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帶入了一個叫做蘿姹的小院。
這裏與之前的院子在構造上並沒有多大的不同。整個院子又大又空曠,連一絲綠色也尋不到,更別說有大樹或花草的點綴。
我注意到有一些土堆零散地散布於院子的各個角落。
我暗暗猜想,這些土堆許是住在這所院子裏的女子們用來打發百無聊賴的時光的唯一消遣。
依稀想起不久之前,不,也許是很久很久之前,我曾去過的那個小院。
那裏也是沒有一絲的綠色,那裏散落了滿院的恭桶,那裏惡臭漫天,那裏有一個叫做阿靈的老人……
我的眼睛酸了又酸,終是沒有擠出一絲淚水。
我想,我的心已足夠堅硬。人若變得毫無情感,是不是就能輕鬆許多呢?
我曾經以為是,此時此刻卻開始疑惑了起來。
因為,我的心一下子變得空空落落,好似失去了什麽,又好似從來不曾得到過什麽……
這樣的感覺著實讓人難受。
院子的盡頭處是一排小屋,我想那裏應是住著許許多多可憐的女子。她們一不小心墜入了地獄,從此再無光明,再無安寧……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敢再向前走近一步。我怕自己再次看到一群女子圍坐在一張桌子上,用舌頭舔舐著一盤盤狗食……
一想到食物,我的胃便難受得不行,那種極致饑餓下的**,那種極致渴望下的絕望,不曾經曆過的人是真的難以想象……
我想,如果推開某一扇門,看到的情景依然是一群女子在舔抵狗食,我許是會選擇……妥協?
天呐!一想到這裏,我的整個五髒六肺都劇烈的**起來……
漸漸靠近那排小屋,一股濃鬱的飯菜香味登時沁入了我的鼻腔。
久違的人間煙火氣!
我貪婪地吮吸著這濃鬱的飯菜香味。
我再一次回憶起阿靈拿到那個黑不溜秋的饅頭時的欣喜若狂。彼時我著實不理解,那一個黑不溜秋的饅頭怎就能給一個人帶來如此極致的滿足?
此時此刻我明白了。我也如阿靈般對正常的食物充滿了極致的渴望,哪怕隻是一個黑不溜秋的饅頭……
我鼓足勇氣推開了中間的那一扇門,隻見一群穿著紅色紗裙的女子正端坐在各自的9位置上吃著碗裏的飯菜。
我看了眼她們碗裏的飯食,不過是一碗糙米飯,幾片青菜葉子,和幾片肥肉塊。
這簡單的飯菜卻足以令我垂涎三尺。
我端起一碗飯便大口地吃了起來。與那些女子們的細嚼慢咽不同,我簡直像一頭餓狼一般,毫無形象地吞咽著口裏的食物。
這裏可真是安靜啊!除了我大口咀嚼的聲音,整個屋子裏捕捉不到一點多餘的聲音。
我十分好奇,這些女子怎能保持得如此安靜?別說咀嚼飯菜的聲音,即使連正常的呼吸聲我都聽不到的。
我一邊大口吞咽著食物,一邊觀察著屋內眾人。這些女人之間全程無任何的交流,她們的表情和動作皆是出奇的一致。
如何將飯菜送入口中,如何在嘴裏細嚼慢咽,所有的這些動作,她們竟做得整齊劃一。
她們一個個,好像是被人控製的木偶……
然而,我依然有了驚喜的發現。
我發現,偶爾會有人向我這裏偷偷地瞄上幾眼,她們匆匆地看我一眼,便繼續專注在自己的飯菜之上。
然而,她們這僅有的好奇已足以令我十分的滿足。她們對我這個新來的人有著一些好奇,便足以證明她們還是正常的人。
接下來與我一起生活的人是正常的,那麽,我所處的環境便是正常的人間,我還在正常地活著……
我的飯菜早已吞咽得幹幹淨淨,而那些女子卻依然慢悠悠地吃著飯,她們的碗裏還剩著大半的飯食,按照她們現在的速度,許是要再吃上一個時辰。
我嚴重懷疑有人規定了她們吃飯的速度與細節,每一次要何時將飯菜送入口中,要何時放下筷子,認真咀嚼,每一個米粒要咀嚼多少次才能下咽,每一塊菜葉子也分幾次吃完,所有這些都要控製得不差分毫。
這……簡直是太可怕了!
