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日不如撞日,寧夏告別了紫霧,就跟著八環回到阿木圖的宮殿,天色漸漸暗下,她打發了八環,趕緊收拾起東西來。
揣了一些盤纏在懷裏,她環顧四周,看著腰上別著的玉配,遲疑了一下。
她說了,不再偷他的東西。
她拿下玉,放在阿木圖的桌上,看了一眼,轉身離去。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從契沙皇宮逃跑,路線熟記於心,躲過一批又一批的侍衛,在翻越最後一堵宮牆的時候,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絲情緒。
阿木圖那雙幽綠的眼,以後再也見不到了吧?這個氣質冷酷的帝王,經常在她麵前緊抿著嘴唇,明明很生氣,卻什麽也不說……
垂下眼簾,輕笑,卻不由自主歎了口氣。最近他看她的眼裏總是隱含著悲傷,她不是不明白那是什麽。隻是不敢去明白。
寧夏回過頭,想最後看一眼那座殿堂。
“你不該回頭的,寧夏。”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寧夏一驚,猛然看見他,就在她身後,孤獨地站在簷上。淡淡的月色下,是一雙狼一般的眼珠,晶瑩剔透。
她一回頭,他最後的意誌就這樣崩潰了。原本他有那麽一刻是在強忍著自己攔住她的欲望,放她離開。
他輕輕微笑,走近,“我是要打斷你的腿讓你不能再跑呢,還是挖了你的眼睛讓你不認識離開的路……”
寧夏的身體微微一顫,他笑得更燦爛,綠寶石般的眸子在月光下分外妖嬈,那目光仿佛一條蛇,糾纏住她,深深地……
“你來選擇吧,給我一個留住你的方式。”他向她伸出了手,手尖停留在她的脖子上,輕輕滑過,“真想把你捏碎了……怎麽辦,我好想……”
“王……”寧夏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她聞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濃烈的酒味……這樣瘋狂的眸子讓她害怕起來,還有他那仿佛要看穿她,將她撕碎的瘋狂欲望!
她向後退去,他也慢慢跟了過來……
“鍾寧夏,我好想殺了你……”他再次把手伸向她……
猛地,他拉著她一起跳下宮牆,卻在倒地的一瞬間,身體一個翻轉,把她護在懷裏,左半邊身體狠狠撞向地麵……
如果是懸崖,你會和我一起跳嗎?
……
我好想,可以找個懸崖,和你一起跳下去……
如果我們一起死了,那來生,是不是可以一起投胎,我是不是可以做你第一個看見的人,讓你再也沒有機會愛上別的人……
天地仿佛翻轉了過來,再也回不到原先的軌道。
他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帶著她一起從宮牆上落下,卻又在落下的瞬間擁抱住她,帶著不甘和寂寞,帶著幾近瘋狂的欲望重重摔倒在地上……
多少堅持,和自以為是的強硬,都在那一個擁抱之間土崩瓦解。
她以為她會死,從高空墜落的隻需要一個瞬間,卻冗長地似乎等待了一個世紀,他的擁抱依舊溫暖,帶著一身迷醉的酒精味,承受了本該屬於她的痛苦。
一世就那麽長,又那麽短。
“阿木圖?”寧夏掙紮著從他身上爬起來,隻見他蒼白的臉在月下透出一抹不正常的紅暈。
“喂!醒醒!”她驚慌無措起來。
侍衛聽到**趕來前,一直跟在阿木圖身後不遠處的洛平川衝了上來,一把扯開寧夏,試著查看他的狀況。
阿木圖輕哼了一聲,睜開眼睛,幽綠的眼中充滿了霧氣,糾纏不休地尋覓著她的身影。
“寧夏……”他低聲呢喃,她的右手撐在地上,他用左手覆了上去,想抓緊,卻似用盡了全身力氣,也不能握住……
冰冷的左手,帶著血液的粘稠和溫度。
禦醫們戰戰兢兢地為阿木圖就診,整個過程中阿木圖一直用他完好的右手緊握住寧夏的手腕,眼神一絲一毫都未離開過。
寧夏坐在阿木圖的右側,低著頭,眼簾垂下,濃密的睫毛遮擋住了那烏黑的眼眸。
禦醫站在阿木圖的左側,以藥粉散在傷口上,並用繃帶和軟布包裹固定住他的手臂,惶恐道:“王,您的手,已輕微傷及筋骨,在短時間內,不可以提重物,一定要好好保養,否則……”
“否則會怎樣?”洛平川在一旁焦急地問。阿木圖反而像是跟他全然無關一般,隻癡癡地望著寧夏。
“否則……”禦醫頓了下,別過臉去,“若是保養不好,可能會廢掉……”
老禦醫話音未落,寧夏猛地從阿木圖身上越過,一把拎住禦醫的領子,吼道:“你說什麽!”
