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默愛

狂,我對你說過,此生,我最後悔的是跟你一起走過沙漠。此生,我最不能割舍的,也是在沙漠中,你對我說的話。

艦艇著陸以後,蒼嵐號進行了人員調整,部分機師調派到左向朗分艦隊了解接下來的戰術配合問題,分艦隊的指揮官綰兒·真蘭是個笑容溫婉,氣質古雅,並且極好說話的女人,因此調派過去的士兵都有些過度熱情。

白鯊號停泊之後開始了修整作業,蘭沐希上校和尹正確認了行動目的以及會合時間,然後就在艦影下不著邊際地閑談了很久。

“你還是帶上溫少尉吧。”拒絕了尹正遞來的煙後,蘭沐希用勸說的口吻,麵向巨大的戰艦,說道,“他其實是個不錯的人才,我不想看到你們因為xing情不合,影響你對他的看法。”

“帶上他,會很麻煩。”尹正有些敷衍地回應上校,叼著煙,叉腿站在太陽底下的樣子有點痞子味。

年紀尚輕的上校有著一張質樸青澀的臉龐,英武的雙眼以及細致的眉宇散發出一股剛正不阿的武人風範。

他表情肅然,眼底卻很溫柔:“我知道你對他有偏見,可是你們畢竟以前是同僚,他對你很忠心,這樣的部下比百裏挑一的精英更可貴。”

尹正丟掉煙蒂,用腳狠狠地踩扁,並且擰了擰,冷酷無情地說:“他的忠心隻不過是偏激的愛。”

蘭沐希一時有些不能消化尹正的話,等他恍然大悟時,尹正已經點起第二支煙。

“原來是這樣……”

“替我好好照顧他吧。”尹正望著遠方,冷漠卻惆悵地低歎,“他還年輕,不該死在戰場上。但是他那個脾氣,別人說什麽都沒用,除非他自己開竅。”

蘭沐希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好吧,我就暫時代你照顧他。”

“謝了。”

這位眉宇之中有著和蘭華夜相似的神韻,氣質卻截然不同的上校在目視遠方很久之後,轉頭望定尹正,剛毅的目光流露著淡淡的惋惜:“你也別死啊。”

尹正閉上眼,快速吸取著煙草這種慢xing毒藥,淡漠地道:“沒和他了斷前,我不會死。”

蘭沐希歎了口氣:“等這場仗結束以後,你準備調去莫河邊境參加聯軍支援龍柏吧?”

龍柏國最近遭遇南國大舉犯境,南國猖狂的軍事行動以及龍柏對於本國西境的直接影響,使得本國不得不對其引起重視。

如果龍柏失邑,南國就能輕易威脅到本國的疆域,尤其是在西境的通商貿易關口,極有可能成為南國下一個狩獵目標。

雖然仗還沒有打起來,支援行動已經緊鑼密鼓地籌備起來,本國決定在南國正式發動侵略戰爭之前,先派軍隊前往駐守,以備無患。

“嗯。”尹正微微點頭,“哪裏在打仗,我就去哪裏。”

蘭沐希聽了,不由得皺起眉頭:“你為了在短時間內晉升為將軍,能擁有自己的艦隊,這樣玩命,我實在不能讚同。”

尹正收緊眉宇,深深地望著遠方:“我需要力量,能阻止他害人害己的力量。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能和他那個組織對抗的,隻有軍隊。”

蘭沐希無奈地搖頭:“我相信你說的,他們那個組織很可能已經滲入統治階層,‘妖孽皇帝’的名號我也聽說過,他能掌控全世界三分之一的情報組織,這種力量真的很可怕。可是,你報仇的方式,也有點太——”

尹正忽然目光銳利地轉向蘭沐希,嚴肅地說:“上校,你認為我還有什麽辦法?如果他們的勢力真的已經滲入統治階層,隻能說現在的政府隻不過是在平靜的表象下苟延殘喘的高齡老人,遲早有一天會爆發一場巨大的變革。我不知道現任的總統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是在那場暴風雨襲來之前,必須將籌碼握在自己手裏。”

蘭沐希沉思了一會,道:“我一直認為,這隻是你複仇的一個借口。”

尹正諷刺地笑了一下:“你怎麽以為都可以。”

