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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離不棄?”他眯起了眼,似笑非笑。

寧夏垂下了眼簾,“不離不棄。”

…………

……

他選擇相信她,她卻欺騙了他,背叛了他。

阿木圖一把撕碎放在**她穿過的裙衫。

他捏緊了拳,想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卻依然不能減免心中那撕裂般的疼痛和無盡的空虛。

她走了就不會回來了吧……或是他太仁慈,早該把她捆綁起來才對……

就算綁不住她的心,至少可以綁住她的人,至少可以擁抱住她溫軟的身軀,可以感受她脈搏的跳動!

他自嘲,阿木圖啊阿木圖,你真是沒救了!

心髒仿佛要裂開了,那樣痛苦和寒冷,仿佛四歲那年站在赤那拉的雪原上,隻有他一個人,冷得再沒有一絲溫度。

他無力地躺在**,被褥上遺留下來的她的香味讓他的胃一陣一陣抽痛,可是又偏偏眷戀著不想放開,尋找那一絲微光般的氣息……

幽綠的眸,分明寒冷,卻蒙上了一層霧氣。

他笑了,帶著眼底最深處的絕望。

說什麽不離不棄!她就可以這樣玩弄他嗎?!他就可以這樣被她玩弄嗎?!

“寧夏,背叛我是要付出代價的……你可知道……”他喃喃自語。

說著狠話,眼角卻流淌出了一片晶瑩。

那一夜,阿木圖把整個玉州城翻了過來。

那一夜,他坐在窗邊,蒼白的臉幾乎透明了起來。

一夜,依舊找不到寧夏,她同空氣般蒸發了……

這並不出他所料,她本就是這樣的女子,如果她想走,誰都留不住她……如果她想走……如果她不想要……

……

寧夏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清晨。

窄小的空間,顛簸——再顛簸——

她咒了一聲,拖著快被顛散架的身體,坐起。

男子的愉悅的聲音很快傳進她的耳朵,“醒了呀,馬上要到滄州了,堅持一下。”

寧夏忽然來了氣,一把拉開馬車上的竹簾,衝著在外趕車卻回頭對她微笑的男子吼道:“堅持個P,老子幹嗎要跟你去滄州!”

男子眼中閃過一絲愕然,但轉瞬又恢複了笑臉,他的聲音在這個帶著薄霧的清晨聽起來分外清爽,“在滄州,有人要見你。”

寧夏未經思考下意識地問:“誰?”

“我的雇主。”男子爽朗一笑,那迎著朝陽的笑容,讓寧夏恍然產生一種錯覺,仿佛天地間沒有任何煩惱能進他的眼……

半晌,她才上前一步從馬車裏鑽出來坐到他旁邊,問:“你的雇主是誰?為什麽要見我?你又是誰?”

男子回頭對她燦然一笑,好脾氣地問答她:“我叫秦天生,我的雇主給我錢要我帶你去見他。幹我們這行的,是不會問雇主是誰的。”

他那一笑讓寧夏覺得怪異非凡,她撇撇嘴,不再理他。

寧夏不再說話,除了屁股被顛簸地很痛之外,迎著朝陽吹風的感覺馬馬乎乎還算過得去。

那秦天生既然不綁住她,定是有把握能製住她。那麽她也就不費心思從他眼皮底下逃跑了。

好吧,這是借口,或許她心中存了那麽點期待——連想都不敢想的期待。

秦天生能把她如此“偷”出玉州城的,一定不會是泛泛之輩。除了他,還能有誰?

她用力搖頭。

清晨的時光靜謐得有些不真實,天地間隻剩下馬蹄和車輪與地麵撞擊的聲音。

隨著太陽升起,天空一抹湛藍。

又是一個晴天。

阿木圖定是找了她一個晚上吧……他一定以為她又跑了,以為她是個不守信用的小人,然後很生氣,很……悲傷。

這次她是真的不想走的。都下決心了,縮起來,躲在他的懷裏。

但是……阿木圖那個笨蛋……一定會誤會的。

秦天生和寧夏都默契地沒再說話。顛簸之下她又開始犯困,上眼皮開始和下眼皮打架了。

忽然一聲鞭響,馬車瘋狂地飛馳起來。她模糊地感覺到肩膀被人抱緊了,睜開眼,耳邊就聽到秦天生戲謔的聲音,“加快速度了,當心,別掉下去。”

寧夏一驚,隨後漸漸聽到身後有淩亂的馬蹄聲。

粗聽之下,那數量絕不少於10匹。

“是來殺你的,可不是來救你的。”秦天生好心地提醒她,而言下之意是叫她最好別亂做決定。

她白了他一眼,不用他說她也知道來者絕無善意!會有人揮著大刀一臉殺氣地前來救人麽?

