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醉了。”阿木圖直起身子,伸手把她拉起來。

寧夏順從地坐起,一臉疲憊地說:“王,放我走吧,你知道的,雷若月要的人是我。”

阿木圖的身體明顯一僵。

“隻要把我交給他,邦什一定退軍。”說這話的時候,她沒看他的眼睛,而是望著遠方山脈黑色的輪廓,“你很清楚,莫淩霄與他做了什麽交易。”

阿木圖站起來,背對著她,“這些事什麽時候輪到你來幹涉了!”

他麵對蒼月,月影投在他的背後,有些模糊不清。

“可是我在這裏隻會拖累了你。”寧夏跟著他站起來,在他背後說,“雷若月不會罷休的,既然他因為我來攻打契沙,那麽……把我交給他換取東線的和平吧。”

“鍾寧夏你太高估你自己了!”阿木圖陰沉著臉說,“雷若月不會因為你來打契沙,我也不會因為你與邦什交惡!隻是……巧合而已。”

巧合?世界上有那麽巧的巧合?

“你是在安慰我嗎?不用的,我其實……不難過。”寧夏搖頭,幾縷發絲垂下,撒落在肩上,顯得格外纖細。

阿木圖深深歎了一口氣,回頭抱住她,輕聲說:“別說任何拖累我的話,這對我來說是種侮辱。如果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我就白做這契沙王!可是……如果是你自己想走的話……寧夏,你知道,我不會放的。”

“你如果隻是想要我的話,我可以給你。”寧夏推開他。

阿木圖愣住了。

月下,寧夏低垂下雙眸,解開腰帶,絲綢外衣從肩上滑落,裏麵是一件穿了就像沒穿的胸衣。凝脂般的身軀因為喝了酒而顯得格外紅潤,抬起頭的時候,他看到了她眼中有著淡淡的憂傷,卻優雅而堅韌地直視他的眸子,就像他第一次見她那樣的勇敢。

勇敢赴死的女神。

“你醉了!”阿木圖握住她準備解開最後一件屏障的手。

寧夏順從地停下,眸中星光在流淌,流淌過臉頰,滴落在他的手。他屏住呼吸,見她褪下了內衣,一尊白玉做的身體,被月光勾勒得分外妖嬈……

她努力扯出一絲笑容:“你是不是介意我身上有傷?”

她的身上,有被狼所抓破和撕咬開的傷,也有在彤城留下的箭傷,這些傷口,雖然流夕都幫她處理得很好,卻還是留下了粉色的肉疤。女子的身體,怎能有疤?一道都不行,何況那麽多。

可是這刻,這些傷疤又鮮紅地好像花開在她的肌膚上,一種充斥著欲望和糜爛墮落的氣息……

誰說這不是一俱美麗的肉體?

肉體——多好的詞匯,沒有靈魂也沒有感情。

阿木圖彎腰為她撿起地上的衣服,胡亂地給她披在身上,移開了目光。

“嫌我難看嗎?”寧夏的聲音有著明顯的疲憊,卻也有無助的嘲諷,“我這醜陋的身體與東線的和平相比,根本不值一提的,是不是?”

阿木圖回過頭,直視她的雙眼,情緒有些暴躁,似乎在隱忍。許久,才說:“錯了。我說了你太自以為是!我要你,但不會再跟你做交易。”

“為什麽……”她喃喃,不做交易,那他們剩下的還有什麽?

“你聽好,我隻說一次。我不會把你交給任何人,無論是莫淩霄還是雷若月!”一抹淺笑在他嘴角**漾開來,“即使在你心中的人是雷若月!”

寧夏身子顫抖,眼神恍惚了一下,搖頭,“不是……不是的……”

“你在否認什麽?你想說你恨雷若月?”他輕輕歎息,“可憐的寧夏,你都不知道你要什麽嗎?”