她的聲音嘶啞,顫抖地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更別說大夫們。
“我……我……”禦醫被她要吃人的表情嚇得哆嗦,可憐的老人家是不能被這樣吼來吼去的,難道這個女娃娃不知道麽?
“寧夏……”阿木圖的聲音很虛弱,他伸手把她摟住。
她想起身,他那隻完好的手臂卻壓在她的腰上不肯放。他在她抬起頭來的時候,望進了她的眼底。
那雙如綠寶石一般晶瑩透明的眼,凝視著她,安靜地望著,帶著眷戀和憂傷的絕望。
隻有嘴唇是緊閉的,倔強而頑固。
這一次,寧夏沒有躲,與他對視,深深望進了他的眸子裏。
時間在他們之間流逝,又似乎從來未流走,隻是每一秒,都讓他渴望挽留得心髒抽痛。
洛平川輕歎了口氣,帶著禦醫離開,關門前,又回頭看了眼他們,眼神暗淡了一下,離開。
夜風帶著陣陣花香吹拂進來,月光如水瀉下,流淌在他散落的烏黑的發絲上,因為淩亂而顯得更加不羈,臉色是不正常的緋紅,嘴唇卻蒼白幹裂。
“你不該喝那麽多。”她淡淡地說,“醉了會失態。”
阿木圖看著她,還是沒說話。
寧夏伸手拂去他額前的碎發,輕聲說:“你娶我吧。”
阿木圖一愣,收起癡迷的眼神,冷笑。
“娶你……什麽條件?”他故做冰冷,但眼眸中那抹瑩綠卻灼熱得仿佛要燃燒起來一般。他緊握住她拂過他臉龐的手,緊到他放開以後,她的手上出現了泛紫的淤青。
“讓我去找我弟弟。”寧夏正視他,認真地說,“川寧可能在玉州,我要去找他,隻要找到他,我嫁給你……再也不離開,不離開你的皇宮,不離開你身邊。”
“不離不棄?”他眯起了眼,似笑非笑。
寧夏垂下了眼簾,“不離不棄。”
“何以為證?”他伸手,勾起她的下顎。
“沒有……我現在一無所有。”她抬頭望向他,卻坦然。
“我隻知道你要走……當初是你主動要留下來的,可自從雷若月的名字出現以後,你就一直想要離開!”他分明在對她吼,可眼神裏卻深埋著痛苦,“你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想留想走都會隨你意嗎?!”
她顫抖地拚命搖頭,想掙紮開他的懷抱,“不要提那個名字!不要提!求求你不要再提他……”
她的話語被堵在了他的唇間,他的氣息湮沒了她的,不留一點空隙。
他可以得到天下,卻惟獨不能得到她;他可以用她來換取天下,卻寧可選擇她而對敵天下。
她想留的時候,他不想要她;她要走的時候,他卻再也放不開手……
放不開了,他現在唯一想的就是要把她吞下去!
他翻身把她壓在身下,用力啃咬著她的脖子,印下一個又一個的吻痕噬印。她身上淡淡的有股香味,淡得幾乎不可聞,卻又讓他幾近瘋狂地去捕捉,哪怕隻有那麽一點點……
“寧夏,寧夏……”他呢喃著她的名字,而她,卻哭得一塌糊塗。
她憑什麽哭!
她憑什麽把他的世界搞成這樣了以後又想離開!她憑什麽在他愛上了她以後又念著另外一個男人!她憑什麽讓他對她心疼!這個不是最美麗,不是最溫柔,卻再也沒辦法讓他抹去她影子的女人!
如何忘了,這個在夕陽下拉弓射箭的影子,這個坐在荷花池邊戲水的影子,這個在荊棘城誓死守衛的影子!這個強悍得能放火燒了荊棘城卻在雨中又脆弱得像一陣風就能刮倒的女人啊……
早就刻在了他的心中!
