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發了一個晚上的高燒,莫淩霄守了一個晚上。老大夫說,寧夏身體情況本來就不好,如今舊傷還未痊愈,又添新傷。另外加上心中積鬱,傷及肺部又有積血,能挺過一個晚上,已經是奇跡了!

老大夫用在彤城可以收集到的最好的藥材為寧夏止血療傷,點了可以加快愈合速度的紅果香,又用冰針封住了她部分的血脈,可是治標不治本,她這身體狀況又能撐到什麽時候呢?一天,或半天,或幾個時辰。

真要救她,隻怕一來需要她自己的求生意誌,二來需要更有效的藥才行!

老大夫腦海中閃過一個人影,如果他在的話,一定沒問題……可是又搖了搖頭,自嘲地笑笑。

莫淩霄為寧夏擦去額上的汗水。她的呼吸很虛弱,眉頭緊皺。

他執起她的左手,親吻著帶在她拇指上的扳戒。他從來不做祈禱,從來不相信有神,但是這次卻希望世間真的能有神明!

希望他的母親,可以保佑他愛的女人!

老大夫見他如此,歎了口氣,輕輕推門出去。漢統國的四王子……不,即使是國王,也終有無能為力的時候。他一個老朽,又能如何?

老大夫經營了一家彤城最大的醫館,由於其醫術高明,連周邊城裏的人家有難治之症的,都會遠道邇來求診。加上他對於窮人也毫不吝嗇,許多都是免費出診,所以大家都尊稱他一聲嚴伯。

嚴伯從四王子處出來本是要回家給媳婦說聲這幾天會忙,但忽然想到上次幫個獄卒接了骨,還不知道有沒有好點,反正順路,就去看看。

彤城裏還沒有嚴伯不能去的地方,這誰沒受過一點嚴伯的恩?連太守唐忠漢都拿他當上賓伺候著!所以他走進囚室的時候,誰都沒攔他。

獄卒頭兒——胡頭兒見嚴伯來了,趕緊端茶倒水請嚴伯坐。嚴伯給胡頭兒重新檢查了一下身體,開了副藥方,說照這樣養段時間,就可以完全康複了。胡頭兒謝過,收起藥方,開始嘮嗑。他說:“最近要打仗,許多人都搬走了,嚴伯您是不是也找個地方躲躲?”

嚴伯歎氣,隻是搖頭,“這太平日子怎麽就如此短。”

忽然聽到旁邊一聲低低的呻吟,嚴伯才發現旁邊的木架上綁著一個人,已經被皮鞭抽打得渾身是傷了。

胡頭兒見嚴伯皺起了眉,趕緊解釋道:“這個人是契沙戰俘,但不知為什麽,上頭關照他們幾個要單獨關押,才沒去戰俘營,送到我這兒來的!昨兒個,他鬧了一整個晚上,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就是想出去,沒想到最後連門鎖都被他弄開了!我們兄弟還被他打傷了幾個,正巧當時李將軍在,才拿下他的!”

當然,他膽敢打傷了自家兄弟,肯定沒有好果子吃!把他吊起來一頓鞭子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

嚴伯走過去,探頭看他低垂的臉,看清楚後,嚇了一跳!

胡頭兒見嚴伯如此,笑著說,“他長得太俊俏了是不?可就是太倔!”

嚴伯凝眉,這人,怎麽那麽麵熟!這般俊俏的男子,讓他不禁想到了一個人。

流夕抬起頭來,血順著他的額角流下,模糊了他的眼睛,他甩了甩頭,想把血甩開,沒有成功。這時,他才發現麵前有個老頭在盯著他看!

“我要出去……”他才開口,一口鮮血吐出,正好噴到了嚴伯的衣擺上!胡頭兒一下子火了,抓起一旁的鞭子就要打上去,卻被嚴伯攔了下來。

嚴伯年輕時曾周遊列國學習醫術,契沙語自是難不倒他。他問流夕:“少年,你叫什麽名字?”

流夕見麵前的老者懂契沙語,很激動,但是聲音卻難聽嘶啞,“讓我出去!我可以救寧夏!我一定可以救她!”

嚴伯一愣,“你說的可是四殿下身邊的那姑娘?”

流夕止不住咳嗽,還邊點頭,“是!隻要告訴四殿下我可以救她!他一定會讓我去!”

