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安排妥當後,李斌良連飯都沒顧上吃,就驅車向省城駛去。為了安全起見,這次他沒讓陳青開車,因為,他受的刺激太大了,情緒肯定不穩定。

路上,李斌良給沈靜打去電話,告訴他自己正在返回路上,讓她繼續描述女兒的症狀,沈靜講述後,李斌良更加確認,苗苗可能真是抑鬱症發作。再追問苗苗何以變成這樣,沈靜卻說了更讓人擔心的情況:晚飯後,苗苗和幾個同齡女孩兒出去玩耍,回家路上,突然被人劫持著上了一輛轎車,後來被放了下來,回家後就變成現在的樣子。

李斌良聽得心驚肉跳,再問報警沒有,警察怎麽處理的。沈靜說報警了,警察正在偵查,不過事發晚上,對方是有備而來,不一定能很快查到什麽。

這……這是為什麽?

兩個多小時後,李斌良到了家門外,他剛按門鈴,沈靜就把門打開了,李斌良連鞋都沒顧上換,就直奔女兒房間,但是,就要推開屋門的時候,他害怕驚了女兒,控製了一下情緒,才小心推開門,擠出笑臉走進去:“苗苗,爸爸回來了!”說出這話的時候,他的眼淚突然湧上來,好不容易才控製住。

沒人回應。李斌良看到,此時,自己的寶貝女兒呆呆地靠在床頭,眼睛發直地看著前上方,對自己視而不見,就好像棚頂上有什麽稀罕東西把她吸引住一樣。

恐懼不可遏製地從心底生出,天神哪,保佑我吧,保佑我的女兒吧,保佑她一切平安,沒有犯病,永遠也不要再犯吧……心裏雖然這麽想,他的臉上卻努力掛著平靜的笑容,慢慢上前:“苗苗,寶貝兒,怎麽了?爸爸來了!”

李斌良走上前,輕輕地攏住她,把她攏在懷裏。讓他欣慰的是,苗苗的身子抖了一下,卻沒有躲閃,也沒有掙紮,任他攏在懷中。這說明她的意識還正常,最起碼,能辨識自己,做出正常的反應。“苗苗,別怕,有爸爸在呢,爸爸是警察,是公安局局長,爸爸一定把他們都抓起來,讓他們欺負我寶貝女兒!”

“不,他們說了,別看你是公安局局長,他們不怕你!”

苗苗突然冒出了一句,讓李斌良又驚又喜。喜的是苗苗的神經正常,說話清晰,表意準確,應該沒什麽大礙,驚的是她說出的話。“苗苗,他們跟你這麽說了嗎?對,他們還說什麽了?”

“他們還說……爸,今後,你別再管碧山的閑事了,你調回來吧,咱們還像過去一樣過日子好嗎?爸,求你了,隻要你調回來,我一定聽你話,你說什麽是什麽,我一定聽,隻要你調回來,別去碧山了!”

李斌良被女兒的話震驚了,他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苗苗突然痛哭起來。原來,她晚上下班後,和幾個同齡女孩子一起去吃燒烤,吃完回家路上,有輛轎車突然駛到她的身旁,車內突然伸出兩雙手臂,把她拉上轎車……

苗苗說到這兒說不下去了,隻是啼哭不止。李斌良又怒又怕,問她在車上發生什麽事了。還好,車上沒有發生更不幸的事。苗苗抽泣著講述說,她被拉到車上後,被蒙住了眼睛,有兩個男聲對她說,他們知道她是李斌良的女兒,今天他們這樣對她,完全是因為她父親在碧山的所為。還把她的住所、工作單位和平時的行動規律說給她聽,說能隨時對付她,她要想平安生活,就勸她父親少管閑事,快點兒從碧山滾蛋,不然,他就再也看不見她這個寶貝閨女了。再後來,他們就把她推下了車,等她扯掉蒙眼布時,轎車已經消失了蹤影。

