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三公子,我記得我曾跟你說過,從我收了你的錢並把人交給你的那一刻起,我們的交易就完成了,從此再無關聯。人交給你了,你就該看好的,難道你就沒想過,對這樣的美人,我或許會心動呢。”雖然包圍圈越來越小,可秦天生依然不改他嬉笑的臉麵。
“那就讓我看看,名震天下的秦無影,究竟是有何通天的本領可以從我這裏把人帶走!”那少年用他還帶著稚氣的聲音,講出了如此不該是這個聲音該講的話!
然而寧夏卻真的糊塗了。
第一,這個少年,一定不是該是雷若月的人。那麽究竟是何人會如此恨她鍾寧夏?!如果恨,為什麽這七天來他不殺她?顯然秦天生會把她在這裏放上七天,也是認定了那少年不會殺她才這樣做,可是,究竟是為什麽?
第二,少年叫秦天生為秦無影。秦無影,這個名字聽起來怎麽如此耳熟……
麵具少年帶來的人已經拉開了弓,把他們包圍在了裏麵,可寧夏這時候卻在努力回憶秦無影這個名字!
秦無影……
秦……無影……
飛刀無影的秦無影?!
一個激靈,她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抬頭瞪住了秦天生!
秦天生依然笑得沒心沒肺,隻是在眾人放箭的時候,忽然右手一抖,一陣破空而來的尖嘯,像要刺穿長空一般帶出一片光影,而那些向他們射來的箭,隨著叮當的墜落聲,全然掉落在地。
同時,他帶著寧夏,身體向後躍去,皓月之下,他宛如天人一般,飛上了屋簷!
“今天老子心情好,不想殺人。”秦天生的聲音很輕,音波卻直直地傳出了十裏之外,“三公子,無影要走,從來就沒人能攔得住。嗬嗬,再說,這個時候,我怎能讓雷若月敗在你手……”
聽到“雷若月”的名字,寧夏又一震,她回頭看了一眼被稱做“三公子”的麵具少年。雖然看不清楚他的臉,但她卻明顯看到他因為氣憤而顫動的拳頭,以及眉目間咬牙切齒的恨意。
為什麽……
這個人究竟是誰?
秦天生又與雷若月有什麽關係?!
外麵又發生了什麽事,為何雷若月會屠城?!
不安感油然而生!
她似乎……漸漸被卷進了風暴的中心……而最可怕的是,她完全看不到這場風暴究竟是何模樣。
直到把追兵遠遠地甩開後,秦天生才停下來,放開寧夏。
他剛要鬆手的時候,被寧夏一把抓住!
“秦天生,不,江湖第一殺手秦無影!為什麽要把我關進去又抓出來?!你和雷若月是什麽關係?!那個三公子又是誰?!”她瞪著他的臉一動不動,仿佛要從他臉上找到個窟窿才罷休。
“我……我以為你該問我,是不是要帶你去找雷若月呢。”秦天生的笑容在蒼白的月光下閃過**的嘲諷。
寧夏看著他,不為所動。
一般的人,能藏住臉,卻不能藏住眼神。可秦天生,隻要他想,便連眼神都可以藏得住!直到這一刻,寧夏才能從他的眼神裏看出尖銳的感情。
可到這時,她還是分不清楚,這個男人,究竟是敵是友。
“你剛才說:‘這個時候,我怎能讓雷若月敗在你手’,是否意味著,那三公子和雷若月是敵人?你定不是三公子的人。而你也不可能是雷若月的人。你若是雷若月的人,當初該不會把我交給三公子。所以,我想你既不想讓三公子贏了雷若月,也不想讓雷若月滅了三公子。我說的可對?”
秦天生笑得很歡,可語調裏卻帶著某些沉重得仿佛要讓人窒息的東西。
“公主真是冰雪聰明。可很多旁人都看得明白的東西,公主偏看不清。”
寧夏打了個冷顫,“你……什麽意思?”
秦天生冷笑,“你以為雷若月為何攻打契沙?你以為雷若月是想問阿木圖要什麽?”
寧夏垂下頭,低低地開口,“要我。”
秦天生伸手勾起她的下巴,望進她驚慌的眼中,“那你以為,雷若月為何要你?”