嚴伯用漢統話對胡頭兒說:“趕緊放他下來!我去找四殿下!”

胡頭兒一臉迷茫,剛想說什麽,嚴伯又折回來強調,“絕不能讓他死了,否則四殿下怪罪下來你我都擔待不了!”

說完,嚴伯提起長衫,跑了出去。想他這一大把年紀了還要做這番運動,還真是可憐!

嚴伯去跟莫淩霄處轉達了流夕的意思,隻說是契沙的一個兵說能救寧夏小姐,莫淩霄想都沒想就叫傳人進來。

寧夏的呼吸越來越弱,嚴伯說,傷了肺的人很痛苦,會連每一個呼吸都充滿了疼痛。

他咬著下唇,低低吸了口氣,壓抑著呼吸,左邊第三根肋骨處,疼得仿佛觸碰一下就會死掉……

不知道她會不會也這般的疼。

這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而最大的錯誤,莫過與她相識!隻是有些事是注定的,生來就注定了。

流夕是被人攙扶著進來的,身上的衣衫被皮鞭抽得破爛,布條上都沾著幹涸的血,從中露出的皮肉慘不忍睹!

見到他的樣子,莫淩霄一怔。

流夕連看都沒有看一眼莫淩霄,徑直掙紮著走上前,把了寧夏的脈。

嚴伯好奇,這少年自己都快需要送去急救了,還如何救別人。本來這樣的年輕人,他是不該去相信的,他不信連他都沒辦法救的人,流夕會有什麽辦法!但是鬼使神差的,他就是信了!

或許是……因為他長得太像自己的那個故舊?

那個固執又臭脾氣,偏長得像俊美不似凡人的家夥……

嚴伯定了定神,對流夕說:“我給她用的都是彤城最好的藥,目前隻能暫時穩住病情。傷到了肺,她身體又太虛,你……真能救她?”

流夕沒有回答,從腰間取出一個小錦囊,裏麵倒出一塊玉狀的東西,通體碧綠,隻有人的指甲那麽大小。他對莫淩霄說,“拿碗熱水過來。”

見此物,嚴伯眼中大駭,他一把奪過,顫聲問道:“這是什麽!這個!”

流夕沒想到嚴伯會如此失態,但對於這個老者他卻是尊重的。

“這是可以救命的東西。”流夕說。

嚴伯抓他的手,全然失態地問:“你叫什麽名字?!”

流夕有些莫名其妙,眉輕皺了一下,道:“流夕。”

“流夕……果然是……難怪長得那麽像!”嚴伯喃喃,把東西還到流夕手中。

下人端上了熱水,流夕也沒時間理會嚴伯的怪異表情,他把那塊小玉放進碗中,一時間,淡淡的藥香彌漫了整個房間!

那塊小玉經熱水一泡,開始變得透明起來,接著轉而變紅!原本通體的碧綠,漸漸化成了通體的鮮紅。這個時候,流夕拿出了小玉,放到寧夏嘴裏讓她含著。

“我不知道這樣是否真的有用。”流夕用莫淩霄遞過來的毛巾擦了下臉,血水早已幹涸起來,越發顯出了他的蒼白。

然後流夕猶豫了下,對莫淩霄說:“請轉過身去。”

莫淩霄一愣,與流夕對視了好一會兒,這才轉過身。

流夕端起碗,拉開寧夏的衣襟,小心翼翼地鬆開繃帶,用泡過小玉的水輕輕灑在已經凝固的傷口上。

嚴伯鬆了口氣,說:“有通靈玉在,她有救了。”

“通靈玉?”流夕一臉疑惑地轉頭問嚴伯。

嚴伯一愣:“流平鶴沒跟你說嗎?這是通靈玉啊!”