“你認為現在的政府很快就會倒台,你想以自己取得的力量,幫助司徒空重建新政府。”蘭沐希字字斟酌,謹小慎微地說,“你這不就等於是煽動政變嗎?司徒空的作風,我不太喜歡。雖然我認為他有能力治理好國家,但是外界對他為人處事的輿論,還有他控製著最大的黑市交易市場,這些都不會是空囧來風。”

“一個人不會沒有任何瑕疵,我相信我不會看錯人。”尹正清冽含笑的目光投向遠方模糊的地平線,帶著風沙的微風輕輕吹拂他幹枯的秀發,使他沉浸在陽光中的臉顯得格外英氣逼人。

“我也知道上校你是個忠貞不渝的人,絕對不會背叛現在的政府。”尹正目光極深地看著蘭沐希上校,冰冷銳利的眼神卻有著淡淡的遺憾,“我本來很希望你能和我站在同一陣營,但是既然上校你有自己的原則,我不勉強。我隻希望將來,我們不會成為敵人。”

蘭沐希上校挺拔的軍姿麵對巨大的戰艦,用力握拳,輕輕地微笑了一下:“我希望,你說的那一天永遠不會到來。但是如果真的被你說中了,那我們也隻有竭盡全力保護自己重要的東西。到那一天,隻求我們能痛痛快快地打一仗。”

等待了很久的沉默之後,尹正輕佻地一笑:“一言為定。”

煙塵風沙親吻著臉頰,不冷不熱的,讓人昏昏欲睡的同時,又因為鼻子痛癢難耐而反倒精神了。

用薄薄的一層棉布裹蓋著,穿行在茫茫的大漠之中,隻是一種心理安慰,實際上根本無法起到保護肌膚的作用。

走不到幾個小時,皮膚便像開裂一樣刺痛。而感覺到刺痛的同時,第一個想到的卻不是自己。

隊列為首的尹正撩起些許遮麵的布簾,回頭張望,讓那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映入眼簾,便忍不住停下腳步。跟在身邊的花豹也一起停下,往主人身邊挪了挪,機警地張望四周。

“你們先走。”他對趕上來的古淵和幺葬打了聲招呼,然後在原地等著殘和那個搖搖晃晃的人影。

隻見那被白色棉布包裹的身影總有種像要溶化在烈日裏的感覺,搖晃的姿勢越來越令他心寒。

是以,他等不及了,便邁著大步半奔跑式地過去。他的身後,花豹依然在為主人探路。

殘迎了上來,開口正要講話,卻一眨眼就讓尹正到他身背後去了。

而尹正的視線,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那個搖搖晃晃的人影,就在他剛到跟前時,人影便像失去支撐似的忽然倒了下來,正好投入他懷中。

本不應該很沉的身子托在臂膀間卻是重如鉛塊,又柔軟易碎,隻讓人覺得,或許輕輕一捏,便可徹底將之揉碎。

眉頭微微顫了一下,尹正小心翼翼地托住懷裏的身子,滑下肩頭的布簾裏露出一張汗跡斑斑的臉。

雙唇白得像是灑了一層鹽,失去了原來的潤澤,幹澀的皺痕讓人很想好好用舌尖撫慰一下。

“小銀!”這一喚,他恨不得立刻將這個身體環進臂膀中,但是他沒有這麽做,因為對方捏住他的肩頭,倔強地把自己支撐了起來。

細碎的呼吸以及迷離的眼,在尹正麵前晃了又晃,最終還是跌了進去。

尹正沒有再喚第二聲,直接把人兒打橫抱了起來。

“狂……放下我。”

“不!”

“放下,不然……你會被我拖累。”

猙獰的眉頭糾纏在一起,尹正狠狠咬牙,死也不鬆手。

垂倒在他肩頭的君文乙軒意識有些模糊,看人看景都是朦朧的霧色,就連在眼前的輪廓也正剩下一些色塊了。

“萬一我撐不下去——”

“閉嘴!撐不下去也給我撐著!”

聽著尹正中氣十足的吼聲,君文乙軒淡淡地苦笑。

這個人,體力可真充沛啊……

他咽下一些紊亂的情緒,懶懶地閉上眼,用不緩不急的聲音說:“我本來就是想死的人,正好,這樣可以成全我……”

“哼,你想死,也不問問閻王收不收你!”