她睫毛微顫,帶著隱忍的痛苦,“我不知道……”
“你恨他?你真的恨他嗎?”
寧夏甩開他的手,“恨!”
秦天生看著她,說:“你恨的是雷若月,還是你和他的命運?”
靜謐的樹林裏,她的呼吸是那麽急促而明顯。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寧夏瞪著他,帶著一絲慌亂。
秦天生依然看著她,眼裏已經沒有了笑意,隨之而來竟帶著一絲悲慟,“我一直看著你們……一直……”
“我……可以讓我看看你的臉嗎?”寧夏小心翼翼地說。
秦天生一怔,不答。
雙目對視。
寧夏緩緩伸手,扶上了他的臉。指尖沿著耳際向下,果然觸摸到了幾乎不可分辨的異樣的皮膚過度線。
撕開。
秦天生沒有動,定定地凝視她。月下她的容顏恍若仙子,他能看見在她的瞳孔中倒映著的自己的臉,那張臉,在這一刻,竟分外陌生。
他沒有阻止她。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不去阻止她。
他明明是恨她的。這一年多來,他看著雷若月夜夜噩夢,生不如死,他就一直把她恨到了骨子裏去!
可這一刻,他卻默許寧夏輕易地撕開了他的麵具。
一張人皮麵具。
自從師傅過世後,這張麵具下的臉,就唯有雷若月一人見過而已。
眉目俊秀,儒雅不俗。
天底下看到這張臉的人,恐怕誰都不會把它跟殺手秦無影聯係在一起。
轉念一想,又有什麽不可能。
雷若月也是這樣儒雅的公子,卻同樣能血洗皇城而不眨一下眼睛。
麵具慢慢揭開,在最後拉下的一刹那,她的眼睛猛地睜大!
秦天生的右臉側麵,一條猙獰的刀疤,從眼角一直劃向下巴!
“你……你是……”寧夏後退了兩步,駭然,“難道……”
不羈的表情,出現在他本尊的這張臉上,分外邪魅。
“公主還能記得秦某?這真是秦某的榮幸了。”
“真的是你?!”寧夏不願相信,寧可信是她記錯了,“你沒有死……”
“怎麽不是我,我的公主。”秦天生收起了笑容,憎恨的情緒出現在秦天生那雙清澈的眼睛裏,“你也恨不得我死麽?”
……
那個春天,一如記憶中任何一個春天一樣溫暖而美好。
那年寧夏十歲,在後花園放風箏,跑累了,就爬到假山上曬太陽。
午後太陽溫暖地照在她的身上,撲鼻而來的是花草的芬芳。寧夏舒坦地想,讓夫子他們找她去吧,今天下午她就是不要讀書了!
就在她模模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忽然被一個孩子尖銳的叫聲吵醒!睜開眼,尋聲望去,竟看見隔著花園,有個十多歲的孩子在向她的母親叫囂!旁邊的太監們把那孩子壓在地上,他身上的青布衣服早就髒亂不堪。
她所在的位置離他們有些遠,聽不清楚他們在講什麽,隻見皇後抬手,叫太監們鬆開他,還親手將他扶了起來。而那孩子似乎厭惡她的手,想把她推開,卻太用力,自己向一邊放著水果的桌子上撞去。
“嘩啦”一聲,桌上水果茶杯,都翻到了地上,碎了。
那孩子猛地抬頭,從地上跳起,在所有人都驚呼小心的時候,他一手緊緊抓住摔碎的杯,以尖端向她的母親刺去!
“不要啊!”寧夏大叫!
那瞬間,所有人都驚呆了,而且都沒有時間去阻止他。可畢竟小男孩隻是個孩子,皇後伴隨著尖叫聲,抓住了小男孩的手不讓尖口刺向自己,那短短幾秒的時間,太監們宮女們也反應過來,趕緊上前想拖開小男孩,那孩子卻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刺向皇後!
這一拉一扯間,尖口猛地刺回了孩子的臉上!
那是寧夏第一次見到那麽多血,多得,仿佛流都流不完。那血,比她見過的最豔麗的牡丹花還要鮮紅!
太監們一聲尖叫,把小男孩壓在地上,在皇後的默許下,竟拖著他的兩條腿就走!
