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良快速吃過早飯,回到辦公室,刑偵副局長魏忠成走過來,灰黃的臉有點兒泛紅,還少見地現出笑容。他關上門坐到李斌良辦公桌對麵,小聲說:“李局,你是真行啊,我服了,服了。”

李斌良明白魏忠成的意思,是說自己動了張華強,他服氣了。

“李局,你可是真的動真格的呀,帝豪盛世在碧山戳著沒有十年也有八年了,誰敢動他們一個手指頭啊?你一來……李局,你行,真行。”

李斌良說:“魏局長,聽你的話,你早就知道帝豪盛世的內幕?”

“這個,知道點兒皮毛,不知道內瓤。那種地方,我很少去。”

“魏局,你是老公安,又管著刑偵,別人說不知道帝豪的內幕我信,你不知道我可不信。”

“李局你聽我說,其實,對帝豪的事,不光我知道,全局上下都知道,社會上也知道,張華強是真正的老板,可是,知道又能怎麽樣,張華強那樣的,能把我放在眼裏嗎?其實,我打心眼裏擁護你這麽幹。不過李局你也知道,張華強好惹的話他能張狂這麽多年嗎?你在碧山人生地不熟,他要真對你不利……李局,我是為你著想,你不能不考慮!”

“魏局,你什麽意思啊?我既然敢這麽做,就不怕他這一套,對,他有什麽手段,衝我使出來吧!”

魏忠成說:“哎,李局,你別著急,我的意思是,為了你著想,別逼他太急了,你說,碧山好不容易來了個好局長,再被他鼓搗走了,不是碧山的損失嗎?再說吧,他畢竟是老警察了,當副局長也這麽多年了,差一不二,就算了吧!”

“魏局,原來,你是替張華強來說情的?”

魏忠成現出苦笑:“李局,您就諒解吧,我也是碧山人,還當著副局長,老親舊友的不少,你這麽一搞,不少人找上我了,都要我替他說句話,我……”

“不行。”李斌良說:“魏局,別往下說了,你現在就算盡到心了,我知道了。”

“可是,你打算……”

“我沒有打算,黨紀國法在那兒擺著呢,我打算有什麽用?”

“這……好吧,我知道了。李局長,你做得對,我要是坐到你的位置上,也得這麽幹,我支持你!”

魏忠成說著站起向外走去,李斌良送的時候問了句:“魏局,到底是誰讓你來找我的?”魏忠成說:“這……咳,說了你也不認識。”

“那我就不問了,不過魏局,你得把你的精力用到該用的地方,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明白,林希望的案子。我是一宿一宿睡不著覺啊!”

“那就辛苦你了!”

魏忠成離開了辦公室。

李斌良猜測,很可能是武權在沒辦法的情況下,要魏忠成出麵軟化自己的。他意識到,這僅僅是開始,或者說,魏忠成出麵,僅是個試探。

試探在繼續,高偉仁又走進來,臉上掛著和魏忠成差不多的笑容,同樣是進屋後關上門,笑著說李斌良真行,敢動張華強,他非常解氣,表示支持,可是,說著說著轉換了口氣,問李斌良打算怎麽辦。

李斌良反問高偉仁:“如果你是我,會怎麽辦?”

“嗯……正常說,當然不能輕易放過他,可是……”

事情就怕這“可是”,高偉仁說了很多,說得嘴角都有了沫子,還是李斌良打斷才住口:“政委,你說這麽多,到底什麽意思?讓我放他一馬?對,你知道,張華強是市管幹部,怎麽處分由市委、市紀檢委決定。他要是觸犯了法律,也是檢察院偵辦。”高偉仁說:“李局,你還想追究他的法律責任?”

“難道不應該嗎?他是帝豪的實際控製者,也就是說,帝豪發生的所有涉黃、涉賭、涉毒案件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根據目前掌握的情況,完全可以追究刑事責任了。”

“這……李局,你要這麽說,我就無話可說了。”

李斌良盯著高偉仁不語。

高偉仁說無話可說了,可還是忍不住說起來,而且說了很多:“我的李局,難道你不知道張華強的能量嗎?不知道他後邊都有什麽人嗎?你想判他的刑?怎麽可能?李局,我不能眼看你這麽往前衝,那會撞得頭破血流的呀!”

高偉仁的態度很誠懇,但是,李斌良心裏卻很生氣:你不止一次說過,會和我保持一致,全力支持我的工作,就這麽支持嗎?你表麵上在替我著想,站在我這邊,實際上在保護張華強,站到了張華強一邊。

可是,這些話不能說出口,隻能問:“高政委,你到底想說什麽,就直說吧!”

高偉仁說:“這……你也知道,張華強是市管幹部。”

“知道啊,所以,對他如何處理,要由市委做出決定。”

“可是,案子是咱們辦的,你的態度非常重要,市委不能不考慮你的態度。”

“嗯……也對,如果市裏的處分很輕,我會提出反對意見的。”

高偉仁說:“問題就在這兒啊,怎麽處理張華強,你的態度很重要。”

李斌良看著高偉仁不語。高偉仁看著李斌良的表情,也不再說話。

片刻後,李斌良說:“政委,我以為,你隻是受人之托,來隨便跟我說說,沒想到你居然這麽認真,看這意思,你是非要讓我改變態度不可?那我告訴你,不可能。張華強是什麽人你不是不知道,自我來之後,他的種種表現你也知道,現在,他犯了這麽大的事,我還要繼續容忍他在公安局黨委橫行霸道?不可能!”

