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達賓館一個客房外的走廊內,兩夥警察在對峙著,一夥有四五個巡特警,為首的是曲直,另一夥也是四五個巡特警,為首的是陳青。曲直要帶人闖進房間,陳青帶來的人守在門口不讓。
李斌良走入走廊時,看到的是這一幕。
陳青和曲直看到了李斌良,目光都望向他。
李斌良走上前,直視曲直,問他在幹什麽。
曲直支吾了一下說,是領導調他來執行任務的。
李斌良問是哪個領導調他來的,來執行什麽任務?
曲直支吾著欲言又止,張華強的聲音傳過來:“是我調他來的!”
李斌良轉過身,看到了現身的張華強。他又穿上了警服,領口顯露出來的白襯衣格外醒目。
來者不善!
李斌良努力控製情緒,問他何以調曲直來這裏執行任務。張華強說:“是武書記命令我這麽做的。”
武權?他繞開身為公安局局長的自己,居然要已經離開公安局並停止職務的張華強,直接調動公安民警來執行任務?
李斌良又轉向曲直嚴厲地問:“曲直,你還是不是碧山市公安局的警察?”
曲直支吾地說:“當然是,可是,張局的副局長並沒有免,何況,還有武書記的指示,他說……”
“他說什麽?”
曲直說著求援的目光看向張華強。
張華強現出得意的笑容:“我說,你的局長幹不長了。李斌良,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這麽猖狂,你不給自己留後路,可兄弟要留。對,這幾位都是我的兄弟,別看我不在局裏了,可我還是他們的二哥。你們聽清了吧,這種時候,你們知道聽誰的吧?”
沒人回應,可是,在場的所有警察都把目光看向李斌良。李斌良氣得心咚咚直跳,但是,他竭力控製自己,露出冷笑,看向在場的所有警察:“好,你們自己好好想想吧,到底聽誰的。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我剛從省公安廳回來,公安廳廳長林蔭同誌命令我,必須切實負起公安局局長的責任,如果有誰不聽我的指揮,違抗命令,我可以立刻扒他的警服。你們聽清了嗎?”
陳青說:“各位,聽清了嗎,你們聽誰的?跟我來的幾個弟兄,你們聽誰的?”
“聽李局的,當然聽李局的,一定聽李局的……”異口同聲地。
張華強帶來的曲直和幾個同夥蔫下來。曲直把目光看向張華強,張華強一時說不出話來。
李斌良轉身走到客房門口,開始敲門:“您好,我是碧山市公安局局長李斌良,請開門。”
門慢慢打開一半,一個女人出現在門口,她比想象的年紀大了些,好像有五十歲了,臉頰和身材都有些微胖,但是,透出一種精明幹練、處變不驚的神情,完全是一副大記者的氣質。
李斌良再次聲明身份,出示警官證,遞到女記者手中。“請看,這是我的警察證。”
女記者看看警察證,又看看李斌良:“你……”
李斌良問:“我可以進去嗎?”
“可以,但是,隻能你一個人。”
“好。”
女記者閃開身子,李斌良向內走去,張華強卻跟著走進門,李斌良急忙回身擋住他。
“張華強,記者說過了,隻能我一個人進去。”
“她說了就好使啊?她是誰呀?”
張華強使勁兒擠開李斌良,走進房間。李斌良不能當著女記者的麵強行阻攔,那樣搞不好會撕打起來,那就影響太不好了,隻好妥協。可是女記者卻迎住他:“請問你是誰?”
張華強不語,出示警察證給女記者,女記者接過,一邊看一邊念著:“張華強,碧山市公安局副局長。啊,聽過,聽過,果然名不虛傳,看來,擋不住你,你也進來吧!”張華強得意地哼聲鼻子,看了李斌良一眼。
女記者關上門,轉向李斌良和張華強:“一正一副兩個局長來找我們。能不能告訴我們是為什麽?”
李斌良問:“可以看一看您的記者證嗎?”
女記者從一個包內拿出記者證,遞給李斌良,李斌良接過一看,心突然猛地一跳。記者證上清晰地寫著“姓名:嚴真,《明日》雜誌社主任記者……”
《明日》雜誌?這……
對這個雜誌,李斌良很有耳聞,多年來,其以思想解放聞名,經常發表有深度的尖銳文章,對這個雜誌,有很多傳聞,有一種說法是,雜誌社的主要領導,和中紀委主要領導關係密切……對了,前些日子,曾經有一個男記者給自己打過電話,聲稱是《明日》雜誌記者,可是後來就沒有了動靜……莫非,他們一直在暗中調查碧山的事?林廳長說,可能會有意料之外事情發生,是不是指的此事?
