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想過很多次,秦天生背後的那人,會是雷若月。
然而到了滄州真見到了那人後,她卻說不出心中隱隱的酸澀是失落還是鬆了口氣。
那是滄州城外半山腰上的一棟大院,幽靜宜人。在春末夏初陽光普照的午後,美好得恍若夢境。
天空一碧如洗,池塘中名貴的金鯉魚搖弋著半透明的尾脊,一條小溪流從山頂蜿蜒而下,穿過庭院的正中間,又向下奔流而去……就連水聲,都似充滿了恬靜的意味。
這樣安靜的地方,寧夏卻忽然產生了不安。
像是發覺了她的不安,秦天生忽然站定,凝視著她,輕聲說:“你怕死嗎?”
“怕。”寧夏回答得十分流暢。
“你……信我嗎?”
寧夏一愣。
她沒有習慣去信任別人。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秦天生如此問顯得特別好笑。
“信。”她點頭,順著他的意。
秦天生低下頭,了然一笑。那笑容裏,有一閃而過的無奈。
寧夏跟著秦天生拐進迷宮一般的走廊,這裏的建築都依仿著江南園林的形式而設,亭台樓榭無一或缺,任何角度任何地方,都是一個景。她心裏默默記住走過的路,畢竟前方是凶是吉尚未可知。
繞過九曲十八彎,走過第三間進室,他們來到一座小廳。
小廳的裝飾古樸清淡,窗前掛著竹簾,陽光透過窗外的竹子,印下一片斑駁的光影。竹簾下放著蒲席和矮桌,一壺清茶顯然是剛剛沏好,徐徐冒出了霧氣。
眼光掃到不遠處琴椅上躺著的一把七弦,寧夏的心仿佛被彈撥了一下。
七弦!
從小他就因為她喜歡而去學的七弦!
在寧夏發愣的時候,秦天生坐到矮桌旁,端起茶杯,笑容如窗外明媚的陽光。
“甘甜芬芳。”他舉起茶杯對寧夏說。
寧夏看了他一眼,走近,仿佛不在意地低語,“不可能……他不會在這裏……”
秦天生挑挑眉,嘴角又向上揚起,就仿佛沒有聽見她的話,抿了口茶水,隻道:“真是好茶。”
“秦公子好膽量,也不怕那是毒茶?”一個男聲不合時宜地從門口傳來。
秦天生頭都沒抬,輕笑道:“任何毒藥對我而言都是補藥,難道公子你沒聽說過?”
寧夏順聲望去,是一個清瘦的少年,烏黑的發在陽光下透亮順滑,月牙白的衣服別致地繡了幾朵淡雅的梅花,寬袖寬袍,看似是富人家的公子。
他帶著銀色的麵具,僅露出了一雙眼,冷冷地盯向寧夏……寧夏隻能從聲音上判斷,他大約十六七歲的模樣。
“見到你真是榮幸,夏寧公主。”那少年忽然開口,還用著熟練邦什語。
寧夏愕然。
這個少年,她應該見過,雖然他的聲音故意壓低了,讓她無法分辨原音,又雖然她沒辦法看到他的長相,但是那雙眼睛,分外熟悉!
這個少年,她一定見過!
秦天生忽然起身,擋到了她的麵前。寧夏看著他的背影心中一熱,可哪知下一秒,秦天生便對對少年說:“人我帶來了,另一半的錢,付給我吧。”
少年取出一打銀票,遞給秦天生。
秦天生也不含糊,立馬開始數銀票,數完後把銀票往懷裏一塞,對少年說:“如此,交易就完成了,從此我與你互不相幹。”
說完,他頭也沒回地向前走,與少年擦身而過,頓了頓,笑道:“當然,如果以後有買賣還可以用老辦法與我聯係。”
“喂!”寧夏想叫住他,她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被賣掉了!
然而眨眼的時間,秦天生就消失在了她的視野中,留下一地的陽光,仿佛他這個人,從來沒出現過一樣。
“叫他做什麽,難道你看上他了?”少年輕簚地說,“你不該是阿木圖的女人麽?”
寧夏莫名惱怒起來,回瞪他說:“不知這位公子大老遠請我來是何用意?”
少年笑。
寧夏雖然看不見他的臉,卻知道他在笑,很冷,讓她不由打了個冷顫!
“何用意……哈哈!放心,我還不會殺你,隻想讓你失蹤一段時間即可。”少年側過臉去,頭發如絲綢般劃過麵具,然後垂下。
寧夏冷笑,又是要被關押嗎?連一個小毛孩子都想來關她?!
她才想到這裏,忽然從屋外進來四個年輕女子。
“把她捆起來。”少年似乎不想再與她多說,轉身出去。
那四個女子擒寧夏就如老鷹抓小雞,才眨眼的工夫,她就邊咒罵邊被綁了起來。
她們把她關在一間還算豪華的房間裏,除了不能出去,她愛幹什麽都行。
寧夏的逃跑術在她們仿佛天羅地網的眼線下,絲毫施展不出來。
這一關就是七天。
這種動**的時候,七柱香的時間足以改變整個局勢,更何況是七天!
可寧夏在這七天卻過著豬一樣的生活,身上的肥肉都養出了一層。
而好日子總是一晃而過的。
到了第七天晚上三更時分,寧夏臉上忽然一陣疼痛,迫使沉睡中的她不得不把眼睛睜開。
一開眼,就對上了一雙亮明亮的眼眸!
“啊——”她剛想叫出聲,嘴巴就被捂了起來,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是秦天生,別怕。”
這不說還好,說了寧夏更火。她拉開他的手,壓低了聲音對他吼:“你又想幹什麽!”
