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心能有多堅強?就算如鐵般堅硬,又能經得起多少次**?如果心死了,人是不是就會死?
顛簸的馬車裏,阿木圖伸出手臂,從寧夏後腦勺穿過,捂住了她望著窗外的眼。
他俯首在她耳邊戲謔地說:“你這樣死氣沉沉的眼神,會讓我發狂的。”
她閉上眼,無力地靠在他身上。她知道,他其實和她一樣,都成了困獸。
困在牢籠裏的野獸,用頭去撞鐵籠,用爪子去抓鐵索,直到頭破血流,直到爪子也變得血肉模糊……終不能放。
終是不能放,最後隻能血來代替眼淚流下。
他們都沒再說話,默契地相互依偎。
馬兒向東奔跑著,仿佛奔向一個黑暗的,可怕的,卻又有著世界上最美好風景的地方——有他的地方。
隻要想到他,她就忍不住地顫抖,越來越靠近了,連空氣中都仿佛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蘭花的味道,是時候要有個了斷了。
隻是若月哥哥啊,這筆血債,我們要怎麽算才公平?
不,我們之間的債已經算不清楚了……除非……
除非你死了。
或者,我死了。
玉州城
晨曦中她迎著朝陽的臉如芙蓉一般靜謐安詳。
她穿著淡橘黃色的裙子,高級綢緞和輕紗包裹著她,黑發盤過一個流雲髻,下麵散開著,帶著一些高貴,一些懶散,和一些漫不經心的優雅。
他走到她的背後,為她披上披風,從背後摟著她,在她耳邊低語,“清晨寒氣重,不要穿那麽少就出來。”
寧夏沒有回頭,麵向地平線處浮升起來的太陽,指著麵前廣袤的平原,問:“從這裏,一直向東,就是邦什了對不對?”
“過了這片平原,再穿過一帶丘陵和高地,就是邦什。”他輕輕地,把臉埋進了她的發絲中。
“快一年了……”她深吸了一口氣,眼睛眯起,望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如果當初沒有遇到莫淩霄,如果當初莫淩霄沒有把她帶來契沙,她會怎樣呢?是不是早就被暗殺了,還是被抓起來?亦或者……
輕笑了下,她搖搖頭。
世上沒有那麽多如果,已成定局的結局永遠是過去沒法知道的,也永遠是現在沒法改變的。
“是的,快一年了。”他執起她的手,放在嘴邊親吻。他第一見她是在一年前的盛夏,她潔白如玉,又傲然孤立。或許那第一眼,他就已經動心了。
這一年,他覺得像是過了一個世紀。
一年。
才一年罷了。
再過一個月就是她的生日,屆時,她認識雷若月就有二十年了。
原本,她二十歲生日的時候,就是她和他成親的日子。
寧夏微涼的背貼在阿木圖的胸膛上,漸漸溫暖起來。忽然她想到母後好久好久以前說過的話。
“當你會從背後抱住一個男人的時候,你一定愛著他;當一個男人會從背後抱住你,並使你感到溫暖的話,他一定愛著你。”
曾經她不明白也不在意這句話,這時候卻忽然頓悟。
似乎很久以前,也有這樣一個人,總是這樣地抱著她。那個人身上,總帶著一抹淡淡的蘭花的清冽味道。
與他的人一樣,淡如山水畫,溫柔如江南的細雨,隻那麽一笑,世界就會溫暖起來……
寧夏轉過身,伸手摟住阿木圖,把頭埋在他的懷裏說,低低地說:“抱緊我,不要放開,不要給我機會離開……”
一個人,最好控製的是身體,最難控製的,是心啊。
…………
玉州城是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溫潤如玉,氣候宜人,四季常春。這樣的氣候形成自它四周圍連綿的山巒,而這些略帶險峻的山巒,又正好是作為防禦敵人的天然屏障!
所以玉州城曆來都是戰時作為兵家必爭之地被爭奪。
阿木圖與眾將正在議事廳討論戰事,寧夏趁此換上早已準備好的男裝,偷溜出去。
玉州城很大,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人口流動又特別大,就算川寧還在這裏,偌大一個城池,要找一個人出來又談何容易?
寧夏跑累了,坐在城中最豪華的酒樓裏與浩月對飲。
戰爭的硝煙畢竟還未打到玉州,酒樓裏,依然如往日般熱鬧,特別今日皇上親臨玉州城,成為了難得的飯桌話題。大家情緒似乎都很高,都說,皇上也跑到玉州城來了,咱百姓還怕啥?