高偉仁說:“這……可是,張華強不是好鬥的呀。我知道你是對的,張華強是錯的,可是,在碧山,哪有對錯呀?恰恰相反,對可能是錯,錯,可能是對。你還看不出來嗎?”李斌良說:“高政委,那你是什麽態度?難道,你也認為對就是錯嗎?”高偉仁說:“那倒不是,可這社會形勢……”

李斌良說:“高政委,你不要推責任,我知道,碧山的政治生態不好,可是,我們要做好自己,得有正確的是非觀念。咱們都覺得自己是好人,是好警察,可沒有自己的立場,跟著風跑,能是好警察嗎?好警察,就是在社會生態不好的環境下,堅持自己的立場。當老好人,不得罪人,算什麽好警察?”

“哎,李局,你是在批評我嗎?我可是為你好,實話跟你說吧,是武書記找的我,我沒辦法,才來找你的。”

果然是這樣。李斌良舒了口氣:“他沒跟你說過,已經找過我了嗎?”

“說了,可是你不聽,他就叫我勸勸你,不然,鬧僵了,大家都不好。”

“大家一團和氣,任帝豪和張華強胡作非為,那就好了嗎?”

“這……李局長,你可真是煙火不進哪,行,今後我再不管你的事了!”

高偉仁轉身向外走去。

“哎,政委,政委……”

高偉仁沒有回頭。咳,自己態度過分了,這種關頭,把政委又傷了一下子。可是,不這麽說,說什麽呢?

高偉仁打發走了,李斌良卻一點兒也沒有放鬆的感覺,因為他知道,魏忠成和高偉仁都是試探,或者是對方派出的小卒,主將還沒有出場。

那麽,接著出場的還會是誰呢?武權已經出過麵了,難道他還能舍著臉再來一次?不太可能,那麽,還有誰?對,古澤安,按理,他該打電話了,可是,到現在卻一直沒聽到他的聲音,或許,他不管這件事了……那麽,還會有誰?對,譚副書記不會親自出麵吧,他要出麵也好,自己就把張華強的事跟他好好匯報匯報,估計,他聽了也得發火……譚副書記不可能了,他們一夥應該就剩下了嶽強發了吧,他是有錢,名聲和能量都很大,但是,憑他跟自己的交情,直接出麵向自己過問這事,可能性還是不大,那麽,下一個會是誰呢?

電話響了。李斌良心想,來了。可是,拿起手機看了看,卻放了心,因為,打電話的是聶銳。聶銳就說了一句話:“來我辦公室。”話雖不多,可是,李斌良感到了語氣的沉重,難道……

李斌良帶著複雜的心情走出辦公室,鬱明正好迎麵走來:“李局,怎麽辦,來了好多記者,被我安排在小會議室了,他們問這問那,還特別追問,帝豪盛世有沒有保護傘,咋回答呀?”李斌良略一思考:“好辦,你先把已經查實的帝豪違法犯罪事實說一下,然後說,我們一定要深挖保護傘,要按照堅持從嚴治黨、從嚴治警的方針,不管涉及誰,都要一查到底,嚴肅處理。對,你就這麽說!”

李斌良走進聶銳的辦公室,聶銳抬抬手,示意他把門關好。李斌良走到聶銳對麵坐下,打量著他,看到他表情凝重,頭發也亂蓬蓬的,少了幾分往日的銳氣。

李斌良意識到了什麽,沒有開口詢問。聶銳開口了:“知道我為啥找你來吧?”

李斌良說知道。聶銳說:“其實,我對你的行動是百分之百支持,可是萬沒想到,壓力落到我頭上了。這不,接了好幾個電話,都是有來頭兒的,要我替張華強說情。”

“這……你又不管政法,找你幹什麽?”

“我不是市長嗎?書記不在,我主持工作。他們也說了,武權雖然是政法委書記,但是和你關係不好。還說,在碧山唯一能說動你的人,就是我。”

李斌良沉默了,同時也感覺到這些人的厲害。他們說的是啊,在碧山,自己最信服的領導就是市長聶銳,現在,他們逼他出麵了。這個麵子給不給?

李斌良說:“聶市長,你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把張華強抓起來,判刑,追究刑事責任,可是,這能實現嗎?你可能也知道,張華強錢厚,交得廣,我倒沒什麽,可是,這些都會成為你的壓力和陷阱。我真為你擔心哪!”

“聶市長,你別擔心,讓他們來吧,我看他們怎麽整我?”

聶銳說:“斌良,他們不明整你,而是暗中整你,你防不勝防。”

李斌良說:“我還就不服了,我犯了哪一條,他們憑什麽整我?”

聶銳說:“斌良,找一個人的毛病太容易了……”

“可是,我真不知道我有什麽毛病,我剛到碧山赴任不久,不但現在,過去也從來沒有過貪汙腐敗,徇私枉法的事,他們找我什麽毛病?”

“斌良,別說鬥氣的話,你也不年輕了,這還不明白嗎?你要是堅持自己的態度,那就要多想一想,才能有備無患。行了,你回去吧!”

李斌良起身欲走,又坐下來:“哎,聶市長,你找我來不是有事嗎?”

聶銳說:“你這態度,我還說啥?行,我的壓力我扛著……恐怕別人還要跟你說,而跟你說的人,恐怕比我力量還要大,你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吧!”

聶銳的話引起了李斌良的警惕,他心想,在碧山,跟自己最近的領導也就是聶銳了,他也是目前碧山最大的領導,還會有誰找自己呢?

還沒回到局裏,手機就響起來。李斌良拿起來一看,頓時一驚,因為,手機上出現的是“林蔭”二字。

自上任以來,林廳長可是第一次主動給自己打電話。這說明,發生了非同尋常的事。而非同尋常的事,隻能是目前這件事,難道,還驚動了他?

李斌良接起電話,林蔭說得很簡單:“來省廳一趟,盡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