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士清,一個既像蘇言塵,又像慕楠的男子,打我第一眼見到他,便有著莫名其妙的情愫。

我曾不止一次地聽到過雲府裏的老人們聊起所謂的前世今生、輪回轉世。

我也曾對這樣的說法不屑一顧。

彼時的我以為既然錯過了,既然上一世的結果並不圓滿,便無需在今生繼續糾纏不止。

而我見到蘇士清的那一刻,尤其是此時此刻,我徹底地推翻了自己此前的認知。

據說有一位高僧曾在彌留之際,向他的心上人許諾:若有來生再相遇,我願棄了這一襲袈裟,舍了一身佛法,消了那滿頭疤痕,傾我十世之修行,隻為換取與你小舍籬笆,青絲白發。

倘若蘇士清或慕楠果真是蘇言塵的轉世,我不想再繼續與他錯過。我想,我會竭盡全力地維護好與他今世再度相遇的緣分。

雖然他的身邊有著另外一位女子……

倒是麵前的這位孟公子,我總覺得他突然闖入我的生命之中有一些命中注定的宿命感,這樣的相遇也絕非是一種偶然,隻是,他與我又有著怎樣的淵源呢?

我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孟公子依然在我的耳邊喋喋不休,全然不顧我是否能聽得下去。

“其次,本公子與你有著不一樣的緣分,很多年之前,本公子在戰場上見到你的第一眼,你與本公子的緣分便已注定。”

很多年之前?我那時才幾歲?怎麽可能與他見過?

且,我幼時從未曾離開過南貞,更未曾上過戰場。

莫非,他所遇見的人是阮汐?

孟公子走近我,抬頭直直地凝視著我,“你口口聲聲說本公子是個變態,本公子也承認自己如今的狀態與瘋子、變態無疑。”

“你想不想知道本公子是如何變成今日的這番模樣?”

“十幾年前,你親自主宰了一場邪惡的戰爭,慘死在你手中的累累白骨足以堆積成山。”

“那漫天的飛蟲將整個白天瞬間變成了黑夜,我親眼看著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被蟲子們啃噬殆盡。”

“你猜一猜本公子那年幾歲?”

孟公子直直的鄙視,令我突然有一些膽戰心驚。若他所言是真,那麽阮汐曾造成的殺戮實在是太重,太重了。

“本公子那年才三歲。哈哈哈……”

不知為何,孟公子笑著笑著,竟淚流了滿麵。

我第一次看到他在別人麵前展示出如此脆弱的一麵。這樣的他,讓我有一些犯難。我原本該是淋漓盡致地厭惡他,而不是像此刻這般突然的搖擺不定……

“你三歲的時候在幹嘛?應該是在父母的懷中撒嬌吧?而我,被父母拋棄,四處流浪,又恰恰遇上了那樣的場景,遇上了一個那樣的變態……”

三歲?一個三歲的孩童被帶上了戰場,甚至親眼目睹了那樣一場慘絕人寰的場麵?

他是不是又在說什麽瘋話?

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內心深處無比期待他說得是一場瘋話。

然而,我看到他眼眸裏漸漸失控的情緒,又不得不相信,他確確實實曾經曆過那樣的一場夢魘。

“你一定會問我,一個小小的孩童,又怎會闖入戰場,且親眼目睹那樣的慘景?”

“我也無數次想問問上天,為何要對我如此刻薄?”

“為何讓我同時遇上了你與孟凡韜?”

我聽得稀裏糊塗,又甚覺好笑,在我尚未確認自己與阮汐究竟是怎樣的一重關係之前,她是她,我是我,她所造下的殺戮統統與我無關,又憑什麽讓我來替她承受這一切的惡果?

我提醒孟公子,“你三歲那年,我尚未出生吧?你又憑什麽把另一個女人的過錯歸結到我的身上?”

“你與那女子本就是同一人,本公子看得清清楚楚!”孟公子用扇子挑起我的下顎,四目相望間,我再一次從他的眼神裏讀出了殺機。這樣的眼神我曾於不久前見過,它來自那個恨毒了我的孟凡韜。

“嗬,我曾以為瘋子隻有心是瞎的,原來,這雙眼睛竟也是瞎的!”

