那塊地,我聽說,你並不是用正規手段拍得的。”
既然父親大人先發製人,他也就順其自然地應戰。他拿起酒杯,輕輕地順時針搖晃著,凝視杯中鮮紅如血的**在掌心上方浮動,那種感覺仿佛就像把世界整個捏在手中。
他帶著淡淡的笑靨,說:“那塊地本來是屬於皇羽門的,我想他們那種傳統的家族,也不會願意拱手把自己的祖業讓給別人。競拍一開始就是煙霧彈,其實他們隻是想抬高那塊地的價格,讓人以後都望而卻步。”他抿了一口紅酒,滋潤著因氣候的變化而有些幹燥的唇,這時候,他不得不感歎自己的身體實在不能適應寒冷的地方。
“我是順水推舟,想賣個人情給他們。”他的體質一病起來就來勢凶猛,不過,雖然咳嗽還未痊愈,他還是能調整到最佳狀態,發音溫潤而清朗,“空島的計劃一個人獨吞並不能獲得最大利益,我會找一個合夥人。”
司徒靜王既不像是在思考,也不像是猶豫,但他等了一會,才說:“你的計劃由你自己決定,不過,皇伯伯那邊不可以怠慢,畢竟是人家的家族祖業。”
司徒靜王的話通常隻會說一半,而身為兒子,當然馬上能領會父親的意思:“我會親自去拜訪皇伯伯,向他老人家說明一切的。這件事,我會量力而行。”他補充的最後一句,多少有點針對父親的意思。
他悄悄地窺探著對桌父親一成不變的清冷臉龐,心想,父親其實並不支持他在空島的工程計劃吧?
空島的資源雖然豐富,但可利用的卻很少,而它位於國土的北方,這種地理條件也並不是能獲取囧囧利益的地方。但是,對於皇羽門來說,它卻是個微妙的存在,常生家族供奉的神殿——冰嵐之殿就在島上,傳說,它是和“天絕之牢”同一時代留下的遺跡,世人暫時還無法揭開它神秘的麵紗。皇羽門長期霸占著島嶼的土地權,對於常生家族來說,他們就無法取回神殿的所有權,這恐怕是他們一直以來的心頭之患。司徒空思慮了很久,決定將這塊攸關兩個家族關係的領地握在自己手中,想以此和皇羽門取得談判條件。
或許,這個計劃在父親看來有些太過大膽吧?
司徒靜王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過多周旋,很快進入下一個話題:“另外,我聽說你最近在調查東方軍司技術資料泄露的事?”
司徒空早有腹案,不暇思索地道:“這件事我是覺得自己應該負起一點責任,紅野那次雖然及時毀掉了情報,但是之前在黑島,資料還是被米達麥戈雷那個老家夥帶走了。”
等他說完,司徒靜王的眼神比先前冷澈了一些,語氣也變得尖銳了:“在情報竊取方麵,米達麥戈雷絕不是省油的燈,這點我提醒過你,對付他,賭博的方式是行不通的,這種方麵的經驗和資曆他絕對比你深厚。不過,後來你不是通過黑市手段封殺了他在南苑的勢力,然後又找人幹掉他了嗎?”
撇了撇嘴,司徒空默默興歎,父親對他的行動果然了如指掌,他身邊恐怕有個極其厲害的家夥,能夠像忍者一樣躲在暗處,替父親監視他吧?
比紅離還厲害麽?他腦子裏過濾著父親的人脈,一時想不到會是哪方麵的人。
“但是資料還是泄露出去了,而且是在境內,這點我覺得有點古怪。”司徒空轉入一個囧囧xing的問題,比較謹慎地說,“南苑戰爭一直打到現在,如果未來的三個月內還不能得以解決的話,南國恐怕會蠢蠢欲動,對他們來說,有相同的利益可圖,極有可能達成聯盟,到時候就會變成侵略戰爭。”
司徒空的目光一冷,宛如刀刃一樣銳利:“我想在南國有所行動之前,必須加強現在東方軍司掌握的軍事技術,否則,一旦開戰,黑教徒目前持有的新式武器再繼續強化的話,這仗打起來會很辛苦。”
“嗯,難得你已經注意到了這點。”和兒子比起來,司徒靜王對此事的反應稍顯冷淡了點,“我還以為,你是突然對家族機械研發產業產生了興趣,想把對方的技術再偷回來使用。”
司徒空淺淺地笑了一笑:“目前,生化技術方麵,我認為東方軍司是占有絕對優勢的,不論對方如何強化武器方麵的技術,他們沒有足夠的人才配備,不會有更高的突破。不過,爸爸——”他略微加重語氣,嚴肅地說,“東方軍司畢竟是以傭兵部隊的形式存在,如果未來爆發戰爭,還是要以正規軍的力量為主。”
司徒靜王清冷地笑了一聲:“你是想讓東方軍司的部分技術流入西統軍,為正規軍使用?”