如刀刻般的,每一刀都是浸血而成……
所以,要如何抹去?
如何抹得去……
他在她肩處重重地咬下,牙齒深深刺進了她的皮膚,血液的腥味在口腔裏擴散,濃烈得快要窒息一般……
她的手指抓著他的背,劃出一條又一條的血痕,痛苦地呻吟帶著哭泣之聲,卻愈加曖昧。
“若月……若月……”肩膀上劇烈的疼痛,連意識都開始模糊起來,她不由自主地呼喊著他的名字,就如在每一個夜晚那般深刻地思念和渴望著。
他身體僵硬住了,伸手捂住她的嘴,嗚咽地把頭埋進她頸項間,顫抖地抱緊她……
“叫我的名字,寧夏!不要叫雷若月,叫我,叫我!”他在她耳邊低語,急切地仿佛命令,又像哀求。
“不要……你放開我……放開我!”她拉下他捂住她嘴的手,指甲抓破了他的手背,眼淚奔騰而出,融進了他的血脈。
他撐起身子,看著她縮緊著哭泣的身體,麵若死灰。
緊緊抱住她,心卻冷到顫抖。他輕吻著她的眼睛,吞下她冰冷的淚水。或許他的感情她永遠不會明白,或許她也永遠不會要他,但這一刻,他是如此想要愛她,如此想要她注視的眼神……得不到也無妨吧,反正有些東西他從來都未曾得到過……
夜色很涼,夜風拂過陽台邊的紗幔,吹滅了燈火,帶著月光朦朧地輕撫著他們,這樣一個美麗的夜晚,他卻仿佛死了一般,微睜著眼睛,望著她,整整一夜無眠。
……
第二天一早,禦醫和洛平川求見,得到允許後進門,兩人都愣住了。
“王,您的手……”禦醫倒抽了口冷氣,臉色刷一下青了!
阿木圖懶懶地抬眼看了他們一眼,繼續低頭望著寧夏,冰冷的綠眸裏分明夾雜了恨意,卻又矛盾著出奇的溫柔。而他受傷的左手,正做著寧夏的枕頭。
寧夏睡得很熟,衣衫不整,露出來的雪白的後頸布滿了吻痕。
阿木圖沒有理會在一邊尷尬地不知要上前還是退後的禦醫,對洛平川說:“找人通知蘭將軍,帶西軍營五十萬支援南線,一定要防住莫淩霄!”
“是。”洛平川領命。
他又說:“另外我要去東線,你和我一起去,做好準備。”
“王?”洛平川驚訝地抬起頭來。
“我要親征。”阿木圖淺笑,“傳令下去,即日起程。”
“要與邦什開戰?!王……”洛平川想說什麽,說到一半卻又停下。
跟了阿木圖這麽久,他能不了解嗎?王以這樣眼神和表情,定是做了決定。王下定決心的事,從來沒人可以改變。
阿木圖可以為了寧夏趕去荊棘城,當然也可以為她去打雷若月。原來他們所有的人在阿木圖的眼中,都還比不過一個鍾寧夏!
“知道了,我去準備。”洛平川漠然低頭。
寧夏睜開眼睛,微微抬起頭,看著阿木圖,沒說話。
“原來你在裝睡。”他輕笑,嘴角一抹諷刺的意味。
寧夏裹住被子坐起來,依舊沒有說話。卻看到了他青腫的手,無力攤在**——那個她躺過的地方。
她是故意的。
她故意睡在他的手臂上,來懲罰他的固執。
本以為能得到報複的快感,但不明白為何這一刻,竟如此心悶。
“我和你一起去。”她淡淡地開口。
他輕笑,“求我。”
她又沉默了,牙齒咬住下唇。
他輕揉了一下自己的左臂,似乎已經痛到麻木了……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許久的禦醫,禦醫立刻受令上前來給他治療。
“帶我一起去。求你。”寧夏的下唇被咬出深深的痕跡,紅如血,卻更映襯了蒼白如雪的臉。
他還是微笑,輕柔如春風。隻是眼中,藏著更深的寂寞和狂熱。
“乖。”他伸出完好的右手,撫過她的唇,用很輕很輕,仿佛說給自己聽的聲音說,“你知道的,除了要我放開你,你說什麽,我都會答應……”
寧夏垂下雙目,她想哭,卻已經哭不出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