孟公子聞言,眸子裏釋放出一道寒光,“一個人的容顏無論怎麽變化,她的眼神是不會變的!你這雙眼睛,本公子最是記得清楚!你曾用這樣的眼神望了我整整一刻鍾!”

“那一刻鍾之內,我經曆了從極致的驚恐到極致的期待,從極致的驚豔到極致的驚嚇,從對死亡來臨前的恐懼到重獲新生的愉悅,從黑到白的驚喜、從地獄到天堂的豁然開朗……”

“這麽多年以來,本公子一直在尋找這樣的一雙眼睛,這樣的一個女子,如今本公子找到了,就是你啊,紅玉!”

孟公子好像才剛剛意識到我正被吊在屋簷下折磨,他睜大了眼睛,震驚地喊道:“大膽狗奴才!誰借給你們的狗膽,竟敢如此傷害本公子的女人?快!快把本公子的女人放下來,好生伺候著!誰若是膽敢傷了她一根汗毛,本公子要了誰的狗命!”

那些人聞言,無不大變了臉色,他們慌不迭地將捆住我的繩索解了下來,將我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紅玉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與小的計較。”

孟公子急急地將敷在我身上的濕衣服脫下,“快給紅玉換上一件幹淨的衣裳,快,給紅玉燒一桶熱水沐浴,別讓紅玉著涼了!你們這幫狗奴才竟然敢虐待本公子心愛的女人!”

他一邊碎碎念著,一邊慌亂無比。他一會兒要將我攬入懷中,一會兒又不停地上下端詳著我,看我是否受傷,看我是否還清醒。

我本已奄奄一息的身體又怎經得起如此這般的折騰。

我拚盡最後一絲力氣努力將自己掙脫出他的束縛。

麵對著這樣的一個瘋癲至極的人物,我真真是忐忑又心驚,不知道他下一秒會做出怎樣瘋狂的舉動。

我暈暈乎乎地被人抱入了熱水之中,又在半睡半醒之間聽著旁邊人嘰嘰喳喳的話語,整個過程都是暈暈沉沉、迷迷糊糊。

我聽見那些平時對孟公子極盡恭維的下人們都恨恨地罵道:

“那個孟二狗怎麽還不死呢!他這個遭天殺的怪物!”

“你們說孟老爺是否還活著?”

“誰知道呢?雖然孟老爺也算不上一個好人,但是他沒有壞到這種程度!”

“孟老爺不知中了什麽邪,他當年非要從邊疆帶回來這麽一個孤兒。”

“這事還真得從源頭說起……聽說當年南貞與北薺的那一場惡戰死傷者無數,而孟老爺是為數不多活下來的人,聽說他在死人堆裏見到了被嚇得神誌不清的孟二狗,一時動了惻隱之心,這才結了這樁孽緣。”

“死人堆裏出現的?真夠嚇人的!怪不得他孟二狗如此的變態,原來他是一個天生的怪種!”

“我還真是懷疑孟老爺是被這個孟二狗給害死的!這麽多年以來,他們表麵上維持著和諧的父子關係,隻有知情人知道他們之間的真實關係有多麽的惡劣。”

“咳,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

“這孟府沒有孟老爺主持大局,咱們的日子可真是水深火熱啊!”

“咱們一起狠狠地詛咒那孟二狗去死,詛咒的多了,他便不得好活!”

“倒是可憐了這位叫紅玉的姑娘,不知她還要承受多少的摧殘?不知道她還能撐多久?”

“是啊,她可是替咱們擋去了不少的災難,若是沒有她,這兩日死去的人得多上好幾個。”

“那個吳庸也真是不得好死!若非他助紂為虐、狼狽為奸,這麽多無辜的女子也不會陷入這地獄之中,永無寧日!”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咱們……”

他們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我再也聽不清他們的任何話語。

不過通過我聽到的那些隻言片語,我掌握了很多有用的信息。

首先,我終於知道了孟公子的名字,原來他叫孟二狗!

堂堂將軍府的兒子竟然取著這麽隨意粗鄙的名字,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另外,我還了解到孟氏父子原來並非親生的父子。

他們的關係是畸形的,孟凡韜從死人堆中將孟二狗救出來,帶回北薺,不知是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態。

究竟是同情心使然,還是如人們所議論的“中了邪”?