尹正的每一聲都像低音炮一樣傳入耳中,震得耳朵有點刺疼,可是他這時候卻無比愛聽。

“狂,我以為你會讓我留在艦上,但是這次卻讓我跟著,為什麽?”

他原本是想留下來照顧溫寶寶的,可是尹正偏不讓,寧願讓他拖著病怏怏的身體拖累大家的腳程。

要是之前,他可能隻當是尹正蠻橫無理,可是現在,知道了對方的想法後,他卻反而困惑了。

至於尹正,此刻心裏想的是不能讓君文乙軒留下的理由,一是無論如何不希望他離開自己的視線,二是他生怕小軒再出現,到時候溫寶寶恐怕會遭殃。

然而,這樣勉強把他帶出來,此刻尹正卻有些後悔了。

他沒想到君文乙軒會變得這麽虛弱。

善良的君文乙軒,另一個人格居然是個待狂。

而且,完全不顧自己身體能否負荷,才造成現在君文乙軒的人格回來後,承受不了身體帶來的壓力。

說到底,連君文乙軒自己都不理解身體為什麽會這麽虛弱的原因,實際上是之前小軒不計後果的行動給身體造成負擔的關係。

死咬住這個秘密,尹正不客氣地說:“怕你會尋短見,不行嗎?”

聽到這樣的理由,君文乙軒苦笑:“對……也許你一走,我就會……”

“呆子!有什麽大不了的事,上官七戒欺負你嗎?他欺負你,回頭我幫你出這口氣!”

尹正剛一說完,便感覺到肩頭的手指用力地攥緊了起來,揉捏著他的骨頭,疼痛感越強烈,他知道君文乙軒心裏的痛楚也就越深。

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肩頭埋於秀發中的憔悴臉兒,尹正的心一抽一抽,像被繩子捆緊了一般,連忙又改變口氣,“他要是拋棄了你,再去爭取回來嘛。真是,什麽社會了,現在的女人都不像你那麽要死要活的……”

“他……死了。”幾乎是從牙縫間擠出的微弱聲音,要不是盡在耳旁,恐怕根本聽不見。

隨著君文乙軒陷入沉默中,尹正的心也沉入了一片死海。

感受到貼近的胸膛激烈起伏著,帶有啜泣的聲音被固執地吞沒在齒間,尹正無話可說。

他再有本事,再有自信,可是……怎麽跟一個死人比?

“中校,他脫水很厲害,再下去,我擔心——”殘湊上來焦急地提醒道,尹正蠻不講理地衝他吼喝:“用得著你擔心嗎!渴死之前,大不了讓他喝我的血!”

他這是把無法宣泄的胸悶化成了遷怒於人的怒罵。

這一路,尹正都抱著他。

烈日下,雖然北方臨冬的氣候使得溫度不算寒冷,可是由於身體乏力而緊靠著對方胸膛的君文乙軒卻覺得音樂自頭頂上吹吐出來的氣是冷的。

而且,他能明顯感覺到,尹正的步伐是越來越沉重了。

“狂,放下我。”這一聲,比之前強硬了許多。

“不放。”回答的,也是比方才更為斬釘截鐵的聲音。

君文乙軒稍稍轉頭,似蒙上一層霧氣的視線裏,模糊的幾個人影比剛才遠了許多。

“你一直抱著我走,這樣下去你會先累死。”

“累死我也不放。”尹正淡淡的,卻狠狠地咬住牙齒說,之後便沒有再多說什麽。

“不值得。”君文乙軒無聲地歎了歎,簡簡單單說了三個字,他知道尹正能夠會意。

為了他這個一心求死,並且無法把愛轉移到別人身上的人,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你說了算。”尹正的語氣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生氣,“我說了不放就是不放,死也會讓你死在我懷裏!”