那些馬賊越來越近靠近,在偌大的平原上激起了層層灰,連地麵都有些顫抖。

秦天生用力抽打著馬鞭,卻不能使那馬兒再跑快一分。隻聽他歎了口氣說:“十五兩銀子買來的馬,果然還是差了點。”

寧夏差點吐血,她不敢相信地死命瞪他,她的性命不會就完結在這裏了吧……

一把匕首“錚”地一聲,穿透了馬車後麵車板,並刺進前板,在離寧夏的臉隻有十公分的地方停下,尖端閃著寒光,微微顫抖。寧夏以眼角掃去,不禁後怕。卻聽得秦天生又在一旁心疼道,“好浪費啊……這麽好的一把刀子,能賣不少銀子呢。”

要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寧夏真有種想掐死他的衝動!命懸一線,他竟說出這樣的話!難道這人真是窮瘋了不成?

寧夏想把匕首拔出來等下做護身之用,不料拔了幾次竟沒能從門板上拔出。

“你在幹嗎呢,快把匕首拿好,到了滄州還能拿去賣。”秦天生說著手伸進竹簾,抽出匕首,交到寧夏手中,嘖嘖有聲,“精鐵的呢,他們也真舍得當飛刀用!”

寧夏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回以一個賴皮的微笑。她握著匕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你帶武器了嗎?”

“什麽武器?”秦天生一臉懵懂狀,“刀劍那樣貴重的東西我可舍不得買呢。”

寧夏對著天空翻了翻白眼,不懂他是真傻還是裝傻了。雖然他打暈她的那幾手確實利索,可是……這種人怎麽看都不像是靠得住的!

談吐間,追兵圍了上來,馬兒一聲慘烈的撕叫,被帶頭的馬賊一刀砍掉了馬蹄。

馬兒一頭栽地上,向地麵搓過去,馬車跟著向前翻去,眼見身體不穩就要翻倒在地,忽然腰間一緊,他帶著她向前飛出兩丈,穩穩落地。

“我的十五兩銀子啊……”秦天生蹲在馬前痛惜。

寧夏已經懶得理會他了,對為首的馬賊說:“在下隻是路過此地,不知諸位英雄有何指教?”

那大漢騎在馬背上,冷冷地說:“小兄弟,你我本無冤仇,然我們奉人之命來索你命。每行都有每行的規矩,你如有什麽遺言,大可留下,我燕山王五會盡我所能替你去辦。”

“何人要取我命?”寧夏問。今日一戰,既然不可避免,那至少讓她知道,誰要殺她——如此大費周章,她鍾寧夏有這價值麽?

“無可奉告。”大漢道,“是要自盡,還是要我動手?小兄弟,你選吧。”

“知道了。”寧夏點頭,慢慢走近他,寬大的袖口裏死死捏住手中的匕首。

大漢了然。下馬。

“如果你要的隻是我的命,可否放那位兄弟走?”寧夏又說。

秦天生著實一愣,詫異地望向寧夏。

王五用眼光瞥了眼秦天生,沒有在意,道:“可以。我隻奉命收你命,與他人無關。”

寧夏沒有停步,一直走到他的麵前,給了他一個微笑。那笑容,如微風扶柳,輕盈淡然……然而下一秒,她腳尖猛點地,向他俯衝過去。

“當力量不夠的時候,可以靠速度去彌補。”莫淩霄這樣跟她說過,“用別人砍你一刀的時間,砍他兩刀。”

生和死,有時候就在這一刀兩刀之間。

大漢顯然愣了愣,在場所有人,包括秦天生在內,誰都沒料到這個瘦小的不起眼的寧夏會忽然發動偷襲,並且還是以豹子一樣的速度!以獅子一般凶猛的力量!