流夕暗吃了一驚,“你認識我爺爺?爺爺隻跟我說,這不是玉,是藥,危險的時候可以把快死人從鬼門關拉回來。”

嚴伯垂首輕歎道:“流平鶴是你爺爺?果然,你和他年輕時長得好像!這通靈玉,世間唯此一塊,且隻能用一次!製作一塊需要花上一百年的時間,要用上萬種藥浸泡極品溫玉才能做成!對受了內傷的人來說,可是最好的救命稻草,甚至可以保住元神,但如果是外傷,則效果並不一定會太好。隻是這姑娘的情況,也夠了。”

聽罷,流夕點點頭表示感謝,回頭看寧夏,她臉上的痛苦顯然緩和了許多。

“那她……不會死了吧?”流夕又不安心地多問了一句嚴伯。

“不會,這姑娘保住了。”嚴伯溫和地微笑。

太好了,她不會死……

唇角柔和地揚起一個角度,忽然身體向後一仰,流夕就這樣直直地倒在了地上,莫淩霄趕緊去扶他,嚴伯也是一驚,為他把了一下脈,對莫淩霄說:“殿下不必擔心,隻是昏了過去。”

寧夏昏迷了整整三天,第四天傍晚,她醒了過來,剛睜開眼睛,就看到莫淩霄那張憔悴的,滿是胡渣的臉。

“寧夏!”他輕喚她,眼中的疲憊和痛楚難以掩蓋。

“我死了嗎?”寧夏抬頭看看天花板,又轉頭看向莫淩霄。

他像是鬆了口氣,執起她的手,親吻她的掌心,搖頭道:“沒有死,你沒有死。”

寧夏想了想,眼神有些呆滯,說:“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我現在是不是還在做夢?”

“沒有,你已經醒了!”他聽她嗓音嘶啞,趕緊去倒了杯溫水,問:“你要不要吃點什麽?我叫人去做點粥!”

寧夏掙紮著想坐起來,卻扯到傷口,痛得她又躺了回去。

“我要吃烤雞、烤乳豬。”她可憐兮兮地望著他說。

“……”

莫淩霄過去把她扶起來,讓她靠在他的臂彎裏,喂她喝了口水。

“哪有病人吃烤雞和烤乳豬的!”雖然責怪,但是語氣卻似壓抑著心疼,溫柔如水。

寧夏在他懷裏沉默須臾,忽然說:“肖淩,你告訴我我在做夢,對不對?”

“什麽?”他愣了一下。

“你叫肖淩,不叫莫淩霄,我們從來沒有去過彤城,我們從來沒有……我隻是……我隻是在做夢……”

空氣中仿佛凝結出了一層冰,安靜得能聽見冰破裂的聲音。

這次換他沉默了。

他摟緊她,親吻她的額頭,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快點告訴我……告訴我啊!”寧夏催促,猛地一口鮮血從嘴裏噴出!

“寧夏!”他慌了神。

寧夏想推開他,卻推不開,隻好用拳頭打他,說話聲音虛弱地幾乎發不出聲來。

“你出去……我不想見你!”唇角一絲綻開的紅色,蘊染了蒼白的臉色。

他抓住她的手,她如今連這樣輕錘他的力氣都沒有了嗎?

“出去啊!”寧夏用盡所有力氣一聲大吼,吼完再次昏了過去。

“來人啊!快來人啊!”莫淩霄衝著門口大叫,聲音是帶著恐懼的顫抖。

侍衛馬上跑進來,並把留守隔壁的嚴伯和流夕找了來。

莫淩霄大致說了一下情況,嚴伯切了下脈,診斷下來說,醒了就沒事了,但如果病人情緒不能控製的話,會很麻煩。

流夕看了一眼莫淩霄,對他說:“你先出去吧。”

莫淩霄愣了一愣,呆呆地,仿佛失了神,許久,停留在她臉上的視線才轉移開,轉身,離去。

站在門口他最終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不會原諒他了吧……

……

龍沫九拿下青峽關的第二天,雷若月就收到了兩封盟書!

契沙和漢統兩大國交戰,最怕的就是邦什中間摻一腳!結了盟,即使不出兵相助,也好過背後被捅一刀。

雷若月問在坐的官員們:“你們覺得該跟誰結盟?”

兵部尚書說:“邦什曆來跟兩國都交好,這確實有些為難。還不如哪邊都不結盟的好!”他這話,是參考上次雷大人的話。雷大人上次不是說,坐收漁翁之利麽?

雷若月笑著站起身,對禮部大人說:“那就,送一個公主去契沙結盟,再送個公主去漢統!”

眾人一驚,雷大人,這是何意?

雷若月看向眾人,緩緩開口:“兩邊都不結,倒不如兩邊都結了!這樣才能體現我邦什友好的態度!”