淩亂的發下,清秀的眉目苦澀地揪在了一起。雖然是一句如同海誓山盟般的話語,可是這份情深義重卻在君文乙軒心底隻如不經意的清風,就連漣漪也絲毫沒有**漾起來。

“好吧,死在你懷裏,至少比埋在沙地裏舒服。”苦中作樂的君文乙軒淡淡地笑了一下。

結果,尹正卻分外緊張地低頭看他:“你不會想咬舌——”

君文乙軒翻了翻白眼,差點氣厥過去:“我現在連咬舌頭的力氣都沒有。”

尹正較真地盯著看,一聲也不吭。烏黑的眼睛隱藏著攝人的暗流,讓君文乙軒覺得自己好像會被吃掉。

“你盯著我看幹什麽?再不走,他們要沒影了。”他尷尬地笑了笑。尹正這才把視線挪開。

可是忽然之間,原本托住君文乙軒肩膀的手繞到了他胸前,冷不丁地將兩根手指塞進了君文乙軒的嘴巴裏。

冰涼的手指觸及到敏感的舌,這有些囧囧的舉動讓君文乙軒不適然地嗚咽了一下:“唔……狂——”

“雖然可能會不太舒服,但總比你咬舌頭好。”尹正的聲音倒是和令人容易產生誤會的舉動截然相反的理xing,“你這人固執起來就是轉不過彎,天知道你會不會一時衝動。”

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又硬生生地繞轉了一百八十度,擰得粉碎。君文乙軒皺了皺眉,含著冰涼的手指,心裏也是冰涼。

對於他的一切,尹正就好像了如指掌。

他想死,很想死。

從七戒墜下去的那一刻,他就不想活在這世上了。

而如今,知道了尹正的心意,卻無法作出回應,連拒絕的勇氣也沒有,這樣的自己情何以堪?

如果背叛了七戒,他寧願去死。

死了,不用再為這些事心煩。死了,也不會背叛七戒。

至於狂,他隻能辜負……

君文乙軒安靜地閉上眼,很自然地把尹正的手指含在嘴裏,微微地懸空雙齒,不想讓尖利的牙齒弄傷脆弱的肌膚。

他淡然的表情反而消除了這種動作的曖昧意味,讓低下頭來偷偷看他的尹正苦澀地揚起唇角。

就這樣在他懷裏默不做聲,明明一副柔弱得很好欺負的樣子,可是怎麽就不忍心下手呢?

自己的手指被溫柔地含在濕潤的嘴裏,卻激不起囧-欲。反而是一種溫馨的嗬護。

但這種溫馨,卻讓他的心像被刀子割碎成一片片似的。

不溫不火,若即若離,反而更是折磨。

[“我們真的隻有下一世,才能做戀人了吧。”]

先前的猜測在這一瞬間被一句話判決,這一刻,他知道自己的感情不會得到回應,雖然本來也沒有期待,可是真正聽到答案的時候,才真正感覺到心裏的絞痛。

君文乙軒是外表溫和,內心卻固執得如同金剛石,磨也磨不平。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隱藏在柔韌中的剛烈,比什麽都難以摧毀。

他知道,這個人,他得不到。

得不到又怎樣?

既然早已放棄,又為什麽戀戀不舍?

是啊,是舍不得,舍不得讓給別人,舍不得看著他為別人消瘦憔悴。

他恨不得從地獄裏把上官七戒揪回來,然後再徹徹底底地從他手裏搶走君文乙軒。

可,那是空談。

他低頭,看著那張溫文爾雅的臉,心裏很明白,他隻能感動他,卻不能擁有他。

如果強硬地占有,那隻會傷到他,甚至捏碎了他。

他不敢,也不忍下手。

隻因為現在比當初,更愛他。

“中校!我們看見商隊了!”

殘興衝衝地奔過來報告,他的聲音大到幾十米外都能聽見,可是尹正卻遲遲不作反應。

覺得有些安靜異常的君文乙軒忍不住睜眼,伸了伸發酸的脖子,抬眼瞧去,眉頭用力地**了一下。

那蒼白無血的麵色,那空洞疲乏的雙目,人都快倒下了,卻還不肯鬆手……

“狂,你可以放我下來了。”

“不要。”

回答,好像隻是因為條件反射而已。尹正固執地咬住唇,血絲映紅了幹裂的唇妃。

君文乙軒微微感覺到托住自己身體的雙手顫抖得厲害,但是他沒有再出聲。

試圖說服一個驕傲的人,或許會傷他的自尊心。

就連殘也隻是跟在一旁,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花豹忽然朝前奔去,一陣沙塵衝散了古淵和幺葬,與此同時,他們加快步子趕上花豹,在遠遠的沙丘上站定,眺望著更遙遠的一條黑色的帶子。