她的眼神,前一刻還是平靜無害,這一秒,卻冰冷噬殺,滿是戾氣!

大漢王五,習武三十餘年,大大小小的拚殺也經曆過數千次,他本能地反應過來,來不及架開她手中的短匕首,隻能抬手刺向她的身體。有句話說,進攻是最好的防守,他也一直這樣深信。他刺她,她一定會躲,那麽他就能避開她的攻擊。

刀鋒劃過她的臉,血透了出來,他卻睜大了眼,眼裏呈現出了不相信的神色,和對死亡的恐懼!

電光火石之間,寧夏竟沒有躲!

一聲清脆的石子與刀劍碰撞的聲音,和利器刺入肌肉的低沉的悶響,同時發出。

周圍安靜得隻能聽見風聲在咆哮。

寧夏反手握著的匕首深深刺進了他的胸膛,而他的本該刺進她胸膛的刀,卻被一顆飛石打落,力量大得直把他的虎口給震裂了!

王五不甘地瞪大了銅鈴一般的眼睛,緩緩地,直直地倒下。

“我不想殺你的……”她滿臉像是要哭出來的表情。

秦天生改變一直以來蹲在地上的姿勢,懶懶地起身,一顆小石子被他拋起,落下,又拋起……

他走到寧夏身後,解下自己黑色的頭巾蒙住了她的眼睛,在她耳邊低聲說:“閉上眼休息一下,什麽都不要看。”

旁邊一個馬賊忽然發出悲慟的呐喊,喚醒了所有發怔的馬賊們。而喊聲在這個被風刷過的晴天下,肆意擴大,擴大……接著,活聲聲地被截斷了。就像寧夏那個老喜歡唱戲,卻老唱走調的奶媽唱的歌;也仿佛是那把老二胡,拉著一個長音,卻忽然斷了弦,嘎然而止。

可寧夏知道,那個馬賊被切斷的,是氣脈。

她慢慢跌坐於地上,像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

四周圍清晰的呐喊聲越來越響,很快又越來越輕。她什麽都看不見,但鼻腔裏的血腥味卻越來越濃,濃得快要讓她窒息……

溫熱粘稠的**濺到了她的臉上,越來越多,越來越燙……

恍惚間,她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墨水混著蘭花的香氣。

……

你可知,墨水在水中融化的時候,會有多絢爛?無論水的顏色是紅是綠,都將被漸漸包圍,漸漸吞噬,直至全然烏黑。

曾經他站在洗墨池邊,這樣對她說。

池邊的蘭花瓣散落在池中,水波**漾開,似乎可以聽到溫柔的聲音,像他的一樣。他見袖口沾了些池水,聳眉一笑,隻一刹那間,便是溫暖如春。

周圍的聲音漸漸小了,從呐喊到撕裂到嗚咽再到隻剩下風聲……

一雙手臂把她抱起,上馬。

馬蹄聲起,迎風吹拂,帶來了新鮮的空氣。

血腥味被衝淡了,越來越淡,卻依然若有似無地殘留在她的腦海中……並帶著那淡淡的,墨香。

她依然沒有睜開眼,黑布蒙在她的眼上。

阿木圖說的沒錯,她隻知道逃避!逃來逃去,她終了逃不了她的命。

寧夏猛地拉下黑布,笑著說:“不用蒙我的眼。我殺過許多人,今天不過隻殺了一個罷了。”

秦天生沒有接話,隻是策馬狂奔。

寧夏繼續道:“看天多藍啊!你說蒼天會有眼嗎?”

“不會。”秦天生接口。他的聲音被風吹得很散很散,仿佛幻覺。

“對,蒼天無眼。”她笑了,“如果蒼天有眼,你我都該死一千回了。”

她剛說罷,秦天生的手臂忽然收緊,她聽到了他胸腔裏的心跳,如此狂野!

抬頭望去,他的眼凝視著前方,不知道焦距在哪裏,烏黑的眸子如一潭墨水,長長的睫毛被風吹得亂顫。似乎發現了她的注視,他低下頭與她對視。刹那間,她看到了那潭墨池下,燃起了暗色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