寧夏飲了一壺酒,用了一柱香的時間,收集了以下幾個情報:
一, 邦什自攻陷契沙五座城池後,還未有新的動靜,卻蓄勢待發,五十萬雄師在邊境上虎視眈眈。
二, 雷若月的前鋒軍目前在離玉州城一百五十裏外的浦州城,中間隔了滄州和元州。
三, 契沙扣留了邦什使者,似乎死了心要打這場仗。
四, 南線與漢統陷入苦戰,雙方久戰不下,卻成就了兩名後起之將——滿大牛和蘭利斯。滿大牛舞著大錘的形象被誇大英雄化,而蘭利斯,竟是契沙西將軍蘭方的獨子,被頌揚成了甘卡神賜予契沙的戰將!
寧夏記得蘭利斯,那是個很典型異族人,金發藍眼,神射手,有著超強的格鬥技能,並與流夕有著非同一般的關係。這樣的人,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人中少有的英傑,成就功名是早晚的事,她並不感到吃驚。而一想到滿大牛——曾經的戰友,寧夏就不經意流露出了笑顏,那段軍中的生活,雖苦,卻讓她一生都難忘和懷念,特別是……莫淩霄。
想到莫淩霄,她的笑容凝結了起來,雙目垂下,雙手交叉在一起,輕撫右手拇指上的扳戒。
那一夜的屠殺,讓寧夏想起來就發抖。莫淩霄也再不會是那個為了她矛盾掙紮,眼中會流露出太多眷戀太多憂傷的男子了。他是漢統的王了,是可以拿她來跟雷若月做交易的君主了。
“我可以坐下來嗎?”一個很陽光的聲音從寧夏頭頂右方傳來,她抬頭看去,不意外地看到一張微笑的臉。
對,一張微笑的,談不上好看也談不上難看的臉。五官長得很標準,可總覺得怪異,一時間卻又說不出哪裏怪異。一直到後來,她才頓悟,就是因為太標準了,找不到一點特色,才顯得怪異!那仿佛就是把大部分人的臉都放一起揉碎了,再取個平均值塑造起來。
換句話說,是在人群中你即便看過很多眼,也絕不會記得的臉!
但是這張臉的主人,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那雙眼,由於過於清透,反而使得寧夏在裏麵隻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臉上有東西嗎?”那男子繼續微笑,在寧夏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來。
寧夏依舊大膽地打量著他。
那男子約莫二十來歲,穿著大街上到處可見的青布衫,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他究竟是什麽時候站到她麵前來的,她竟然毫無知覺!而那張笑臉,分明在眼前,卻又覺得很模糊,不真實。
“小二,再來壺酒。”寧夏對櫃台方向喊到,沒再理會他。
“來嘍!”店小二機靈地高聲回答。
最近寧夏酒力大進,竟是喝了一壺還一點都沒感覺。
有句話叫酒不醉人人自醉,可有時候,想醉卻偏偏醉不了。
她又把小酒杯倒滿,搖搖頭。
一旁的男子見她無視他的存在,實在憋不住氣了,終於開口道:“嘿,我坐在這裏半天了,你也不問問我是什麽人?”
寧夏低頭夾了塊牛肉放在嘴裏嚼,清晰地說了四個字,“與我何幹。”
男子眉毛一挑,仿佛來了興致,道:“但我知道你是什麽人!”
寧夏懶懶地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男子也不介意,繼續說:“你從西邊來,到玉州城就為了找一個人。”
寧夏挑挑眉,漫不經心地挑了棵小青菜,放進嘴裏。
“你要找的人,比你小,卻與你血脈相連。他與你已經分離了將近一年半的時間,如今有了他的消息,你才迫不及待趕來……”
男子話還未說話,忽然被寧夏一把拎住衣領,她原本冷淡的表情忽然猙獰起來,對他低吼道,“你是什麽人!?”
男子一愣,笑了,“別激動,你看,你早點問該多好啊!”
“你怎麽會知道我的事?!”寧夏眯起眼睛,危險地盯地他,一臉隻要他不聽話就要把他吃下去的表情。
“如果我說我是算命先生,你會相信嗎?”男子無辜地眨眨眼睛,見寧夏要發飆,趕緊把衣領從她手中抽回,說:“開玩笑開玩笑……小兄弟別激動啊……”
“說!”寧夏冷冷地開口。
這時候,他們這桌的動靜過大已經吸引了其他客人的注意,男子嬉皮笑臉道:“我們換個地方慢慢聊怎麽樣?”
寧夏環視一周,冷著臉默認了他的建議。
起身付錢,寧夏扔給小二幾個碎銀子,說不用找了,多了給你當賞錢。
那男子誇張地低聲叫起來,“哇,兄弟你好有錢啊!要不你讓我跟著你吃香喝辣吧!”