那便是橫渡沙漠的太冀商隊。

太冀的錦緞是舉世聞名的,且無論是工藝還是品質成色都獨一無二,百年以來,雖地大卻並非物博的太冀國僅僅靠著絲綢貿易便能躋身世界列強,這其中有著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本國以及北國對太冀貿易之路的開辟。

太冀在北端的冰島海峽,一條火鳳裂穀和一道海溝將它幾乎隔絕在冰封的大地上,唯一的出路便是貫穿北國南角,直通本國漠河邊境的“天河之路”,這條道在幾百年前屬於北國,而在騎士時代末期被本國的最後一位皇帝攻占,最有以停戰協議割讓給本國管製,從此以後太冀的對外貿易就掌握在本國手中了。

更重要的是,“天河之路”的局部路幹就在天涯海閣,這裏是常年發生本國與北國邊境糾紛的戰亂地帶,關係舉國的命脈時刻受到他國威脅,並且前不久邦交出現問題,本國政府加強了北境的管製,派遣蘭沐希的艦隊支援北防,這一軍事行動更是讓太冀國人心惶惶。太冀本就是好戰的民族,加上此前國王收到一則密報,說本國的執政dang中有人提倡將“天河之路”以北的地域納入國界,雖是一片荒地,但如此猖狂的擴張領土宣言足以激怒太冀民族。

因此,當司徒空登陸北界,試圖以談判方式了解太冀軍的動向時,太冀王族直接開誠布公地將本國預謀擴張領土一事拿出來,要求本國除非交出統帥首級,否則絕不會撤走在雙子月的軍隊。

司徒空當然不會傻到雙手奉上自己的首級,因此接下來,必然是一場硬仗。

而這時候,尹正等人與太冀商隊的交涉也出現了意料之外的狀況。

由於豹的出現,整條商隊頓時陷入驚恐之中,護隊的獵夫剛舉起qiang,就被花豹以迅猛之勢撲到,淒厲的慘叫聲貫徹空際。

“住手!小男!”尹正大喝一聲,花豹這才停止攻擊,那些舉qiang的獵夫雖然沒有放下囧囧,卻各個戰戰兢兢,連瞄準器的位置都找不到。

但是,尹正趕到時已經晚了,花豹慢吞吞地從一個人身上挪下,野獸凶殘的目光掃著圍過來卻不敢靠近的獵夫,長長的舌頭舔舐著猩紅的血,含在嘴裏的半條胳臂掉落在地。

那個躺在地上的人被大片血紅所模糊,紋絲不動,不知是死了還是暈過去了。

尹正等人聚到一起後,被十幾名獵夫越圍越緊,古淵和幺葬不得不掏出囧囧,但是為了喬裝成落難者,他們身上藏的武器並不多,對付十幾名獵手或許還夠,但如果數目再增加……

人群裏衝出一個高大的男人,錦帛披身,珠光寶氣,看起來似乎是頭目。

他先瞪著他們看了一會,再注意到地上的血和紋絲不動的人,氣得整張臉頓時漲成了朱紅色:“你們!”

隨著他的一聲吼喝,獵夫們一下子膽子大了許多,舉平囧囧瞄準了五人,隻要他們輕輕動一下食指,尹正等人立刻就會變成馬蜂窩。

尹正放棄拿武器,而是依舊牢牢地抱住君文乙軒,並且擋在花豹跟前。殘緊跟著他,成為唯一保護他的力量。

他稍稍仰頭,高亢地喊道:“等一下!這是個意外!”

“意外?”商隊頭目踱著囂張的步子走近尹正,肆意的目光往他懷裏的人掃了掃,帶著一種侮辱的神態。

這個眼神令尹正很不愉快,小心護住君文乙軒的身子同時,殺氣騰騰地瞪著商隊頭目。

商隊頭目看見了,猙獰著麵目做出令人惡心的邪笑,肆無忌憚地伸手撩起幾縷垂懸的銀發。

尹正猛地一別身,讓君文乙軒的銀發滑出對方手指同時,恨不得把那人撕咬成碎片:“別碰他!”