李斌良克製著激動,觀察著手上的記者證,看得出,記者證好像是新製作的或者新發放的。她這麽大年紀了,卻拿著新記者證,這……
李斌良一時想不清楚,把記者證還給嚴真:“嚴記者,謝謝您。請問,您不是一個人吧?”
“不是,我們是兩個人。”
“另一個在哪兒?”
“衛生間。”
“請問,你們來碧山幹什麽?”
“作為記者,能幹什麽?當然是采訪調查。”
張華強急促地問:“采訪什麽,調查什麽?”
嚴真瞥了張華強一眼:“這是我們的職業秘密,沒義務告訴你們。”
“那不行,你必須回答!”
“是嗎?我不回答,能怎麽樣?”
“怎麽樣?我們……我們要搜查,你們的照相機和錄像機,還有筆記本電腦,都要扣押審查!”
嚴真一下子嚴厲起來:“誰給你這種權力?沒有任何理由和法律手續,搜查正常履行職責的記者。這裏有李局長,你作為副局長,太過分了吧!”
“我是政法委的,我……”
“奇怪,你一會兒是公安局副局長,一會兒是政法委的,你到底幹什麽的?你懂不懂法?知道不知道什麽叫依法治國?法律不禁止的,就是合法的,允許的,我們依法履行記者的職責,請問違法了哪一條。你們憑什麽搜查我們?”
“這……審查以後,就知道你們違反了哪一條。”
“難道你要先定罪,後搜集證據嗎。政法委是領導機關,難道不知道要帶頭遵守法律嗎?難道不知道,政法委無權執法嗎?我跟你們說清楚,如果你們不出示任何證據和法律手續搜查我們,我們保留向上級控告的權利,到時,我們一定要追究有關人的責任。”
“愛上哪兒告哪兒告去,來碧山就得守碧山的規矩!”張華強打開門命令道,“曲直,帶人進來,搜!”
曲直帶著兩個巡特警遲疑著走進來,可是沒有馬上動手,而是看向李斌良。
張華強說:“看什麽看,我命令你們搜,動手,先把錄像機、照相機還有電腦扣了。”
曲直看一眼李斌良,向兩個巡特警示意了一下,準備動手。嚴真急忙用身子擋住他們:“你們要幹什麽?李斌良,你就看著這一幕發生嗎?你是李斌良嗎?”
李斌良對曲直說:“出去!”
曲直和巡特警停下腳步,又看向張華強。張華強急了:“老看我幹什麽,搜!”
李斌良大聲說:“我看誰敢?陳青,趕快,把他們帶出去!”
“是!”陳青帶著幾個巡特警走進來,橫在曲直和兩個巡特警麵前。“曲直,別逼我動手,出去吧!”曲直這邊人少,無法與陳青等人抗衡,隻能再次看向張華強。
張華強說:“李斌良,我是執行武書記的指示,而武書記是執行譚書記的指示。你敢抗拒譚書記的命令?”
沒等李斌良說話,嚴真在旁開口了:“怎麽,搜查我們是譚金玉的指示?”
“是,你有意見找他提去吧!李斌良,我的話你聽明白了吧,何去何從,你自己選擇!”
李斌良大腦迅速盤桓,閃出一個念頭,轉向嚴真:“嚴記者,你都聽到了,沒辦法,我隻能執行領導指示,請你們跟我去公安局吧,把你們的東西都帶著。”
“李斌良,你也執法犯法,太讓人失望了。省政法委書記有什麽權力命令地方公安局違法行政?你不知道這是違法的嗎?你到底是不是李斌良,是不是我聽說過的李斌良?”
她一口一聲自己的名字,聽這意思,好像對自己的過去挺了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李斌良為難起來,一時不知如何才好。這時,衛生間的門響了一聲,又一個女記者從裏邊走出來:“李斌良,你怎麽不說話?你是李斌良嗎?還是過去那個李斌良嗎?”
