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聽說這段時間有很多人都在想辦法往別的廠調。新開了一個三礦，那工資開得可比我們高。廠裏為了能留下人，也是煞費苦心了。”工友的話也是客觀的，但鄧豐收依舊裝糊塗。
“幹好我們自己的就行，別人的事，咱們也管不了不是。”
工友笑了，盯著他一口大白牙，捶打他一拳：“媳婦的事，總能管吧。這婚房還需要啥不，我和老六給你幫忙。”
小屋不大，也就是二十平米，白綠相間的牆麵，一張床，一個洗臉架，一張方桌，就已經是鄧豐收全部的家具了。
為了喜慶，鄧豐收特意買了兩張紅紙，拿給小六。
“會不會剪窗花？貼個喜字就可以了。”
“你小子，我哪會兒剪窗花。吹個氣球還可以。”小六拿著那紅紙抽了半天，放下了。
鄧豐收也不生氣，自己默默剪起來，把口袋裏唯一的兩個氣球丟給了他。
初九的天氣極其好，入秋了。
鄧豐收特意穿上了一身黑色的中山裝，梳著油光的三七分，精神抖擻地坐在公交車的第一排位子。
為了讓這輛公交車更有喜慶的味道，鄧豐收特意把座位把手貼上了紅紙。
“小夥子，新婚快樂。”司機師傅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大叔，早些年結婚的時候，也都是靠走著。這兩年，一些家裏條件好一點都騎自行車成親，他能開著公交車專門接親，心裏別提有多高興了。
“謝謝，師傅。今天就辛苦您了。”鄧豐收特意給師傅準備了一包煙，作為答謝。
“不辛苦，應該的應該的。”師傅趕緊悄悄把煙藏好，不再多說話。
到了石家，鞭炮咚咚響，鄧豐收和二姐一起進屋。
石建英、石平英、石慧英攔在門檻，大喊：“新娘子美不美？”
“美。”
“結婚以後，誰做飯？”
“我。”
“結婚以後，誰拖地？”
“我。”
“今天的紅包誰給？”
“我。”鄧豐收早就知道石秀英的幾個弟弟妹妹會攔門，準備了三個紅包，一一發給了三個人，趁機衝進了房內。
石秀英穿著一身紅色的喜服，盤發，劉海打成大大的波浪卷，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白皙的皮膚，儼然就是一個仙女下凡。
認識石秀英這麽長時間，這是她最精致華麗的一次，鄧豐收看著她一下子羞紅了臉。
他甚至心裏暗喜，想不到整天下井的工人，一無所有，竟然能有幸娶到這麽漂亮的媳婦。
像做夢一樣，他掐了掐自己的臉頰，確定是真實的，才看著於淑珍把紅蓋頭給她蓋上。
鄧豐收轉過身，輕輕將石秀英背在身上，往出走。
平日裏，從堂屋到小院門口，也不過是十來步，可今天石秀英卻覺得鄧豐收背了許久。
走到大門口時，於淑珍突然喊住她。
“秀英！”
“媽！您照顧好自己的身子。”石秀英輕輕說著，隔著紅紗，她隱隱約約覺得看見母親流淚了。
於淑珍是一個要強的人，一輩子在外都不願意求人，落淚的。
石秀英的記憶裏，隻有父親去世那一天，她落淚了。
此時看著她的神情，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在母親的心裏，還是有她的。
“走吧！別誤了好時辰。”
石秀英和鄧豐收上車後，眾人才跟著上了車。
慧英一直以來都在專心上學，根本沒有時間出去玩，更沒有機會乘坐公共汽車。
這一次，托姐姐的福，她第一次坐上了公共汽車。一路上摸摸這兒，看看那兒，好不新鮮。
公交車不是單純地作為接親的車輛，半路上有乘客上車，也被這對新人感染了。
有人甚至給石秀英一個一元的紅包，鄧豐收就連忙給對方裝了兩塊喜糖。
汽車繞過山路，是上一次車子滑到山溝的位置，石秀英不由得緊張起來。鄧豐收拉緊她的手，“放心，不會有事的。”
司機聽到這話，也忙說：“新娘子，別擔心。今兒是你大喜的日子，這老天爺都會給你們讓路的。這路我都開了四五年了，出不了問題。”
“師傅，您誤會了，我們不是那個意思。”
到了小飯店，所有人下了車。
石秀英和鄧豐收正要喝交杯酒，王琴和林朝陽小跑著過來了。
“石秀英，你故意的，結婚不叫我！還把我當不當姐妹。”
這幾天，王琴出差，石家的事一件接著一件，一時疏忽，忘了通知她。
王琴還是先去了石家，看到一地的鞭炮，才從於淑珍口中得知她們辦酒席的飯店在哪裏。
王琴一路蹬自行車，大喘氣。
石秀英笑，交杯酒停了半天，給鄧豐收使眼色，轉而敬了王琴一杯，一口喝下。
這酒幹辣，嗓子眼裏都是辣的，石秀英連著咳嗽了好幾次。
“王琴，我不是有意的，這酒就當賠罪了。你看行不？”
看她咳成那樣，王琴哈哈一笑，“酒管夠。”
“行！”
“老鄧，你以後要是敢欺負我們秀英，我第一個不饒你！”王琴指著鄧豐收，警告道。
她們倆的感情是怎麽來的，王琴一清二楚。她不是男人，她要是男人，一定把石秀英娶回家，那根本沒有鄧豐收什麽事。
鄧豐收也清楚王琴的性子，他笑著喝下酒，再三保證：“我保證，一定不會欺負秀英，不會讓她受苦的。”
林朝陽走上前，舉著相機說：“秀英，你是照相館員工，結婚怎麽能沒有照片和錄像呢？笑一笑。”
說話間，林朝陽已經拍了好幾張照片。
石秀英很感動。
林朝陽知道秀英的經濟條件，這份她錢出不起，婚紗也租不起，而她更不想麻煩人，所以隻字未提。所以，讓秀英沒想到，他和師母不光來了，還親自給她們拍照片。
人生大事，一輩子隻有這一天是最幸福的，誰不希望有一張漂亮的照片。
“謝謝師父。那師父能不能幫我們家拍一張合照。”
“當然可以。”
“建英、平英、慧英，過來拍照。”石秀英招呼弟弟妹妹。
石建英嘴上吃得抹油，擦了一把，就趕緊衝過來了。
一家子的合照，唯獨少了父母二人，石秀英心裏像是缺了一塊，默默道：“爸爸，我結婚了。您放心吧，女兒一定會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