或許,又統統不是。

他們之間定是還存在著其他更複雜的關係。

我的耳邊隻充斥著嘩嘩的水聲,和窗外嗚咽的風聲。

我是被一陣慘叫聲驚醒的。

我的神智在那陣慘叫聲中漸漸複蘇,我發現自己尚在木桶中,而周邊早已沒有了人影。

桶裏的水已開始發涼,我**在外的肌膚上泛著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好冷!

我抱著瑟瑟發抖的肩膀,從水中走了出去。

木桶的不遠處有一張桌子,上麵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整套幹淨的衣裳。

我將那些衣裳一層層地穿在了身上,終於慢慢地找回來了一點暖意。

我的五識也漸漸地回歸,我聽到院子裏傳來一陣陣的喧囂聲。

有鞭子的抽打聲,有人的怒吼與慘叫聲,還摻雜著求饒、辱罵聲。

這一聲聲嘈雜,隨著風聲傳入我的耳中,分外的尖銳,分外的刺耳。

我意識到這裏正發生著很嚴重的事,但,我的身體尚且虛弱,理智提醒我,此時不宜多管閑事。

於是,我縮回了腳步……

後來的後來,我才意識到自己今時的自私與懦弱,足以令我的整個餘生都活在羞愧之中……

我躲在室內的一段時間內,孟府發生了一樁驚天的慘案。

那些紅衣女子本想趁著孟二狗不備,將其誅殺。不成想那孟二狗雖已爛醉如泥,卻依然有著極強的防備心。

可憐那些女子麵對孟二狗的瘋狂反殺,根本沒有任何反攻之力。

那些女子們被俘虜後的結局可想而知。

有人說,她們是被鞭子活活地抽死的。

也有人說,她們是死於蠱蟲的啃噬。

在那樣寒冷的天氣裏,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就這麽被折磨致死,何其的殘忍!

孟二狗前來看我,已是數日之後了。

他依然是一副溫和謙恭的模樣,隻是那麽溫暖又好看的笑容掛在這樣的一副麵孔上,總是透著一股濃濃的不和諧。

孟二狗看著我,笑道:“紅玉,這幾日住在這裏可還適應啊?”

我懶得理他一句,隻緊緊地將厚厚的披風擁在身上。

我冷漠的態度顯然令孟二狗十分的不爽。

他緊蹙眉頭,沉聲道:“紅玉,本公子的耐心是有限的。”

我覷了孟二狗一眼,淺然一笑:“我願意挑戰一番。”

孟公子將手撫在我的臉上,他摩挲著我臉上的那兩道疤痕,用異常柔軟的話音說道:“好可愛的兩道疤痕,我很是喜歡,隻是這眼神也太過冷冽了些!”

站在一旁的吳管家吳庸興奮地插話道:“稟告公子,小的正是看中了她臉上這兩道疤,才將她帶入府中的。”

孟二狗斜睨他一眼,命令道:“跪下!”

吳管家趕緊遵令下跪:“小的錯了!”

“你錯在何處?”

“不知!”

“那便掌嘴五十!”

吳管家自覺地拿起一個木板朝自己的嘴巴狠狠打去。

“一,二……”

待吳管家數夠五十,孟公子懶洋洋地問道:“想明白了嗎?”

吳管家緊張至極,他脫口而出:“小的,錯在長得太胖!”

眾人忍不住要樂,卻隻能狠狠地咬住嘴唇,避免發出聲音。

孟公子的神色也變得輕鬆起來,他拍了拍吳管家的大油頭,說道:“你不該隨意揣測本公子的心事,懂否?”

吳管家將頭重重地砸在地上:“謝公子賜教,小的謹記教訓!”

孟公子緩緩起身,對吳管家吩咐道:“適才我說過不喜歡她的眼神,你可知該怎麽辦?”

“小的懂了!”

待孟公子走出院子,吳管家看向我,他麵露凶光,好像要將我吞下去。

吳管家也肆意地笑了起來:“孟公子送給你的見麵大禮,夠不夠驚喜?好好吃飯、好生活著!在這所院子裏,你將有享之不盡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