“不,大規模的殺傷xing武器我並不讚同將它量產化,那樣的戰爭也隻是單方麵的殺戮,國際上不會認同這種行徑,我們更不能成為眾矢之的。我堅持的,始終是能夠在對等的條件下謀取和平解決的辦法。”年輕的囧囧家懷著幾許輕狂的特質,堅定不移地說。
司徒靜王抬頭看了看兒子臉上青澀卻堅定的意誌,冷冷地彎起了嘴角:“你指談判嗎?為了爭取對等的條件,所以相對的取得一定戰場上的優勢?”
“如果是能擁有讓對方懼怕的武器力量,即使不真正投入戰場也能讓對方止戰。”司徒空言辭犀利地說,“我認為,這是一種能夠減少流血傷亡的絕對勝利。”
“絕對勝利……”司徒靜王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以你的口才,你確實有這方麵的能力,或許可以達成你所謂的和平解決,不過前提是,對方也有同樣的覺悟。南王迦羅……你覺得他是那樣的人嗎?”
輝夜城主向桌麵上靠了靠,似乎心不在焉地用手輕輕扶著臉頰,幾絲長發在陽光中拂過水波般的光澤,輕輕飄逸,這愜意而優雅的姿態立刻構成了一副典雅的宮廷貴族畫卷,著裝考究的俊逸男子像畫家描繪的紳士那般,臉上略帶幾許慵懶的表情。
如果這時候有人在旁欣賞的話,絕不會想象到他們在談論極其尖銳的話題。
“空兒願意試一試。”微微側身的司徒空麵對陽光,眼中閃過的如碧波一般清澈的堅定光輝,令輝夜城主忽然想起了小時候的空,那種望著漫天飛雪時的靜謐,似乎是任何東西也抹不去的。
“你喜歡賭,我沒有不支持的道理。”司徒靜王悠悠地說,眼中還是一片清冷,令人看不清他的真正用意。他帶有深意地目光沉浸於杯中的紅酒,不禁少有地露出了笑容,“看在你特地準備的這瓶82年份紅酒,這件事我會向烈因總司令官提一下,不過,他本人怎麽看,才是關鍵所在。”
投其所好,這點司徒空當然不會放過。其實父親的嗜好他也隻了解一點點,喜歡82年份的CaberSauvignon葡萄酒,也是以前向紅離打聽的。
“烈因總司令官是個明理的人,為了蘭中校的事他都可以向蘭鬱棠司令官低聲下氣。”司徒空半帶試探的目的看向父親。他一直覺得,父親和該亞·烈因之間,並不是一個平起平坐的關係,如果以囧囧地位來說,父親或許可以左右該亞·烈因的決策,不過該亞·烈因也是匹表麵溫馴的狼,權宜之下,玉麵狼和老狐狸各謀所需而已。
就像離沃的事,最後司徒家族得到了離沃的治理權,該亞·烈因得到了離沃隱藏多年的高端技術,彼此各得其所。而司徒空兩邊搭橋,有了和烈因之間的人情關係,這次他有求,烈因應該不會故意阻斷吧?
烈因應該對未來的局勢也有自己的構想,不管是西統軍和東方軍司,井水不犯河水的關係不可能持續太久,他們或許也預感到,等司徒空進入了聯合議會,軍事統合方麵不會這麽一直放任不管。
此外,他們都不會忘記,那個“第三方勢力”的存在。
司徒靜王沉默了一會,幹淨利落地說:“那件事,是我做主的。”
司徒空一愣:“爸爸,您……”
“蘭華夜的爺爺和我父親有一點交情,我就讓老主人賣了個人情給我。”司徒靜王輕描淡寫地說,然這答案實在讓司徒空很意外。
想不到父親和蘭家也有關係,那麽,難道……連蘭鬱棠統領的西統軍那邊,老狐狸也有耳目?
不對,蘭鬱棠和蘭家老主人的關係並不和睦,這層關係應該打不通。
令他在意的是,既然是賣個人情,那麽交換條件是什麽?