恐懼和憤怒、仇恨不可抑製地從心底升起。恐懼,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女兒,想著女兒講述的那一幕、那個過程,李斌良的心都在戰栗,同時,無比的憤恨也不可遏製地生出:王八蛋們,有本事衝老子來呀,老子把你們一個個地都斃了,吃了……

沈靜接著苗苗的話說,她是接到警察的電話,到派出所把苗苗接回的。警察們說,他們在巡邏時,發現苗苗茫然地在街上閑逛,費了很大勁兒,她才說出住所和沈靜的電話。可是,她見到她之後,她一直沒有說話,直至他的到來……

很清楚,發生在女兒身上的事和自己有關,和自己在碧山正在偵破的案件有關,自己的行動一定觸痛了他們,他們感覺到危險,才采取了這種卑鄙手段……

“李斌良,你在碧山那邊又做什麽了?”

沈靜在旁開口,李斌良一時不知如何對她講才好。直到她問了三遍,才不得不告訴她,自己正在偵辦一個案件,碧山有一個女民警被害了,她還是自己的文書。沈靜聽了現出恐懼的表情:“什麽,連警察都被害了?”李斌良不得不告訴她,碧山有一夥黑暗勢力,幹著罪惡的勾當,自己在和他們進行殊死的鬥爭。沈靜立刻明白了,苗苗的遭遇來自碧山,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了。她像苗苗一樣勸起了他:“斌良,苗苗說得對,你趕快離開碧山,回來吧,別當這個局長了,回到省廳,哪怕當一般警察也行,太危險了……”

李斌良沉默下來,他不知如何回答沈靜的話才好。沈靜也沉默下來,她看著李斌良,目光中透出一種悲哀、無奈甚至有點絕望的表情。

“沈靜,你說,我能在這種時候離開碧山嗎?如果不盡快把這些王八蛋抓起來,任由他們猖獗,還得有多少好人受害呀?”

“你……”沈靜突然流出淚水,“李斌良,你讓我說什麽好啊,我雖然沒去過碧山,可是早就聽說過碧山什麽樣子了,也不隻碧山,到哪兒都這樣,好人受氣,受冤,壞人想怎麽樣就怎麽樣,這些,你能解決得了嗎?李斌良,我看出來了,社會就這樣,這都是正常現象,你改變不了,誰也改變不了……”

“沈靜,你怎麽這麽說?”李斌良忍不住反駁起來,“什麽叫社會就這樣?怎麽能說這是正常現象?不,社會不該這樣,這些非常不正常,一個正常的社會應該有公平正義法治,腐敗勢力和犯罪行為要受到打擊,正義應該得到伸張……”

“斌良,你四十多往五十奔的人了,怎麽還像個大孩子啊?你到社會上打聽打聽,現在,有誰信這些話?”

李斌良讓沈靜說得心好像被針紮了一樣。是啊,她說得沒錯,現在,還有多少人相信公平、正義、法律?人們相信的隻是權力、金錢、手段。失去希望,不相信正義,認可這種不正常的現實為正常,這才是最最可怕的呀……

可是,他不能對沈靜說這些,隻是換個語氣對她說,她的話在一定程度上合理,目前,碧山也好,荊原也好,社會問題確實很嚴重,可是,她想過沒有,如果沒人站出來鬥爭,這種現象隻會更加嚴重,也會降臨到她的頭上。所以,自己作為一個警察,一個公安局局長,必須和他們鬥!

沈靜不再說話,但是李斌良看得出,她並沒有被說服,自己也不指望說服她,隻是借題說出心裏的話罷了。所以,他也就適可而止地停下來看著她。她沉默了片刻,換了語氣:“可是,苗苗怎麽辦,你不要她了,不管她了?”

