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你沒事吧?”
康亦安的耳邊響起康福的聲音。
他緩緩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站在琉璃鏡前,身上竟然穿著明黃的龍袍!
這是……
康亦安微微蹙眉,卻是有些恍惚的想起一些事情來。
任迦釋死了?
“康福,我這是……”康亦安轉過身看著身旁的康福卻是微微一愣,康福看起來蒼老了很多,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也有些暗淡。
康亦安猛地轉身死死的盯著琉璃鏡裏的自己,自己還是記憶裏的模樣,隻是目光裏多了很多的滄桑。
這是怎麽回事?
“康福,你怎麽會這樣?”康亦安忍不住的問了一句,康福從小和他一起長大年紀甚至比康亦安還要小幾歲,怎麽會突然間蒼老這麽多?
“大公子,你……”
康福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滿麵哀傷的歎息了一聲:“大公子,我知道小姐和夫人的死讓你覺得很難過,可是這是你必須要接受的事實,總有一天我們都會離你而去。”
小姐?夫人?
“康福,你說什麽?你說……誰死了?”
康亦安死死的盯著康福的眼睛,聲音裏帶著微微的顫抖。
“康亦安,這樣裝模作樣,還有意思麽?”
清脆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康亦安看向門口,迎麵走進來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明眸皓齒,一臉冰霜。
“少卿?”
康亦安一愣,隨即搖頭否認:“你不是少卿,你是誰?”
這少女與霍少卿有著八分的相似,但是卻又讓康亦安覺得無比的陌生。
“嗬。”
少女笑了笑,笑容裏說不出的冷媚:“陛下還真是忘性大,怪不得害死了那麽多人如今還可以安枕無憂的生活。心悅真的很佩服你!”
“你是悅兒?”
悅兒已經這麽大了?
“不要叫得這麽親近,我和你不是很熟。”說著君心悅狠狠地瞪了康亦安一眼轉身快步的離開。
“少……”
康福似乎想要叫住她,最後卻還是沒有叫出口。
“康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康亦安的聲音有些低沉。
“大公子,你想不起來了麽?屬下這就去找禦醫過來!”
“康福!”康亦安大聲的叫住了他:“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回事!”
“昨日,是大公子的登基大典,可是卻被一群刺客破壞,為了救大公子你,老夫人她……已經仙遊了!”
“我娘死了?”
康亦安的臉色一白,這才想起剛剛康福提過的那句“小姐和夫人的死。”
“亦雪,亦雪她……”
“太後娘娘已經追隨先帝而去,大公子你節哀順變,身體要緊!”
亦雪,也死了?
“哥哥,哥哥抱抱!”
“哥哥,我長大了,我可以幫你了!”……
耳旁似乎又想起那溫柔熟悉的女聲來,康亦安隻覺得胸口好痛,被滿滿的疼痛塞著,讓他喘不過氣來。
為什麽……
怎麽會這樣?
是夜,康府。
雖然康福建議康亦安回宮中居住,但是他還是堅持的留在了康府。
康府中的一切早已經和他記憶裏的一切完全不同,華麗空曠的康府,空****的,沒有絲毫的人氣……
康亦安緩步的走在那熟悉又陌生的青石路上,心裏頭一片混亂。
一處幽靜的別院裏,傳出兵器相交的聲音,康亦安回過神來,下意識的向著那個偏僻的別院走去。
皎白的月光下,一個少年和一個少女正在專心的比試,劍光淩厲,刀氣縱橫。
“砰!”
一聲撞擊之後,那一身白衣的少年堪堪後退兩步,收起手上的彎刀,臉上揚起溫柔的笑容:“悅兒,我輸了!”
“羲哥哥,你又讓我!”
君心悅收起手中的寶劍,那雙黑白分明清澈見底的眸子看向少年的時候滿是溫柔,一片甜蜜。
“我沒有讓你,是你真的進步了!”
那白衣少年上前幾步,親昵的摸了摸君心悅的臉畔,抬頭的瞬間看到院外的康亦安,少年的眸子立刻冷了下來。
“你來這裏做什麽?”
康亦安沒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眼前的少年,這少年讓他想起年少時代的自己。
“你是……羲兒?”
康亦安緩緩開口,不確定的問道。
康文羲,他和康蕎的兒子。
康文羲沒說話,而是輕輕拉過了君心悅的手:“時辰不早了,悅兒咱們回去休息吧!”
“恩。”
君心悅點了點頭,隨著康文羲一起向著自己的房間走去,自始至終,兩個人都沒有再看康亦安一眼。
“羲……”
康亦安想叫住他,但是兩個人已經關上了房門,徹底的消失在他的眼前。
羲兒長大了,成婚了,可是……
他恨自己的父親……
恍惚中康亦安似乎看到康蕎的臉,她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模樣——
“大公子,你……你可曾……對……康蕎……有過一絲的喜歡麽?”