他一吼,花豹似乎感覺到主人危險,電光火石地躥過來衝商人大吼一聲。

商人立刻被嚇退出去,踉踉蹌蹌的差點跌倒。

或許是在手下麵前顏麵盡失,緩過神來的商隊頭目惡狠狠地瞪著尹正,丟出一把匕首在他腳下:“我不管什麽意外不意外,老規矩!你傷了我的人一隻手,就要賠一隻手。你看,你是砍你同伴的,還是割下你自己的?”

商人諷刺完畢還覺得不夠泄憤,又仰天狂笑起來:“我看你懷裏的那位快死了,不如割他的吧?”

頭目笑完,手下們又跟著起哄,刺耳的哄笑聲激起尹正滿腔的憤怒,刹那間,他隻想著如何拿起匕首將對方的頭顱割下!

但是,他懷裏還有君文乙軒。

周圍一圈獵手一旦開qiang掃射,古淵、幺葬、殘,包括他自己都有可能躲避過子彈,但是他懷裏的君文乙軒沒有任何一絲的生還幾率。

所以,他不能輕舉妄動,隻能順了對方的意。

“殘,扶著他。”他向殘靠近,小心翼翼地鬆開膀子。

虛弱的君文乙軒在意識恍惚間卻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就在尹正把他的身子倒向殘那邊時,他揪住尹正的衣領,因為虛脫乏力得無法自己支撐起身體,而不得不把頭靠進尹正耳下,那人類敏感的頸部。

“不要,狂……”

狂裝作沒有聽見,扯開衣襟處的手,從地上拾起匕首,拋向空中,又穩穩地接住。

他眼中不僅沒有懼意,甚至連驚慌失措的痕跡都沒有,冷冷地看著匕首拋上拋下,泛出一道寒光。

“手我陪給你,不過,你要讓我的朋友搭車。”他用刀子指了指商隊的木輪車,車上堆疊的箱子上還蓋了好幾層棉布,躺在上麵到是個不錯的床鋪,也夠寬敞。

商隊頭目自然會意地把目光往君文乙軒身上瞥了瞥:“等你割下手,我就讓你朋友搭車。”

“尹正!”古淵攔在尹正麵前,壓低聲線說,“他們不一定會遵守承諾。”

“沒有別的辦法。”尹正若無其事地冷笑,一下子捏緊了匕首,“我的豹咬掉了別人的手,該我賠他。你們都別亂動,君文乙軒那個樣子,逃也逃不掉。”

“狂……!”君文乙軒全身的重量幾乎壓在殘的肩頭,連抬頭的動作也格外費力,細微的低喚也隻有殘才能聽見。

尹正閉上眼,定了定神,將手臂抬到刀刃下。

“等等!”商隊頭目忽然喊停,謹慎地看了看花豹,既而大膽地邁步繞開豹子到尹正跟前。

身材高大的太冀人在並不算矮的尹正麵前都宛如一座大山,強壯威猛的胸膛和肩膀幾乎可以把眼前的人壓扁似的,然而他的目光卻格外細膩地打量著尹正冷峻的五官,嘴角一仰,興味使然地奪下刀子,然後用刀尖托起尹正的下巴。

對於這帶有侮辱xing的動作,尹正厲色,凶狠地瞪著太冀人,卻不敢動。

不,不是不敢,而是不能。一旦反抗,就等於拿君文乙軒的命在賭博。

“你很有骨氣。”商隊頭目宛如在調戲般,欣然地端詳不同民族的人精致的五官,“對付有骨氣的人,應該找點不一樣的樂子。你們說是不是?!”他大聲地吼給手下們聽,並且讓拇指和食指收緊,用力鉗住尹正的虎口。

鄂下傳來一陣壓迫骨頭的疼痛,迫不得已抬高頭,尹正私底下攥緊拳頭,卻冷著臉漠視對方,沒有一絲反抗。

商人既而露出囧惡的笑容:“陪我玩玩怎麽樣?”

“中校!”殘又急又怒,壓在他身上的君文乙軒被他激動的動作震得晃了晃,努力抬頭想衝上去,卻隻是往前跌出一步,被殘扶住才沒有一頭埋進沙土裏。

什麽叫窮途末路,尹正在心裏暗暗冷笑。“可以,隨你高興,隻要你不怕被暗算。”

太冀商人越發興奮地提起尹正的下顎,用掠奪式的目光來回掃視著那雙烏黑發亮,傲慢得激起他**囧囧的雙眼。

“你可以試試,不過對象不是我。”說著,他一把拽住尹正的臂膀,輕而易舉地將他拋給了獵夫們。“兄弟們,好好享受!這是個我們痛恨的本國人!”