大家都在揣測,這雷大人似乎前段時間表示不參戰,怎麽這會,又要玩這個?

工部尚書不解地問:“為何要送公主出去?不如問契沙和漢統都討個公主過來!”

雷若月搖頭,“第一契沙王沒有姐妹,沒有兒女,若是討公主,也隻能要來臨時封號的公主!現今契沙王後宮中連一個妃子都沒有,我公主嫁過去了,若是能生個一兒半女,這後宮之主的位置,太子的位置,不是垂手可得了麽?”

這麽說似乎有理。

吏部尚書又不解地問:“那為什麽又要送公主去漢統?”

“漢統之亂,現在才剛開始!對漢統國來說,最可怕的不是契沙,而是老國王死後,七個王子的王位爭奪戰。聯姻隻是做個表麵文章,讓他們知道我們結盟之心罷了。”

“這麽說,雷大人是要把公主送去和某個王子成婚,然後我們在扶持他?”戶部尚書問道。

“當然不是。公主隻能送去給皇上。”雷若月笑著說,“即便是就要死了的皇上。我們隻要讓漢統知道我們的心意的夠了!”

“可這……”刑部大人不解。

雷若月依舊笑著,這份笑容裏不帶一絲溫度,就像那窗台下結的冰淩一般寒冷。

“和,隻是表麵,最終我會站在哪一邊,眾大人不妨猜猜看。”

另一邊,阿木圖在收到烈被俘虜的消息的同時,也收到了邦什國要結盟的回複,和親公主在一個月內將抵達都靈城。

邦什此舉很奇怪。明明是契沙去要求聯盟的,按規矩本該是契沙送人過去才對,可偏偏他們主動送了個女人過來!

洛平川笑道:“王,這是您魅力大!人家公主都巴不得嫁過來呢!”

阿木圖瞪著他,直把他瞪低下頭去。洛平川咳嗽了一聲,掩飾了下尷尬,才正色道:“其實他們是看上了我們契沙的後宮了!”

阿木圖冷哼一聲:“後宮?他們到是打的好算盤啊,還想嫁個公主來做王後!”

“一來邦什這樣想,二來,我也這樣想。封邦什公主為後,百利而無一害!”洛平川習慣性地搖著手中的扇子,雖然一點都不熱,“況且,王,您確實該立後了!契沙國後宮空缺,已經不是秘密了,你沒見朝中那些大人,都急成什麽樣了!”

阿木圖雙眉微一挑,笑道:“又是哪位大人找你來念了?”

洛平川嘿嘿一笑:“王,這不是外麵傳得難聽麽,說您年紀也不小了,到現在還沒個王子出生……”

阿木圖歎了口氣,望著遠處的花瓶,半晌,才說:“平川,你說天底下有沒有女人可以做到對丈夫貧賤共守,生死不離?”

洛平川對阿木圖問這樣的問題有些意外,不過還是想了想,說:“說貧賤共守或許可以,但生死不離,很難。女子都依附於男人存在,她們或許不敢背叛,但說到那種貞烈,恐怕是……可遇而不可求。”

“是啊……”阿木圖低低歎了句,“可遇而不可求。”

“王?”洛平川疑惑,這個話題似乎有些奇怪。

“但我母親就是,生死不離。”阿木圖又忽然笑了,帶著曾被深埋起來的悲痛,“隻有這樣的女人,才有資格站在我的身邊。”

洛平川被阿木圖的話震到了,忽然想起烈跟他說過,王看上了南軍營一個小兵。

他就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該不阿木圖對女人失去信心後改去喜歡男人了吧!

乖乖!那可怎麽了得!

“王……”他剛想說話,被阿木圖打斷。

“邦什也派了公主去漢統和親。”

洛平川又一愣,“這雷若月現在是怎麽想的?如果不想參與大可袖手旁觀,兩邊都插一腳,搞到最後,他自己不討好!雷若月也能幹出這樣愚蠢的事來?不會是有什麽陰謀吧……”

“他這樣做定是有他的目的。天底下人都能談得上愚蠢,他雷若月也輪不上!能眨眼間把邦什舊主換新主,這種膽量和手段……很可怕啊!”阿木圖扯了扯嘴角,笑了,“你去邊境,把公主先接回來。記得一定要注意禮節,不可疏忽!”

洛平川謙和地領命,“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