她為他守了一輩子,等了一輩子,熬了一輩子,苦了一輩子,到了最後隻是單純的想要知道個答案,即使是謊言也無所謂i……
“沒有。”
康亦安的回答永遠那樣簡潔,毫不拖泥帶水。
康蕎的臉色更加蒼白,但是出乎意料的她反而是笑了起來:“嗬……嗬嗬。我……我早該知道……當年……當年你之所以留下我……留下孩子……不是因為……你對我還有感情,而好似……因為……羲兒他姓康,他的身體裏流著你的血……”
“我不姓康!你不是我爹!你給我滾!有多遠就滾多遠!”
破敗的小院子裏傳出少年撕心裂肺的憤怒之聲!
“羲兒……”
“你沒資格叫我!像你這樣沒有人性的人,活該要做孤家寡人!活該要孤獨終老!”
記憶裏,那怒吼聲是那樣的讓人心顫。
康亦安望著眼前那緊閉的房門,微微歎息,轉身向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康府的東北角,這裏是康府的禁地,隻有康亦安一個人才有資格進入。
院子裏的一切一如往昔。鬥轉星移,這裏,卻似乎沒有絲毫的改變。
康亦安緩緩的推開房門,滿屋子的鮮紅是那樣的刺目,那樣的鮮明。
這裏,是他親手布置的新房。
少卿……
康亦安又想起那個讓他心動又讓他心痛的女子,如今的她,隻能活在他的記憶裏——
“康亦安,你好可怕,你為什麽要這麽自私,為什麽要這麽殘忍!”
“我做的一切不是為了我自己,我是為了康家,為了你!我愛你,這有什麽錯?”
“愛一個人沒有錯,可是為了你所謂的愛情,傷害那麽多無辜的人,那就是大錯特錯!我不會接受你,不會原諒你,死……也不會!”
他對她最後的記憶就是那一片觸目驚心的鮮紅,和她臨死之前那解脫的笑容……
“轟!”
康亦安的腦子裏似乎有一聲驚雷響過。
他想起來了。
十三年前,他們一行人去了霓裳地宮——任迦南死了,簡離死了,君流月死了。
所有威脅他,妨礙他的人全都死了!
他得到了最想要的至高無上的權利,甚至還得到了無比悠長的壽命,可是……
一直做著他的傀儡的任迦釋忽然間開始拚命的反擊,在權力麵前,所有人都會變得喪心病狂。
爺爺死了,爹爹死了。
一條又一條的生命,換來了如今這枯骨堆成的王座。
“哥,我真的很後悔,如果那一年我沒有聽你的話嫁入任家,那麽,我的人生又會如何呢?我不會困在這冰冷的皇宮裏一輩子,我不會為了一個我並不愛的男人耗費所有的青春,我不會看著他和我自己的親生骨肉葬身火海……哥,其實……我一直都向往的生活,不是富貴逼人,隻是平平安安,快快樂樂而已……”
一條白綾,一襲白衣,這是康亦雪所留下的最後的顏色,滿目雪白,滿室哀傷。
一個一個,所有的親人,愛人,所有人都離他而去。
那樣孤獨,那樣無奈。
望著天上的月亮,康亦安想起十五歲的自己,那時候的自己疾病纏身,但是卻每一日都過的堅強快樂,那一年他曾經對著月亮許下心願,希望自己可以健康起來,希望自己有能力保護所有的親人,讓他們一輩子都安樂無憂,幸福快樂!
這是他最大的心願,這些年來,他一直為著這個心願努力奮鬥著,機關算盡,不遺餘力。
所有阻礙他的人,所有有可能威脅康家的人,所有的絆腳石都被他狠厲的鏟除,一個不留!
他不介意自己滿手血腥,他不介意別人說他冷血沒人性,他不怕死,不怕下地獄,隻是想讓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家族過上人上人的日子,這麽簡單的期望,如今看來卻又是無比的艱難……
難道……自己真的錯了麽?
從一開始就錯了麽?
他得到了一統天下的機會,得到了常人沒辦法擁有的漫長的生命,得到了這世上最至高無上的權利,可是……
他卻失去了親人,失去了愛情,失去了朋友……
除了權利,他一無所有。
錯了麽?錯了麽?錯了麽?
康亦安一遍一遍的反問著自己,忽然間天上的月光失去了顏色,天地間一片漆黑。
當眼前的一切再一次明亮起來的時候,康亦安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空曠的石室裏,這裏是……
康亦安的身影詭異的憑空出現。
霍少卿知道他其實並不是“憑空出現”的,根據她的猜想所有進入霓裳幻境的人其實都在這個大的離譜的石室裏,隻不過這石室被幻陣分割成無數塊,隻有走出幻境恢複清明的人才會顯現出身形來。
“少卿?”
康亦安第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的霍少卿。
霍少卿沒說話,下意識的錯開了他的目光。
康亦安的臉上閃過一絲黯然,更多的卻是一種複雜的欣喜——至少,她還活著,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