一群個子魁梧的壯漢們圍住了消瘦的他,民族的衝突會讓他們更瘋狂地待他,充滿囧-欲的哄笑聲便是一切的前奏。

在君文乙軒的視線裏,尹正的身影就這樣消失了。

昏昏沉沉中,他感覺到自己被抬上車,虛脫感並沒有完全剝奪他的感官,他能聽見那一陣陣囧-**猖狂的笑聲,卻從中找不到尹正的聲音。

應該已經喪失力氣的身體,卻用力地捏住了雙拳,捏得手掌的骨頭仿佛要碎掉,隻要還有多餘的一絲力氣,他一定會跳起來,撲向那些混蛋,像尹正的花豹一樣,撕咬他們的手腳,吞噬他們的內髒。

但是,他再也沒有力氣支撐意識,最後昏了過去。

蘇醒的一刹那,尹正被高大的太冀人包圍的情景占滿整個腦海,他猛然睜開酸痛的眼睛,在比之前清晰了一些的視線裏尋找著。

看見一個冷傲無畏的笑容,他又狠狠地捏住了拳頭:“狂……”

“渴嗎?他們給了我們一點水,來。”一隻曾經白皙修長,如今卻瘦骨如柴的手伸進他的頸下,托住後腦勺緩緩地將他扶起,溫柔得竟讓人欲哭無淚。

他猛地揪住尹正的肩頭,不安的目光在那張始終傲慢無比的臉上打量。“狂!他們……”看見敞開的衣領間印在雪白肌膚上的淤青,他的聲音卡在喉嚨間發不出來。

細心地喂他喝了水,然後小心翼翼地讓他再度平躺下,盤坐在他身邊的尹正別過臉去:“我還好。但是小男……”

君文乙軒心裏一揪,開始懷疑那一瞬的心痛是不是從尹正心裏傳遞過來的。

花豹被殺了!

“我真笨,不該把它帶出來。”

尹正始終別過頭去,這是在黎明初見紅日的時候,一輪金光勾勒著清瘦的臉廓,寧靜中充斥著令人窒息的憂傷。

就在那輪日暉中,君文乙軒第一次覺得,尹正的身影那麽單薄。

隻要閉上眼,就還能清晰地看見舞台上,被聚光燈所寵愛著的海盜船長,瀟灑俊逸,威風凜凜。

可是睜開眼,卻隻能看見那因消瘦而小了一圈的身影,幾乎讓他哭出來。

“為了我,你不值得這麽做,不值得……”

“你這家夥,給我努力活下去,不許比我早死!”尹正動著唇,卻沒有把臉轉過來。

即使被淩-辱,你也依然不會露出受傷的樣子嗎?

他使勁扒住尹正的肩膀,倔強地抬起肩頭,順勢一倒,撲進尹正懷中,把臉深深地往可以清晰感覺到肋骨線的胸膛:“對不起……對不起……我……”

“你道歉幹什麽?”君文乙軒一哭,尹正便心裏一陣慌亂,隻是表麵上裝的冷冷的,並沒有去阻止,也沒有去扶起埋入胸膛裏的臉。

因為他害怕看到那雙,依然無法接受他的雙眼。

“好啦,我又沒要你回報我什麽,哭哭啼啼的,難看死啦!”

“為什麽……為什麽你喜歡的是我……”

“哼,”尹正沉聲,清冷地一笑,“那你又為什麽這麽喜歡上官七戒?”

感覺到懷裏的身子顫動了一下,他猶豫著,還是把手放在君文乙軒的秀發上,溫柔地撫摸,當柔順的發絲滑過指尖,愈加的不舍得:“我也不知道,喜歡就是喜歡了。但是,跟著我是要吃苦頭的,你還是……找個好老婆吧。至於上官七戒……放心裏不就好了麽?”

強忍住眼眶裏的濕潤,他死死吞咽了尾音,以及呼之欲出的那一句:他一個死人,有你這樣惦記著,我一個大活人,卻得不到你。

他瘋了一樣地妒忌著,那個曾經吻過小銀遍體的男人!

狂,你讓我把七戒放在心裏,那麽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