秦天生無奈地笑笑,“我記得我問過你,信不信我。”
恩?寧夏一愣。
“你點頭,說信。”
“呸!你還好意思提!”寧夏很火大,“是誰把我賣了放這裏的?!”
“我這不是來救你了麽~”秦天生又開始嬉皮笑臉,“我們這種江湖上跑的人,拿了人家的錢當然得幫人家辦事。”
“那你還來幹什麽?!”她沒好氣地瞪他。他總不見得是來跟她敘舊的吧!
“我和他的交易已經完成了,我再來,就跟他沒有關係了。”他嘿嘿一笑,“你看我不是來救你了啊!趕快穿上衣服走吧。”
寧夏的表情忽然冷下來,說:“我不走。”
秦天生抓抓腦袋,“又怎麽了?”
寧夏凝視著他的眼睛,半晌,緩緩問道:“告訴我,把我關在這裏的人,是不是雷若月?”
秦天生與她對視,也過了半晌才回答她:“不是。上次與我交易要抓你的人,不是他,是你看到的三公子。”
不知是高興還是失落,她心中暗歎了一口氣。
秦天生背過身去,說:“夏寧公主,你換衣服吧。是時候離開這裏了。”
“不走。”她悶悶地說。
秦天生揉揉眉頭,無奈道:“這又是為什麽?”
寧夏站起來,扳過他的肩膀,認真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告訴我,你是誰。”
“這一點都不重要。”他攤開手,“秦天生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可你卻在我身邊!除非知道你是誰,否則我不會跟你走。”她似乎鐵了心不離開,又鑽回她的被窩裏去,“如果你強行帶我走,我就大叫,相信你也知道這裏有多少人看著。”
“你覺得是你叫的比較快還是我下手比較快?”秦天生忽然鬼魅般地靠近,他的臉在她麵前陡然放大,還對著她眨眨眼。
寧夏一驚,向後退去,一直靠到牆上。
“我想,公主你還是自己穿好衣服吧。”一貫嬉笑的秦天生忽然凝了凝神,有種不容質疑的氣勢。
寧夏冷哼一聲,說:“如果我說,你要是強行帶我走,我就死給你看呢?”
秦天生笑了,“你不會,我問你怕不怕死,你說怕。”
“我會。”寧夏堅定地說,“我確實怕死,但怕就不代表不會去做。”
她看著他,眼裏的那份決然,忽然讓他明白,她真的會。
歎了口氣。
秦天生聳聳肩,“好吧,想知道什麽你問吧。”
“第一個問題,你是誰。”寧夏也端坐起來,毫不含糊。
“我叫秦天生,你知道的。”
“……”冷眼怒視。
“……”秦天生擦汗,“我……我在江湖上替有錢人做事,換點錢買買小酒啊,過點小日子罷了。”
“恐怕過的不是小日子吧!”寧夏酸酸地說。想那天,麵具少年給他的那一摞銀票,哪裏是過“小日子”用的!
她繼續問:“為什麽你把我留下了要過七天才回來?你可以當天晚上就帶我走。”
秦天生凝了凝眉,“這七天,你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
“什麽?”寧夏被關在隔世的地方,能知道才怪了!
“雷若月的部隊已經打到滄州城外五十裏的地方了。”秦天生說,“他知道阿木圖在都靈城扣留了他的使者,談判失敗,所以發動了攻擊。而且……”
“而且什麽?”寧夏緊張得連呼吸都收斂起來,阿木圖和雷若月的戰爭……為了她?
“而且雷若月一怒之下,效仿阿木圖屠漢統那樣,屠了契沙一座城池!”
秦天生說著話的時候,表情是少有的凝重。屠城——多麽簡單的兩個字!可這兩字究竟沾染了多少老百姓的鮮血和哀嚎,隻有見過的人才真正明了!
無力。
全身像虛脫一般無力,又仿佛寒冷,顫抖起來……
雷若月屠了契沙的一座城池!
因為她?
可在她的記憶中,他的笑容還是如春風般溫暖。
盡管他曾屠了她的皇宮!盡管他曾殺死了她最親的人!
是嗬,那個充滿了他們美好回憶的地方他都能血洗,又何況是一座毫無關係的城池!
雷若月,早就不是她記憶中的雷若月了!隻是她總不願在自己的夢中醒來,心中多少還期待著他會……
寧夏猛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清亮的響聲把秦天生嚇了一跳。
“公主……”他猶豫地叫了一聲。
“別叫我公主,夏寧公主已經死了。我叫鍾寧夏。”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寧夏抬起了頭,忽然笑了,笑得妖嬈而嫵媚。
寧夏這一笑,讓秦天生一窒,隻覺得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呼吸都在不經意間停了下來。
正在這時候,外麵傳來了**聲,秦天生眉頭一皺,說:“我打暈的侍衛大概被他們發現了。”
寧夏抓起外套,以最快的速度穿上,忽而又轉向他說,“那麽這次,你又想賣我去哪裏?”
秦天生莞爾。
怪異的感覺又爬上了她的心頭。
麵前這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臉上,怎麽會有如此優雅而淡定的笑容?!
**之聲越來越近,秦天生不等寧夏反應過來,一把摟住她的腰,打開窗戶跳了出去。
窗外月光灑下,本該靜謐的庭院中嘈雜聲漸響,眾人大有將他們包圍之勢!
人群中,銀色的麵具在月光下閃過冷冷的光芒,刺得寧夏眼睛發痛。
“想不到竟會是你!秦公子!我以為憑你在江湖上的名氣,應該是懂得什麽叫做信譽!”銀色麵具下,少年的聲音清冷地帶著深深的恨意!
雖然少年是在對著秦天生說話,寧夏卻感覺到,那恨意不是針對秦天生,而是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