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至水寨樓門外,守門的兩士兵過來阻擋,遠遠就拿矛頭指著他們喊道:“喂!你們是幹什麽的?!”
固勒手下老兵扮成的船夫趕緊上前,用地道的漢統語對他們說:“兩位爺,我家老爺是個商人,聽說兩國要打仗啦,所以想去漢統投奔一個親戚。你們也知道,這仗一打起來啊,真是什麽都保不準喲!”
兩士兵對看一眼,剛想開口趕人,肖淩就捧了兩個小盒子上去,朝每人手中塞了一個,用標準的漢統語道:“這是我家老爺的一點小意思,請笑納,還望兩位給個方便,放我們過去。”
兩士兵打開盒子一看,心中一驚。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啊!他們這樣成天守關的小兵,一年能拿上多少俸祿?這盒子裏的財寶,夠他們吃上半輩子了!
其中一個小兵清了清嗓子,問肖淩,“我怎麽知道你們是不是奸細!你們來漢統要投奔什麽人?”
寧夏按照計劃輕笑出聲,用練過了好多遍聽起來還算地道的漢統話回那小兵,“彤城太守是我姐夫,你還不放人,到時候惹惱我了可要你好看!”
小兵向寧夏望去,隻見她和流夕站在一起,穿著的是錦衣玉袍,戴著的是金釵玉鈿,麵容如花,身段窈窕,常守邊僵的小兵何嚐見過此等佳麗,不由臉刷地一下紅了起來。
再看那把兩美女左擁右抱的烈,雖然長得像契沙人,但確實是富家公子之相,而且出手闊綽,若真是太守的親戚,他們可如何得罪的起!
兩小兵趕緊請船夫把船靠上人工所築的港台,去跟隊長匯報,不多時,隊長親自把他們一行人給請了進去!
烈裝得還挺像那麽回事,溫文有禮,氣度非凡。寧夏偷偷笑他,被他扔了個白眼回來。
天色將晚,隊長又是把他們安排住進上房,又是準備了豐盛的晚膳,他們可是好不愜意!一直到午夜,除了寧夏之外所有人換上黑色夜行衣,去隔壁的房間拿上武器。當初為了防止漢統兵的搜索,他們把武器都藏於珠寶箱的箱底。
寒夜冷如冰窖,寧夏哆嗦著把刀別到腰上,還帶了把弓。她搞不明白為什麽烈會叫她繼續穿著女裝又不讓她披上那件厚厚的披風!他該不是公報私仇吧!真是小人啊……
想歸想,但她最終也隻能在烈威脅的目光中屈服,緊跟在大夥屁股頭麵。
從住地去水寨門樓,要穿過兩條走廊,一路上巡邏不多,五人潛伏著殺過去,悄然無聲。
繞過另一隊巡邏,烈指著樓門,分配任務。
“肖淩從樓門左邊,流夕從右邊潛殺上去,一個都不能漏,要盡數誅滅!如果情報沒錯,樓門上有三十來個守衛,但是位置比較分散,暗殺起來不會太困難。然後你們在樓台最高處集合。
大牛你還記得這裏的地形圖嗎?過去糧倉或其他方便下手的地方放火。我和寧夏要從下麵穿過樓門,那裏大約會有五個守衛,殺了他們,然後把水門打開!水門一開,我會在下麵給暗號,肖淩和流夕隻要一見大牛那邊火起,就立即舉火發信號,讓固勒帶兵進來。”
烈順著他們的臉依次看了過來,低語:“都清楚了嗎?”
大家點點頭,開始分頭行動。寧夏凝了凝神,原本嬉鬧的眼神沉了下來。她拔出刀,緊握在手中,臉上浮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
如果說犧牲是再所難免的,那麽殺人也是迫不得已的。不想被殺,隻能去殺人。
這是戰爭,戰爭是一個時代的錯誤,而非一個人的罪惡。這是寧夏第一次殺人,她發現自己比預想中的要鎮定了許多。
肖淩回頭看了她一眼,似乎有著許多話要說,卻又未能說出口。他緊皺的眉頭也有著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擔憂,可是終究沒說,身影矯捷地溶進了夜色中。
又將是一個血腥的夜晚,今夜他們的血,夠不夠染紅一條漓河?
樓門底有一小間屋子,過了屋子,到另一邊,就是打開水門的通道。烈和寧夏潛伏在窗下,打量之下發現裏麵有六個守衛。隻是天寒地凍的,其中三人已經半躺在椅子上假寐起來,另三個則是烤著火輕聲說話。
真說起這次任務的艱難程度,其實他們這裏是最難下手的。寧夏皺起了眉,要在極短的時間內殺了這六個人而不能讓他們任何一個人叫出聲,要如何做到?隻要有人喊出聲音來,就可能導致整個計劃的失敗!
烈接過寧夏手中的弓箭,伸手勾過她的脖子,在她耳邊輕聲說出計劃。
最後烈還是不放心地問:“至少一個人你還能對付吧?”