“不要說了!”一行眼淚劃落,她咬住牙,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她蹲下,低下頭抱住自己,卻止不住地顫抖……

她嗚咽聲從唇齒間透出,抑製不住。對雷若月的恨,才讓她堅持到了今天啊!

“你在逃避什麽?!鍾寧夏不是連一個眼神都不可以輸給別人嗎?!現在連聽我說話的勇氣都沒有了?”阿木圖冷笑,聲音帶著疲倦的蒼涼,“還是說……雷若月真的有那麽重要?!可是,你聽著,我絕對不會放過漢統,也絕對不會放開你!”

他扶住她顫抖不停的肩,雙手異常溫柔。

他氣息有些不穩,似強忍著情緒,輕聲在她耳邊說:“你不明白,從我懂事開始,就一直恨著漢統!這種恨已經滲透到我的骨髓裏去了,讓我連做夢都是滿眼的血腥和屠殺!這些年它幾乎占據了我生命的全部!為此,我可以不惜一切!可是現在我沒有辦法了……你的出現,讓整個戰局都發生了變化!雷若月現在成了阻撓契沙攻打漢統的唯一力量,我比誰都清楚可以拿你去換東線的和平……可是,我卻該死的就是不想放你走!”

寧夏眼神迷離地望著他身後的大山,眼淚洶湧,是不是酒喝多了?怎麽會那麽難過,怎麽還會出現了幻聽?

“我從懂事開始麵對的就是戰爭——我的外公打我的父親。接下來我成了傀儡番王,把契沙從漢統手中獨立出來。這場戰爭前後籌備了近十五年,直到現在,才帶著契沙重新打回漢統!鍾寧夏,我這一生除了漢統,唯一想過要擁有的就是你……”他說到最後,聲音很輕很輕,仿佛自言自語,“你是我的,寧夏,就算是下地獄,你也要陪著我一起……”

就像是他的母親那樣……

那個場景,曾經多少年來都是他的噩夢,伴隨著他從小長到大。血從她的胸口湧出,她倒在了他父王的屍體上,便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那年冬天,玫瑰般的鮮血鋪天蓋地,染紅了赤那拉的整片雪原,也染紅了他潔白的衣衫。他的娘親,漢統的和親公主,在他麵前自殺了!死的時候,她隻把一塊玉塞到他手裏,然後就再沒有看他一眼!

於是他的整個世界就這樣崩塌了……所有人,所有物都拋棄了他,唯一沒有離開的,是他的命運。

命運……命運是什麽?一道無論如何努力也解不開的枷鎖!

四歲那年,他在雙親死去的雪原上站了整整一個晚上,眼淚在他的臉上結成了冰淩,連同心一起冰了起來。

靠著母親給他的這塊玉,莫君心不但沒有殺他,還把他接回了皇宮,立了番王,然後他花了二十年,重建了一個契沙王國。這塊玉是曾經莫君心送給他母親的生日禮物,然後他母親又轉送給父親作為定情的信物,也是曾經唯一可以安撫他半夜噩夢的東西。

他那麽早就走上了孤獨的帝王之路……孤獨地,讓他把心都磨成了鐵石。可如今他卻把這塊玉送了人。如果說她也是他的命,那將是這世上最後一件可以讓他這一生都不再孤獨的命。

所以寧夏,我怎肯放你離開?

所以寧夏,請千萬留在我的身邊。

她的淚水打濕了他華貴的袍子,哭得如此宣泄。原來鍾寧夏自認瀟灑,卻是最愚頓!她想要的,不過就是記憶中的若月哥哥,而原來那些以為已經遺忘的東西,還一直藏在心底最深處,早已生了根!就待發芽!

“笨蛋。”阿木圖心疼著她的心疼,卻連一句重話都不知該如何對她說。

他們是一類人,都彼此孤獨而彼此需要!

不同的是,他需要她,而她,需要的是別人……

第二天阿木圖帶著寧夏離開了東線,回都靈城。

春花開得正豔,那場大火恍若夢境——一場噩夢!