我開始好奇她們究竟從事著怎樣的勞務。
那吳管家隻提醒我說這所院子裏的女子所從事的勞務異常繁重,卻並未交代我具體的任務。
彼時,我迫不及待地要跟著他來到這個院子,是因為我寧願勞累我的身體,也不願意被那個變態進行變態的折磨。
然而,看她們這一頓飯便要吃上幾個時辰的節奏,我猜她們的生活應該是談不上多麽的勞累……
待她們終於將碗裏的飯菜吃得一點不剩,我終於替她們長出了一口氣。
我忍不住問起身邊的女子,“請問這位姐姐,我們是做什麽勞務呢?”
那女子默默地看了我一眼,小聲說道:“這世上最累、最肮髒的一切粗活!”
盡管女子的聲音已輕到極致,仍是傳入了其他女子耳中。有女子放下飯碗嚶嚶地哭了起來。
陸續有女子哭了起來。
我懵了,不知該做些什麽,說些什麽。
這時,吳管家走進來掃視了一眼屋裏的眾人,那些女子立馬噤聲,不敢再有任何的舉動。
吳管家先是覷了我一眼,厲聲問我道“紅玉,你該當何罪?”
我:“……?”
我何罪之有?
我不過是默默地吃了一碗飯而已,我隻是低調地打探了一下將來要做的勞務而已。
盡管我還沒有吃飽,我卻沒有搶奪別人的飯菜,盡管我也很想哭,我卻並沒有加入她們,一起湊這個熱鬧,我何錯之有呢?
“容本管家友情提醒你一番,你今日犯了兩個大錯,一是吃飯時咀嚼的聲音太大,二是你的吃相實在是太過難看!”
我:“……!”
我忍不住暗暗地“切”了他一聲,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然而,我著實不想再與他這種人發生正麵的衝突,於是我忍了下來,有意用討好的語氣說道:“吳管家,我知道錯了,下次不會了!”
“念你是初犯,本次隻是小作懲戒。來人,掌紅玉兩下嘴。”
一個五大三粗的嬤嬤二話不說便衝我扇了兩記耳光。她好似用盡了吃奶的力氣,我的口腔登時便充滿了血腥味。
我揪住那嬤嬤的衣衫,“啪啪”兩下,打在那嬤嬤的臉上,“禮尚往來,你不欠我的了!”
眾人許是都被眼前的一幕嚇呆了,他們呆呆地望著我,連大氣都不敢出。
那個被打了耳光的嬤嬤更是一臉懵地望著我,她的嘴唇哆嗦了好久,才終於咆哮出口:“你這死丫頭竟然敢打我?看我不撕爛了你!”
她剛要撲上來,我一個飛腳踹出去,將她一下子踹到了屋門之外。
屋外瞬間傳來她殺豬般的嚎叫,“真是沒天理了!吳管家你要為我做主啊,我這一把老骨頭竟然被這一個臭丫頭片子欺負成這樣,我沒臉活了都!”
吳管家冷冷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太吵了,將那婆子的嘴堵上吧!”
“紅玉,主人體諒你怕冷,特意為你準備了加厚的裙衫,你快換上吧!你能享受這份殊榮與特權,皆是源自於主人對你的偏愛,你千萬要惜福,不要無邊際地挑戰主人的耐心!”
我打了那老嬤嬤,卻沒有得到一點責備,反而是被賞賜一件加了厚厚的毛皮的裙衫。
這樣的處理結果顯然讓人看不明白。
吳管家身邊的人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質疑:“吳管家,您對這丫頭也太過放縱了一些,今日她能毆打老嬤嬤,改日怕是要上房揭瓦了!”
吳管家敲了敲那人的腦門,“你小子懂個啥,紅玉姑娘是孟公子的心尖肉,是要寵著的!”
“那您剛才掌她嘴巴,豈不是……”
吳管家再一次敲了敲那人的腦門,“本管家罰紅玉姑娘是為了幫助紅玉姑娘成長的,這也是咱家孟公子賦予本管家的特權。”
說完,吳管家看向我,苦口婆心地勸我道:“紅玉姑娘,你惜福吧!可不要像從前那般的不懂事哦!”
我:“……!”
我著實是無言以對。
這個吳庸與他的那個主子孟二狗皆不是一般的人類,我無法用與正常人交流的方式與他們進行有效的交流。我與他們多說上一句話,便是對生命的大不敬!