想把東方軍司和西統軍都握在自己手裏,這種事即使是現在的輝夜城主,也辦不到吧?
他審視著父親淡漠清冷的神情,和過去的幾次“交鋒”一樣,依然對這個老狐狸無可奈何。
“說到這個,我到是想起一件事。”本來在喝著紅酒的司徒靜王放下酒杯,略微放鬆了一下坐姿,沉靜地看著窗外的雪景,“你現在失去了一隻手,雖然移植了假肢,不過我不認為你的格鬥術還能保持以前的水平。何況競選已經慢慢進入尾聲,現在是局勢最緊張的時候,我為你安排了一支特別的護衛小組,加強你的安全保障。他們不會妨礙你的私生活,你也可以隨時調用他們。”
雖然父親語氣溫和,卻有著不可違抗的魄力,對此,司徒空小心翼翼地提防著。
他心裏暗暗揣測,紅野和離沃,兩件事加起來不可能讓父親還坐視不管,雖然當時當地風平浪靜,現在終於開始對他施加壓力了。保護是表麵名義,實際上是增加了監視他的人員。
為了限製他的活動範圍麽?還是想架空他身邊的人脈,讓他不能隨心所欲?或者隻是一種警告,讓他自覺注意收斂?
不管是哪一種,小狐狸和老狐狸之間明和暗鬥的戰爭還將持續很久的樣子。
“謝謝爸爸,我明白。”他以漂亮的婉轉口吻回應父親的這份“厚禮”,而他眼中收放自如的野心不露一絲破綻。
當然,他敷衍的本事老狐狸肯定也心知肚明,他一直認為,如今父親和他隻不過是相互不捅破表麵的那層紙而已,由於雙方都精得很,也都十分沉得住氣,才不會無意義地去明刀明qiang地鬥。
或許在外人眼裏,他們這種令人喘不過氣的關係,就像是被封鎖在水缸裏隨時會窒息而死一樣吧?
司徒空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對桌明明已經三十九歲,外表卻保持著二十多歲容顏的老妖怪,他們表麵平靜和諧,私底下卻各懷心思。
“還有一件事。”司徒靜王將視線收回,內斂而冷澈的目光仿佛不經意地掃過兒子,接著繼續切牛排,“你想在東方軍司內部幹涉人事調動,這件事我不是不知道。”
司徒空眉頭輕輕擰了一下,心裏有一絲防備,不過表麵上還是鎮定自若地笑道:“我想,爸爸應該是知道的。”
“這件事,不要再繼續了。”
麵對父親直截了當的命令,司徒空心裏一沉。父親會對他下命令,那就表示沒有任何轉回的餘地,甚至表示已觸怒了父親。
不過他也知道,就目前階段,在這件事上,他是有點心急了。
“我已經放棄了,爸爸,您多慮了。”
他以確實的回答結束了這個話題,沉默之中,他輕輕地捏了捏拳頭,隨後,繼續以優雅的姿勢,享用他們父子難得的早餐。
輝夜城主早走一步,司徒空故意多留了十分鍾,離開餐廳後,他到地下車庫,毫不意外地聽到手機鈴響。
鑽入私家車後,他接起電話。
“有什麽情況?”
“十個小時前我們失去了他的蹤跡,懷疑可能被困在山上了。”
他鎮定自若的眼神中閃過刀刃一般的冷光,皺起眉頭立刻訓斥道:“十個小時前的事,現在才向我匯報!”
“是您說,我們隻能準點聯絡您。”對方很為難,同時也透露出一絲懼怕。
萬一司徒空真的問罪,不需要十個小時,他們就會消失在這世上。
幾不可查的一絲歎息逸出口,司徒空以平穩的語氣說:“搜山!找到人為止,不然你們就在雪山上挖座冰棺材把自己埋了吧。”
“是!遵命!”對方急急忙忙答複後,又猶豫起來,“不過,已經十個小時了,萬一,是屍體——”
“不要跟我談萬一,不然你們也活不長了。”
收線,他利落地把手機放進口袋裏,冷冷的眼悄然無聲地洞察著四周的動靜,直到把車開出停車場,駛上高架後,他打通第二個電話。
“林娜,聯係遙先生,讓他安排一組人過去,那邊需要支援。”
他一直都是佇立在高處,俯瞰著腳下那寬廣而微小的城市,他覺得,那樣的距離雖然能看清全貌,卻太過遙遠。
如果從這裏掉下去的話,會是什麽樣的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