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漢統國都 鏡安城
宮廷裏的喜事和喪事總是來得那麽戲劇化，前兩天城牆上還掛著白綾，後兩天就能撤下白綾換上紅縵。
似乎陳淑妃的死，除了莫淩錦，沒人再會在記掛於心，整個宮中都為國王迎娶邦什公主而忙碌，可一半人喜，一半人憂。畢竟迎娶邦什公主，不能改變漢統被契沙侵略的現狀。
莫淩霄回國都的時候，已經過完了年，錯過了漢統國曆來祭祖的儀式。老國王雖然還未頒布封賞令，但已經同意莫淩霄的請求，賜封地於他們。因此，莫淩霄特前來補祭祖先。
若是賜封之地很遠的話，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回來了。
祖先祭壇在鏡安城郊外八十裏外，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趕過去要一天時間，祭祀要一天時間，趕回來還要一天，所以怎麽著也得花去三天。不過好在那裏有專門的行宮可以住。莫臨風一聽四要去，也吵著要跟去。
南方的三月，天氣已經轉暖，莫臨風可不管什麽祭祖，他隻當是去踏青了。
放著豪華大馬車不坐，莫淩霄和莫臨風每人一匹馬，騎在前麵，後麵跟著九個侍衛和一輛空馬車，倒也不妨礙，一路上笑聲不斷。
行宮建在溫泉山上，剛一到，莫淩霄就同莫臨風一起舒服地泡澡，露天浴池還能一邊看著夕陽西下，一邊喝飲料吃點心，泡完還有舒服的按摩。當然莫臨風是坐不住的，早就在淩霄麵前跑來跑去了。
“四叔，這個黃金糕太好吃了，來吃一口。”臨風拿起一塊黃金糕，放到淩霄嘴邊，淩霄一邊享受著溫泉按摩，一邊張嘴。原來他還可以笑得如此狂放，如此不羈。
感情也是可以埋葬的，隻要足夠的……無望。
黃金糕鬆軟可口，淩霄舔舔嘴唇道，“乖侄子，再來一塊。”
“臨風領命。”小臨風樂嗬嗬地又拿了塊放淩霄嘴裏，說，“四叔，以後祭祖我都跟你兩個人來吧。”
“你個壞小子，不想好好努力練功念書，隻想偷懶！”淩霄伸手刮了下臨風的鼻子。
“哎喲，整天讀書煩死了！”臨風撇撇嘴，滿臉不屑。
淩霄忽然想到他的小時候，像臨風那麽大的時候，為了得到父王的一個認可，竟可以沒日沒夜地苦練，咬碎了牙也往肚子裏吞。
或許這就是生在帝王家最大的悲哀了。
臨風是幸運的，因為有玫卡在，所以童年過得很幸福。若是他的娘親沒那麽早死，或許他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吧……
“臨風，你想不想做皇帝？”莫淩霄忽然問。
“當然想啊，做皇帝多威風！誰見了都得下跪！誰還敢逼皇上讀書啊！不過……”小臨風歪著頭說，“我不能做皇帝的。”
“為什麽？”
“我家玫小妞說了，我要是有這個想法，她就不要我了！”臨風噘起小嘴，“她還說，做了皇帝就不能睡懶覺，不能撒嬌，不能哭，不能發脾氣，不能出去玩，還每天要和一群老頭呆在一起！”
莫淩霄笑，摸摸臨風的腦袋，由衷地說：“有娘親的孩子真幸福。”
臨風鄙夷道：“我知道玫小妞是瞎說的。她當真以為我什麽都不懂麽？”
“哦？”莫淩霄挑挑眉，問：“那你說說，你都懂什麽？”
“四叔你別瞧不起人！”臨風“嗖”一下站起來，拍拍胸膛，“我什麽都知道！皇後娘娘想讓五皇叔做皇帝對不對？七叔叔的娘親是因為皇後娘娘死的，三叔叔的病也是皇後娘娘害的，就連六叔都是被她趕出宮去的！還有……”
莫淩霄拿起糕點塞臨風嘴裏，壓低聲道：“臨風！這話在外人麵前可不能亂說啊！”
莫臨風把糕點咽下去，喝了口茶，才笑著說：“我知道的。”
那一刻臨風的笑容裏出現了隻有大人才會有的冷漠，莫淩霄看在眼裏，分外心疼，卻隻能歎了口氣。皇家的孩子，果真要比一般的孩子早熟許多。
可他知道，臨風的冷漠不是裝的，隻是習慣了。
“四叔，那你想做皇帝嗎？”臨風忽然問。
莫淩霄一愣，笑了，他捏捏臨風的鼻子說，“不想。四叔不要權力，隻希望百姓都安康，希望臨風可以健康長大，這就足夠了。”
“臨風也是。”莫臨風笑了，笑容燦爛無邪，明媚勝過這青天，“隻要我爹娘，四叔開心就好。否則……”
“否則？”莫淩霄玩味，這孩子還能幹嗎？
“四叔，如果有一天，皇後娘娘對我爹不利，你會怎麽樣？”莫臨風兩隻大眼睛忽閃著望著莫淩霄。