寧夏給了他一個大白眼,一轉身,婀娜地提起裙擺向門口走去。
她輕輕推了下門,門露出了一條縫。寧夏回頭用口型對烈說:“準備好。”
烈站在寧夏身後,拉開了弓,弦上搭了五支箭。
寧夏輕輕推門進去,裏麵正講著話的三個士兵驚訝地轉過頭來看她。這個時候,這個地點,怎麽會又女人出現?
那三個士兵隻顧著驚豔的時候,隻見她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把門大幅度推開後,忽然蹲了下去!
死神露出了尖牙,當裏麵的士兵看到站在寧夏身後的烈時,烈已經拉滿了弦,五支箭順個射出,射向在他視野範圍內的人!
寧夏蹲地立刻反手拔出刀,烈箭一射出,她就俯身衝向未被箭射中的那人,手起刀落,一刀刺向咽喉,一刀刺向心髒……原來殺人比想象中的簡單了許多,這個動作,肖淩也教了她無數次,熟練地,即便在夢中也可以做到。
烈放出箭後就衝了進去,剛才那五箭,有二箭分別命中兩人心髒,一箭封了喉,立即斃命。還有二箭雖中要害卻沒有使敵人馬上倒下,烈抽刀補上,讓那還未喊出的話,永遠也出不了聲。
寧夏站立在屋子中,一動不動。
肖淩教她的刀法雖然淩厲,但太過血腥,咽喉和心髒的血濺了她一臉一身,血順著額角淌下,仿佛紅色的眼淚,滴滴滑落。
烈看了她一眼,走過去,把她僵硬的手扳下,血鮮豔如花綻開在她潔白的皮膚和紗裙上,分外妖嬈。
“好了,沒事了。”他摟了摟她的肩,“沒事了,第一次都這樣,習慣了就好了。”
殺了六個人,隻不過用了一眨眼的工夫。生命如此廉價。
烈上半摟半拖著她向內間樓門走去,放開的時候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輕聲說:“去開門吧。”
烈在水門下等待樓門上的信號,不多時樓門前伸出個頭來,肖淩給烈做了一個一切順利的手勢,然後烈和寧夏用絞繩拉起水門。
而另一邊滿大牛成功製造了混亂,一時間**四起,流夕舉起火把發號,隻聽得江上一陣鼓響,固勒帶著水軍衝了進來,漢統軍更是亂做一團。
混亂中,漢統軍自相踐踏而死的都不計其數,不多時,契沙軍便控製了整個水寨,殺了所有抵抗的士兵,俘虜了投降士兵。
在水寨中整好隊伍,烈命固勒守水寨,自己帶著寧夏他們和三千精兵奔向彤城。他讓先鋒部隊換上漢統軍服,並令俘虜穿插在前鋒部隊中。
來到彤城的時候,東方已經出現了魚肚白,彤城守軍見到自己人,很放心地大開城門,放人進入。烈手一揮,便帶人衝了進去,進城後才發現,城內一個人都沒有!烈心中猛然一驚,想回頭已經來不及!隻見得四周大地震動,萬馬奔騰。
城內城樓上,屋簷上,城門外,全是漢統兵!烈的三千精兵早被從四周衝出來的漢統軍團團圍住,逼到了城門前的空地上。漢統弓箭手幾層排開,隻要一放箭,中間的人定會萬箭穿心!
一切都是計劃好的,他們中了圈套。
彤城太守唐忠漢,是個年約四十的老將,他站在陣前,身旁站了個年輕人,定睛一看,竟是肖淩!剛才肖淩已經趁亂歸到了漢統軍中去了。
“肖淩!你這個叛徒!”滿大牛憤怒地叫道,這一目了然的情況,根本不需要肖淩再出來解釋什麽。
烈冷冷地看著他,自嘲地笑了。叛徒就在身邊,竟然沒有發現!
難怪龍沫九的部隊會忽然中毒,難怪契沙的信息部隊會暴露出來……先前他就覺得肖淩有問題,但因為他是寧夏的表兄,而寧夏又與阿木圖關係曖昧,就沒再深究下去!
顯然大家都想到了這個問題,目光自然全部落到了寧夏身上。
寧夏臉色慘白,連嘴唇都是蒼白的。她隻覺得冷,冷澈心扉。
“為什麽……”她顫抖地問,整個場地雖然積聚了那麽多人,卻安靜得連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
肖淩依然冷漠,麵無表情,隻有微皺起的眉,才少許表露出了他的一點情緒。
“為什麽!?”寧夏顫聲大叫,她向他走來,身體都是顫抖的,步伐已經不穩了。但她卻握緊了手裏的刀,緊緊地,連指骨泛白……
從邦什王宮出來後,肖淩是她第一個信任的人。雖然她知道他有許多秘密,但一直認為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背叛她!他對她好,她都知道,他眼裏的溫柔,她也相信是真的……
可是這就是結果嗎?信任一個人,究竟要花多少力氣,要多麽努力才可以做到啊!可是她的信任好像不怎麽值錢,雷若月對她這樣,肖淩也對她這樣!
唐忠漢見寧夏越來越走近,對她吼道:“放下武器投降者,可以留一命!”