這話說到了點子上。是啊,這個現實問題如何解決?李斌良一時說不出話來。

看來,沈靜也不想聽他的答案,等待片刻後,說天晚了,自己該回家了。李斌良急忙說要送她回去,她卻說自己沒事,要他照看好苗苗就行了。苗苗聽了這話,忽然說:“不,爸,你送我沈姨,一定要送她,一定要送……”李斌良知道,苗苗是嚇壞了,害怕沈靜再出事,同時,也為她說出這些話而高興,因為這說明她的心理正常,可能沒有再犯憂鬱症。所以就答應說,把沈靜送上出租車就回來。沈靜見攔不住他,也不再阻攔,和苗苗打了個招呼,默默向外走去。李斌良陪著她走下樓,走出樓道,走出小區,一路試探著和她搭訕,她都不怎麽搭腔。最終,走出小區大門,攔了出租車,她才回身要他抓緊回家,李斌良卻堅決要她進出租後再離開。當看到她走向出租的背影和進入車中的身影,他忽然感覺她並不像寧靜,一點兒都不像。繼而聯想起來,如果她真的是寧靜,遇到這樣的事,會是怎樣的反應?也是恐懼、害怕、擔憂嗎?他想不清楚,隻知道,寧靜早已經死去,為了救自己而死去……

夜裏,李斌良和女兒睡在一張**,這才知道,她雖然反應還算正常,但是,精神並非沒有受到創傷,夜裏,她不時驚悸著醒來,還不時地低語著一句話:“爸爸,你回來吧,回來吧……”讓李斌良一夜難以成眠。

次日早晨,李斌良按照女兒手機上的號碼,給她的一個女同事打去電話,說苗苗病了請她代苗苗請假。想不到,上班時間不久,幾個看上去很有身份的男女來到家中,拿著高檔水果等禮品,原來,他們是苗苗單位的領導和同事,其中一位還是主任,他說,他們是受領導委托,前來探望和慰問苗苗,還拿出五千塊錢做慰問金。當了解到苗苗曾經有過抑鬱症史時,更為擔心。主任替領導表態,無論去哪裏,花多少錢,都一定要把苗苗的病徹底治好,如果需要去國外治療,集團也給報銷。這讓李斌良既感動又意外,再三表示感謝。進一步交談中,主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透露出,原來,苗苗安排到荊陽集團工作,居然是華安集團的總裁宋國才說的話……

這既讓李斌良有些吃驚,但也並不覺得意外。

主任好像是怕李斌良感到壓力,急忙說這不算什麽,兩個集團屬於兄弟單位,領導之間互相交換安排個人,沒什麽了不起的。荊陽集團安排了苗苗,華安那邊也安排了本集團一位領導的子女。聽這些話,李斌良不能不感到震驚。看來,苗苗享受了國有企業領導人子女的待遇了……

可是,這是為什麽?自己過去和宋國才不認識,他為什麽要幫這個忙?為什麽還要繞個彎,由古澤安出麵,為什麽在這種時候,把這個消息透露給自己?

一切,都不是偶然的,或許,從自己去碧山上任那天起,他們就瞄上了自己,而自己毫無防備,不知不覺,踏入了他們設好的陷阱……

那麽,他們又為什麽這麽做?為什麽苦心孤詣地在自己身上下功夫?

這是自我保護措施。他們擔心,自己去碧山會傷害到他們,而設下的這個陷阱,正是自我保護的重要手段之一。

這一切,再聯想到女兒昨晚的遭遇,想到自己在碧山的種種遭遇,李斌良更加明白,這裏有軟有硬,有拉有打。而這一切,都和正在偵破的謝蕊被害案有關,和林希望被害案有關,和宋國才家的搶劫案有關,和……有關。

想到這些,李斌良坐不住了,自己的時間不多了,絕不能這樣耗下去,必須盡快返回碧山。可是,女兒怎麽辦?李斌良給沈靜打去電話,希望她能替自己來陪伴女兒,沈靜卻說今天當班兒,不好請假,還責怪他一點兒也沒聽進她的話,並再次說明,自己隻想平平靜靜地過日子。李斌良明白了她的意思,抱歉打擾她之後,慢慢放下手機,想著如何安頓女兒。他感覺到,女兒是受了刺激,但是,狀況還不是很嚴重,根據過去地經驗,隻要及時服藥,應該能控製住病情並很快見好。可是,無論如何,身邊不能離開人,必須有人時刻在她身邊,關愛她,照顧她。可是,沈靜已經指望不上了,還去哪兒找這樣的人呢?