寧夏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乖乖閉嘴跟著她走出酒樓。
畢竟是大戰將即,酒樓裏的熱鬧如同那不真實的煙幕,被夜晚的冷風猛地一吹,立即醒來。
街上幾乎沒有行人,隻剩下一彎明月蒼白地掛在空中。
寧夏打了個哆嗦,夜晚比她想的還要冷,盡管她喝了那麽多酒,可皮膚卻冰涼地經不起一吹。
“說吧。”寧夏沒好氣地瞪了男子一眼。
“來。”男子走到對麵宅院牆角陰暗的圍牆下,示意寧夏過去。
寧夏頗不耐煩,卻還是走過去,剛要發話,忽然他的手滑到她背後,劈向她的後頸!隻有一刹那,她卻身體閃了閃,他的掌落到了她的肩頭。
他呆了一下,顯然沒料到她能避開,但那呆滯僅僅是一瞬間,接著馬上以封喉手捏住她的咽喉!
寧夏吃痛地一手按住肩膀,冷冷地說:“想劫持著我平安離開玉州城是不可能的。”
男子以欣賞的表情點點頭,笑道:“我喜歡聰明的女人。說說看那麽短的時間內你都分析了些什麽出來?或許我一高興,會對你好一點也不一定。”
背著月光,她卻清晰地看清了他的眼睛,清澈地閃著光芒!她心中一驚,有這樣眼睛的人,心一定是冷的!
她艱難地咽了下口水,腦袋向後縮去,卻碰到了牆壁。她被夾在他和牆中,如同案板上的魚肉。
“我叫救命的速度或逃跑的速度一定沒有你殺我的速度快,我不會傻到在你眼皮底下做什麽……你可以把手拿開嗎?”她開始為她自己爭取自由的限度,同時也在拖延時間。
隻要阿木圖會議一結束回來找不著她,就一定會全城進行搜索!
男子想了想,收回手,腳步卻沒有移開。雙臂撐在她的兩旁,似笑非笑,仿佛在等著她的答案。
“如果你要殺我,不用想打暈我。以你的身手,即便在酒樓下手,也不會有人發現。”寧夏淡淡地說著,回想起剛才他分明站在她的麵前,她竟還沒有發覺,不禁浮起一絲後怕。
男子嘿嘿一笑,雖然她說的是事實,但是被人誇獎總是件高興的事。
“所以我想你應該會把我帶走。如果把我留在城中,沒有多久,這裏就會被全城搜捕。隻是想帶我出城,恐怕會更難!如今天黑了,四城門已經關閉了,出不去了,而明天……”寧夏頓了頓,忽然發覺,或許讓他帶著她試圖離開,反而更有利於她被官兵發現。
“為什麽?就因為你是阿木圖的女人?”男子笑起來,雙手依舊在她身體兩邊,而頭卻靠在自己的右臂上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他的黑發被風吹起,輕拂過她的臉,寧夏一愣,她忽然聞到一股淡得幾乎不可聞的帶著墨水的蘭花的香味!
“你……你……”寧夏的聲音帶著顫抖,驚恐地睜大眼睛企圖把他推開。
他抬起頭,遇到她的眼睛,一怔,“怎麽?”
不是……一定不是!
長相完全不一樣,連身材都不一樣,眼神也不同,怎麽可能是他!寧夏努力使自己露出一抹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你身上怎麽會是這個味道?”她盡力使自己的聲音平穩,卻依然可以聽出在顫抖。
她有多可悲!僅僅是一陣香味就能讓她怕成這個樣子!
“什麽?”他一臉的莫名其妙,拎起自己的袖子聞了聞,又把抓起身上的胸口的衣服到鼻子前嗅了嗅,說,“什麽味道?我才洗過澡啊……你自己喝了那麽多酒,一身酒味!喂……怎麽了?你不是喝多了吧?”
寧夏伸手環抱住自己,呼吸急促,驚恐地想放聲大叫,可卻像被人掐住了喉嚨,喊也喊不出來……
“怎麽了?”男子小心翼翼地問。
“你不要過來!”寧夏嘶啞地喊道,不知道是不是酒力發作的緣故,她的臉漲得通紅……
男子默然,站在一邊看著她。
寧夏喘著氣,大概……是酒喝多了吧……不然怎麽會胸口忽然如此疼。
“真失望……”男子輕笑,眼神清冷,“他當成自己命一般的女人,也不過如此……”
話未結束,男子就一手刀劈下,把她打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