寧夏置若罔聞,移步向肖淩,淚水從她的臉上淌下……她曾說過不會再為誰而哭的,卻食言了。
“為什麽?”她喃喃問道。
肖淩看著她,手緊握成了拳頭。
“我不叫肖淩,我叫莫淩霄。”肖淩的聲音冷如這冬日清晨的風,卻恍惚也有些顫抖。
唐忠漢給手下將領一個眼神,轉頭對寧夏以及烈他們說:“他不是你們的叛徒,他是我大漢統國的四王子!契沙要對漢統開戰,殿下隻是守護自己的國家。”
寧夏又向前邁了一步,唐忠漢手下之將拉弓滿弦,箭“嗖”地一聲劃破凜冽的空氣,直迎向寧夏!
“住手!”肖淩站在前麵並沒有注意身後將士的行動,聽到箭的破空之聲,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他的喊聲中充滿了窒息和絕望,先前的刻意裝出的冷漠無情在這一刻徹底土崩瓦解……
烈和流夕距離寧夏也有段距離,想撲上前卻哪裏來得及!聽得一聲低低的皮膚肌肉撕裂的聲音,箭貫穿了她的胸膛!
鐵製的箭頭從她的背後穿了出來,滴下了鮮紅的血。地麵的枯草上凝結了一層白白的霜,落下的血像鮮花綻放在上麵,溫暖而美麗。
寧夏停下了腳步,穩了穩身子,依然用雙目凝視著肖淩,一眨不眨。血開始從她嘴角淌下,她的腳下,紅潤了一片。
肖淩上前兩步,卻不敢再靠近了,他怕一碰,就會失去她注視的雙眼……他用顫抖地聲音輕輕喚她,“寧夏。”
很輕很輕,怕驚了她。
她的眼開始迷離起來,終於身體支撐不住,軟軟倒下。肖淩大步向前,在她倒下前接住了她的身體。她的血染紅了他的衣襟,也溫暖了他冰冷的手。
“找大夫!快去找大夫!”肖淩大聲衝著唐忠漢喊話,聲音竟然是帶和哭腔的嘶啞!
漢統的箭上都有六道引血槽,為了使敵人中箭後傷口難愈合而做的。
老大夫檢查過寧夏的傷口後,對肖淩搖搖頭,說:“雖然偏離了心髒,卻已經傷到了肺,又大量出血,老夫沒有把握,生還的希望渺茫。”
“用上最好的藥救她!”肖淩的聲音嘶啞,幾乎是快發不出音了。他緊握著她蒼白無力的手,仿佛害怕一放手,她就會從他身邊消失……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讓他如此害怕。
風延山遇狼的那個晚上,是第一次。那一夜他瘋狂地尋找,像失了魂一般!這種深深的失落,讓心口也跟著抽疼,讓每一次呼吸都開始疼痛,他到現在都還記得。所以他才跟自己說,要帶她離開!所以他才計劃了這次“彤城事變”,想帶著她回到他的國家!
就算她會恨他的背叛,他還是要這樣做。他想讓她離開戰場,他想把她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他想要她的嫵媚,她的善良,她的冷漠,她的微笑……
可她卻要死了。
在箭穿過她胸膛的一瞬間,他聽到了心口被撕裂的聲音。原來這一些他都如此渴求,隻是一直被自己故意去忽略掉了。
他後悔了!
後悔當初她進契沙部隊的時候沒有阻止,後悔教了她射擊格鬥,後悔在她失落的時候鼓勵她站起來,後悔幫她挺進小組賽,後悔了……
如果可以重新選擇,從龍臨山莊出來的時候,他就會把她帶回漢統!把她綁在他的身邊!
唐忠漢在肖淩抱起寧夏的一刻,已經看出來這個契沙兵與四殿下關係非淺。
許多間諜,會在潛伏在敵人的營地中,同敵人產生深厚的感情,這其實並不奇怪,他能理解。可是當寧夏被箭射中的時候,四殿下表現出來的關切和絕望,卻超出了一般的戰友之情了!
不管四殿下如何傷心,他唐忠漢挺高興的!契沙北將軍烈竟然被他俘虜了!
他來到關押烈的囚室,烈沒有理會他,反倒是一個長得貌美如姑娘的小兵衝到鐵欄旁邊,用夾帶著契沙音的生硬的漢統話對他指手畫腳說了一通!
流夕說:“我可以救寧夏!告訴四殿下,我可以救寧夏!”
隻是可惜唐忠漢沒聽懂!他隻聽懂了“寧夏”兩個字。
他以為流夕是在問寧夏的情況,於是對流夕搖搖頭,怕他聽不懂而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那個小兵大概快死了,大夫說,除非神仙下凡,否則沒可能活得下去了!”
流夕一愣,眼裏有些呆滯。忽然之間又開始敲打鐵欄,“放我出去!我可以救寧夏!我一定可以救她!告訴四殿下我能救寧夏!告訴他!”
唐忠漢見流夕這麽激動,趕緊跳遠了一步,怕靠近了被他傷著可不得了!
這小兵長得俊俏,可惜太瘋癲!
唐忠漢搖搖頭,甩了甩袖子,離開了囚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