無奈之下,他給廳長林蔭打了電話,把女兒的遭遇、病況,也包括她如何被安排到荊陽集團的事告訴了他,同時也匯報了他麵臨的壓力和亟待偵破的案件。林蔭聽後當即說,李斌良的家庭遭遇,是因工作導致,省廳必須幫助他。他要李斌良放心,很快從廳機關抽兩名女民警來照顧苗苗,李斌良可以放心回碧山。

李斌良聽了這些,很是安慰,繼而又說了自己麵臨的處境,不知還能堅持多久。這個情況林蔭已經知道,他聽後沉默了一下對他說,自己已經向省委領導反映過這個情況,但是沉吟片刻又說:“斌良,你知道嗎?恐怕我也麵臨和你同樣的局麵。”這讓李斌良非常驚訝,通過詢問才明白,也有人在暗地裏整林蔭,想把他從公安廳廳長的崗位上調離。是的,他和自己隻是級別不同,實際處境真的相似,他隻是公安廳廳長,既不是省委常委,也不是副省級,不用說,他肯定也在工作中得罪了某些人,而這些人的級別肯定比他還要高。這讓他產生了強烈的擔心。林蔭又安慰他說,自己的事情遠沒有他的嚴峻,李斌良在碧山的行動,也會影響到他的命運,所以他一定要回去,盡快把案件突破,徹底扭轉這種被動局麵。

半小時後,兩名著警裝的女民警來到了李斌良的家。

李斌良可以離開了,必須離開了。可是,當他走到女兒身邊的時候,卻難以開口。苗苗看出了他的心思,沒說話,眼淚卻流出來了。這淚水勾起了李斌良心底的淚水,想想吧,女兒雖說大了,可是畢竟還是個孩子,剛剛出了這麽大的事,作為她目前唯一的親人,自己這個爸爸卻不能留在她身邊陪著她,讓她心裏怎麽能不難過?雖然有兩個女民警守護在旁,可是,親情的溫暖是無法替代的呀。李斌良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擠出笑容:“苗苗,別著急,爸爸隻是回碧山一下,很快就會回來陪你,啊!”苗苗抽泣起來,抓著他的手哽咽出四個字:“爸爸,我怕……”李斌良聽了肝腸寸斷,可是,他知道,自己必須硬起心腸,必須離開,必須去碧山。於是,他堅定地慢慢抽出手,告訴她,他要去抓那些害她的壞蛋,他必須得走。苗苗知道無法挽留爸爸,捂著眼睛嗚咽出聲。李斌良硬起心腸,轉向兩個女民警。兩個女民警一臉堅定的表情,她們讓李斌良放心,她們一定會全力照顧苗苗。李斌良感謝後,回過頭說了一句:“苗苗,爸爸走了,會很快回來的,啊!”苗苗沒有回應,隻是捂著眼睛抽泣,李斌良知道,自己再猶豫就走不出去了,因而堅決地邁開步伐,向外走去。

手機鈴聲響起,又出了什麽事?李斌良拿起手機,屏幕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而且是北京的號碼。是騷擾電話嗎……

李斌良把手機放到耳旁,傳來一個熱情而尊重的男聲:“是李局長吧……我是宋國才。”

宋國才?是他?他怎麽給我打上電話了,又有什麽事?

“李局長,我有事來荊都,聽說了你的一些事,想和你聊聊,可以嗎?”

“這……”

“你別擔心,我隻是想幫你一把。”

幫我一把?幫我什麽?難道,他知道了我的處境,要幫我解脫?不可能吧,他恐怕巴不得我快點兒離開碧山呢,怎麽會幫我。不過還是見見好,看他們又搞什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