於是,我唯有選擇沉默。
然而,我的沉默在吳管家看來卻是乖順與服從。
他對我的表現十分地滿意,“待會兒還有很繁重的勞務要做,你先好好休息,養精蓄銳吧。”
關於這個院子裏的女子都從事著怎樣的勞務,我愈發地好奇起來,然而,我不想再多打探,因為以我剛才的經驗來看,即使我費心打探也不會探出什麽結果來。
與其如此,不如靜觀其變。
吳管家再次掃視了一遍屋子裏的其他女子,他突然嗓門高漲,大聲地嗬斥道:“你們這些人瞎哭個什麽勁呢?別在本管家麵前來這一套,本管家從來不知道啥叫憐香惜玉。留著你們的眼淚去主人麵前展現吧,千萬別浪費了啊!”
眾人齊齊垂下頭去,她們開始將飯碗擺放入一個框子裏,再各自坐在銅鏡前梳妝打扮起來。
吳管家笑著對我說道:“紅玉,快快梳妝哦,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在門外等你呦!”
女人們齊齊抬頭看向我。我十分確信,那些女人的眼神裏盡是同情。
我也十分納悶,明明是要幹最髒、最重的粗活,卻為何要我們如此精細地打扮一番?
莫非?
我攥緊了拳頭,時刻準備著與他們大幹一場。
門外,吳管家正瞪著那雙鼠眼向門裏探望。我走出門的一刻,他的眼前顯然一亮,“紅玉姑娘果真是姿色出眾,若非那兩道舊疤痕,還不知道要美成什麽樣呢!不過,你那兩道疤痕卻是這張臉的點睛之筆,主人倒是喜歡的緊呢!”
他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一邊腳步不停地向前引路。
我跟著吳管家的步伐,走出了這個叫蘿姹的院子,我隨著他繞了許多個小道,並穿過好幾重回廊,來到了一處荒蕪之地。
那裏有一處巨大的假山,以亂石堆砌,山上山下皆是荒草叢生,風一吹過便發出沙沙的聲音,好似人的哭泣。
我想起雲府之內也曾有過這樣的假山,那山的石壁上刻著許多的飛蟲,像蝴蝶又不似蝴蝶……
繞過那座巨大的假山,又穿過一片樹林,我們來到了一處廣闊之地。
吳管家回過頭來,自豪地向我們介紹道:“瞧見了嗎?我們孟府是這北薺最大的府邸,你這丫頭今日可真是有眼福了,能看到如此別致的宅院。”
聞聽此言,我真想送他兩聲“嗬嗬”,我以嘲弄的語氣對他說道:“吳管家說得極是呢!如此‘別致’的庭院還真是世間少見呢!”
吳管家也不算太笨,他總算聽出了我字裏話間的不屑與諷刺,於是,他意味深長地將我打量了一番,“孟公子喜歡的大概便是你這種個性……所以本管家也不好多說你什麽,總之,看在本管家在人群之中一眼看上你的緣分,本管家送你一句忠告:‘好自為之’吧!”
“如此本姑娘便多謝吳管家的好意提醒啊,我盡數收下!”我有意提高了聲貝,並衝他調皮一笑。
吳管家愣了一愣,訕訕道:“紅玉,待會兒你將會看到更多不一樣的景致呢!你,好自為之吧!”
又一句“好自為之”?!
我隱隱感覺到,前方等待著我的,或許是一個龐然大怪物……
管它是何方妖孽,我既已來之,便做好了迎接一切挑戰的準備!
終於,我們在一個院子前堪堪停下了腳步。
“紅玉,我們到了!本管家隻能送你到處了,你,好自為之吧!”
又一句“好自為之”!
我突然間對“好自為之”這四個字感到發怵……
吳管家站在門口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稟告道:“孟公子,奴才已把紅玉姑娘帶到了。”
哦,原來是要帶我見孟二狗啊!
又不是沒有見過,何必呢?搞一個如此大的陣仗!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隔門傳入了我的耳中:“紅玉來了?快,進來吧!”
門開了,吳管家示意我獨自走進去。
屋內光線昏暗,我瞅了半天,也難以看清裏麵的情形。
突然,一陣風拂過我的麵龐,那風裹挾著森森寒意,像是來自地獄的召喚。
我近來十分的畏寒,那陣風可不是一般的寒涼,我一連打了好幾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