“我當然……”莫淩霄頓了頓，忽然覺得這話跟個孩子說似乎不太合適。
莫臨風見他不回答，自顧自說：“如果有人敢，無論是皇後娘娘還是佛祖老爺，我都不會放過。”
那一瞬間莫淩霄仿佛在小臨風眼中看到了殺戮的赤紅，但隻是一瞬間，他不確定是否真的出現過。這樣的神情他似乎隻在兩個人眼中見過：他的祖父莫君心，和阿木圖——那個跟莫君心像極了的可怕男人。
本來的計劃是在行宮住兩天，但臨風賴著不肯走，於是又多住了一天，直到第四天莫淩霄才帶著臨風回程。
那天天氣有些陰，剛走出三十裏，忽然聽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接著馬車顛簸了一下，噶然停下。
莫淩霄拉開馬車的簾子，卻見路兩邊的山坡上，站滿了黑衣人。
“哇！是山賊嗎？”臨風腦袋湊過來問莫淩霄，語氣裏竟透露出一點興奮。
若是山賊還好對付，隻怕是特意派來殺他們的殺手。
“你乖乖躲在馬車裏，不要出來！”說完，淩霄拿過手邊的劍，拉開簾子飛身出去。
莫淩霄粗略估算了下，這批黑衣人大約有三、四十個，而他們這邊，九個侍衛，加上他本人也就十個人。
莫淩霄在心中苦笑，皇後啊，你當真要趕盡殺絕麽？區區一個莫淩霄，值得你用那麽大陣勢？
莫淩霄對身邊的九侍衛說：“保護好小主子。”然後走到最前麵，對著大約是黑衣人頭頭模樣的人說：“兄弟哪個道上的？”
黑衣人冷笑一聲，“打劫的。”
“要錢？”莫淩霄一笑，把劍抗在肩上。
“要命！”黑衣人說完，手一揮，所以有一聲呐喊衝了上來。
侍衛雖然隻有九人，卻也是大殿下手中訓練有素的衛兵，他們聽令圍繞在馬車周圍，形成陣式防守，讓黑衣人一時難以靠近。而莫淩霄除去了對臨風的擔憂，揮劍應對圍攻的黑衣人自然遊刃有餘。
一時間，雙方從試探打鬥進入白熱化，竟也難分勝負。
黑衣人頭領見他們十幾個人依然拿不下莫淩霄，便改變策略，讓更多的人去攻擊馬車，另外五個人隻拖住莫淩霄即可。
這樣一來，九侍衛壓力驟然增加，幾個人受了傷，而對方招招致命，下手狠毒！
莫淩霄冷笑一聲，烏黑的瞳孔閃過一絲光。剛祭祀完祖先，本不該大開殺戒的，但當前看來，不殺是對不起自己了。
忽見劍光四射，伴著翊翊風響，淩霄一躍而起，身影若蛟龍出穴，帶著千軍萬馬之勢，劍尖一鉤一挑之間，隨心而動，招招封吼！僅幾招之內，五人皆命喪在他的玄青劍下。
他躍身前去給九侍衛解圍，手中長劍刺劈之間本該要人性命，但他見勝負已分，終是手下留情，隻讓每人受了重傷失去抵抗力卻不足以致命。
最後莫淩霄與黑衣人老大對決時所用招式更加精妙無比！隻輕輕一轉手腕，劍光如星子，劍尖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穿透了黑衣人老大的左肩！
莫淩霄拔出劍，沒有說話，隻是站在他麵前微笑，笑容裏有著明顯嘲諷的意味。
黑衣人老大也是條硬漢，硬挺挺站住了。他對莫淩霄輕鞠了一躬，道：“多謝英雄手下留情。”
他這話不為自己說的，而是為手下的兄弟。眼前這個年輕人的實力高出他們太多，他若是要殺，閻王爺隻怕不肯收人都不行了。
其他受了傷的兄弟也爬起來，顫顫巍巍地站到他們老大身後，隻是地上躺著的十個人，再也起不來了。
人的生命——最寶貴的生命，在皇族之間的爭鬥中，成為了最不值錢的工具。
“我叫莫淩霄。”他說，“我留下你們的命，請自己珍惜。”
說罷，他沒再理會他們，去馬車上拿了備用藥箱，親自給受了傷的侍衛們上藥，侍衛們自然推脫，四殿下此舉使他們誠惶誠恐！
臨風見沒事了，也從車上下來幫忙，惹得侍衛們誠惶誠恐紛紛跪下。
莫淩霄對臨風說：“看著這九個侍衛，他們都是為了保護你而受的傷！從此他們的血將和你聯係在一起。他們是你可以信任的人，所以你要記住他們每一個人！”
臨風用力地點點頭，他在馬車上把全過程看得清清楚楚，對這位四叔的佩服真如滔滔江水……不管莫淩霄說什麽他都會點頭了。
而這九個隻流血從不流淚的錚錚鐵漢都跪了下來，每個人眼睛都是紅紅的。保護主子是他們的天職，死了也在本份之中，但莫淩霄這一句話卻給他們帶來了從未有過的震撼。
一個“忠”字，在這個時候於每個人的心中，深深劃上了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