李斌良好像一下子被子彈擊中了,眼睛看向衛生間方向,看到了一個女人,一個女記者,頓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繼而萬般複雜的情感如山崩地裂般從心底湧上來。
是她,是她,苗雨……李斌良嘴張著,說不出話來。
是她,真的是她,是苗雨,雖然看上去她更為成熟了,年長了,但是自己怎麽能忘記這張臉龐,忘記她這個人,她真是心中的苗雨啊,多少年了,六年、七年……她已經走出了自己的生活和生命,曾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她,哪兒想到,她居然在這種情況下突然出現……
帶走一盞漁火,
讓它溫暖我的雙眼,
留下一段真情,
讓它停泊在楓橋邊。
無助的我,
已經疏遠了那份情感,
許多年以後才發覺又回到你麵前……
一首老歌突然在耳畔響起。
“苗雨,你怎麽……”
苗雨問:“回答我的話,你還是李斌良嗎?”
“這……是……”
“真的是嗎?我看不像,我認識一個叫李斌良的警察,他極具正義感,篤信法律,可以為守護法律獻出一切,哪是你這種畏首畏尾的樣子!”
李斌良再也說不出話來,他知道,此時,任何語言都是無力的。
張華強發覺了奧妙,懷疑地盯著李斌良:“李斌良,你認識她?”
李斌良聽而未聞。
張華強說:“李斌良,你可不能徇私情,對,這種情況,你應該回避,由我來……看什麽,趕快動手,把東西都給我扣押起來!”
苗雨激動地說:“李斌良,你就任他們這麽幹?”
李斌良迅速清醒過來:“住手,曲直,你們三個出去。陳青,你們幾個把攝像機、照相機和手提電腦收好,但是不能亂動,聽清沒有?”
“聽清了!”
陳青和自己帶進來的幾個巡特警開始動手。
李斌良目光看向苗雨。
苗雨也在看著李斌良。
苗雨說:“李斌良,看來,你是徹底變了,好,你們動手吧!”
苗雨說著,拿出手機,開始對陳青等人錄像。
張華強欲上前製止,忽然想到了什麽,又停下來。
很快,陳青等人把一架微型攝像機及兩個筆記本兒收攏到一起,放到李斌良麵前。李斌良說:“好,陳青,把這些東西送我辦公室,誰也不許看一眼。”
“是。走!”陳青帶著幾個巡特警,拿起收好的東西,向外走去。
李斌良說:“我希望你們跟我們去公安局,如果不想去,就把你們的手機號告訴我,我會隨時和你們聯係。”
二人互視一眼,嚴真拿出自己的名片,遞給李斌良。李斌良收起後,說了聲謝謝,再轉向苗雨:“苗雨,你的呢?”
“還是過去那個號。”什麽?她居然還保留著那個號碼?這……
李斌良非常吃驚,但是努力不表現出去,又看了她一眼,轉身向外走去。
李斌良終於走出門,走出了這個房間,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身子在不停地“突突”發抖,忽然之間,他產生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覺得這不是現實,而是一個夢,對,昨天夜裏自己基本沒睡,是不是精神太疲勞產生了幻覺?他悄悄用手指摳了一下手心,挺痛的,看樣子不是夢,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怎麽會這樣,她怎麽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麵前,在這種情況下和自己見麵?往事瞬間又出現在眼前,那些年裏,在白山、在清水、在奉春和她的那些糾葛,直到王淑芬死去,女兒苗苗突然患病,拒不接受她,她掉頭離去,說此生不會再和他相見……幾年來,自己一直在努力忘掉她,可是,卻那麽難以做到,即使白天忘掉了,不知哪個夜晚,她又會出現在夢境裏,讓人痛苦不堪,可誰能想到,就在這種夢日漸稀少的今天,她居然又在這種情況下出現了,她的出現,會給自己帶來什麽?
回局車上,看出了門道的陳青忍不住發問起來:“李局,你認識那個女記者?就是年輕那個,挺有氣質的,她對你怎麽那種口氣,和你是什麽關係呀?”
李斌良不語。他無法回答,此時,他眼前晃動的,都是她的麵影。因而,手機響起都沒有聽到,還是陳青提醒才接起來的。
打電話的是武權,電話中,他要李斌良把兩個記者的東西都給他送去,他要親自審查。李斌良嗆聲道:“武書記,這不合適吧?”武權嚴厲地說:“少廢話,馬上給我送來。”李斌良冷笑一聲:“不可能!”隨即掛斷手機,當手機鈴聲再度響起,他想了想,幹脆把手機關掉。陳青罵了一句:“對,什麽他媽的東西,今後不受他欺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