都靈城,一個精致的籠子,在囚禁了她的同時,又給了她一片春色。隻是,誰知道呢,究竟是誰給了誰色彩和光亮。

紫霧泡了壺上好的新茶,給寧夏倒上,說:“你怎麽心事重重的?”

寧夏恍惚地搖頭,笑著看紫霧。至少是保住了她吧——自由和生命的交換,看起來並不吃虧。

午後的陽光照得寧夏兩眼沉重,似乎很久沒這樣午睡了……她躺在紫霧的宮殿花園裏,有一句沒一句跟她搭話,然後漸漸睡去。

雖然天天在睡,但似乎又有很久沒有好好睡過了。迷茫間,她感覺到有人把她抱起來了,很穩,很輕柔……她挪了挪身子,以一個更舒服的姿勢睡去……

好熟悉的感覺,是若月哥哥嗎?一定是。

隻要她睜開眼睛,一定能見到他溫柔的笑容!

他總是這樣,溺愛著她,包庇著她,就算她是逃課跑去樹上睡覺,就算被皇上到處找,被夫子追著罵,他還是會包庇她,縱容她……他總是溫柔地,凝視著她,仿佛她就是他這輩子唯一的信仰。

一切的悲痛都隻是一場夢。

一場夢而已。

“若月哥哥……”她低吟,雙手環抱住身邊的人。如果有這樣的夢陪伴,就算死亡,也不再可怕了。

不想再醒過來。在夢裏,會和紫霧吵架,會和川寧打罵,會和太後撒嬌,會把母後氣得後背生煙,惹父王火得雷霆大怒,然後躲在若月哥哥身後,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

這一直以來都是她的生活,根深蒂固般……在她的心中。

……

阿木圖把寧夏放到軟塌上,紫霧冷眼看著,在他回過頭來的時候,笑嫣如花。

“真難得,王會到臣妾這裏來呢。”她的聲音輕柔如春風拂麵,連女人都會為之心顫。

阿木圖“恩”了一聲,與她擦身而過,連正眼都沒看她一眼。

他走到門邊,俯身對候在門外的小太監說了句什麽話,太監退出去,他又回到房裏。

走回來,卻還是沒有看她。

他徑直來到寧夏床邊,坐在床沿,為她整理著發絲,動作輕柔地像在撫一塊易碎的玉。

寧夏動了動,翻了個身,伸手剛好摸到他的手,以為是枕頭,一把拉過來墊在脖子底下,再次睡去。

阿木圖有些哭笑不得,眼神卻是寵溺著的溫柔。他輕歎一聲,拉了條薄毯蓋在她身上,靠在床邊閉眼休息。

紫霧的臉色鐵青,為什麽每次她要的東西,都會被寧夏搶了去!

寧夏從小就與她搶奶奶,搶玩具,搶美食!盡管結果總是以寧夏被長輩們責罵告終,但其實,所有人都在圍著寧夏在轉!

大家總會露出又氣又無奈又溺愛的表情,總會把目光都放在她的身上!而從來不會注意到與寧夏爭奪東西的另一個小郡主……除了替寧夏向她道歉外,連句責罵都沒有。

她從來都是寧夏的影子,而現在,連影子都當不成了。

她的丈夫,在她的**,摟著另一個女人睡著了!一個對她看都不看一眼的男人,卻像隻小貓一樣依偎著寧夏!

或許她紫霧其他可以不計較,但這次,她不想輸。

她的一生所能剩下的還有多少?曾經她羨慕寧夏,她想成為像她那樣的人,可以自由飛馳在草原上,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就算闖禍回來,也會有那麽多人為她扛!

可現實證明她沒有那個命!她不可能成為天上飛的蒼鷹,就像寧夏不可能成為這皇宮裏關著的金絲雀!

紫霧悄悄離開,走向書房,鋪開紙端起筆,猶豫了一下,寫下了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