孩子拚命抓著地上的草,指甲裏全是贓汙,還滲出了血,卻更本無法阻止……
他抬起臉,右半邊全是血……他竟忽然向寧夏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黑白分明的眼中,點燃著那時寧夏所不明白的東西。
他被帶走了,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一條血痕。
後來寧夏再問起此事的時候,皇後很含糊地搪塞了過。而年幼的寧夏,注意力很快就被轉移到別的地方去。可是那個血淋淋的景象,和男孩最後望向她的眼神,她卻是一直記得的。
那是她童年裏第一次見到的血腥場麵,那些血,多得讓她感覺到仿佛是從她身上流出的一般疼痛。
……
她又退了一步,一腳踩空,身子剛要向下倒去,卻被秦天生扶住了。
當初她不明白的那個眼神,現在卻比誰都要明白。
那,叫做仇恨。
“夏寧公主也會害怕?”秦天生眼中露出一絲嘲諷。
“你為什麽不殺我?”寧夏努力使自己的呼吸平和起來,腦海中紛繁交雜著這些事,這些人。她自己也明白,如果不冷靜下來,她根本不會知道她究竟站在了怎樣的風口浪尖上!
“殺你?”秦天生笑了,“這一年半已經是他的極限了,若非你死了會將他逼瘋……我不會等到現在。”
寧夏抬頭,眼中布滿了驚訝和疑惑。
秦天生笑地更放肆,卻讓寧夏感到了深深的痛楚。那痛楚像鋪天蓋地而來,幾乎要將他淹沒。
“他把你保護起來,寵溺著你,一切醜陋的東西他都幫你擋掉了,讓你眼裏看到的隻有快樂和幸福……可是他卻沒有想過,一旦讓從未被雨淋過的小花經受狂風暴雨的洗禮,那才叫做殘忍呢……他真是殘忍的家夥,對不對?”他輕聲道,臉漸漸靠近她,說,“但是,這樣的家夥,天下人都可以恨,偏你要如何去恨?”
寧夏猛地一抬頭,眼中的驚慌像是兔子遇見了狼。
秦天生仰天大笑起來,甚至不怕這樣的笑聲會把追兵吸引過來。
止住笑,他俯身在她耳邊輕聲說:“走吧我的公主,我的第二筆買賣,是雷若月。”
不容置疑的語調。
他的聲音讓她置身冰窟一般寒冷。
走出數裏,寧夏便見到一匹馬,大約是秦天生事先就準備好的。
他擒住寧夏的手臂,把她固定在自己胸前。
策馬狂奔。
“你究竟想怎麽樣?!”從最初的驚慌中回過神來,寧夏壓抑著害怕,大聲問。
“不想怎麽樣,隻想借用你來看清這局勢。”他輕笑,低下頭來在她耳畔說,“沒想到雷若月為了你連屠城這樣的事都做得出來……這樣下去,他與阿木圖的梁子就結大了。”
“所以?”
“我說了不能讓雷若月敗在那三公子的手中,當然現在得把你帶去給他,不然那個瘋子還不知道要做出什麽事來!”
“那三公子又是什麽人?”寧夏隻覺背椎一陣涼。
秦天生一笑,“不能說。”
“是……雷若月的敵人?”寧夏身體忍不住地顫抖,太多事她都不知道,也似乎所有她知道的事情,都與事實有著偏差。
“哼……雷若月對你的保護,真是好到讓我嫉妒。”他猛地一抽馬鞭,馬兒吃痛疾呼,向前衝去。
“不,他背叛了我!”鍾寧夏冷冷地糾正。
“是,他背叛了你,可是誰又背叛了他?誰又該對雷家那幾千條命負責?!”秦天生冷笑,“他用皇城的血來償還他雷家的命,你不覺得很公平嗎?”
“那麽父王滅了雷家的起因呢?難道弱者就一定是被冤枉的?好,就算我父王老糊塗冤枉了雷家,然後被雷若月再以同樣的方式報複,兩家之間是扯平了沒錯,可我和他之間沒有!因為他有足夠的理由去殺我雙親,所以我就可以投懷送抱?”寧夏狠狠地重複,咬住下唇不讓眼淚流出來,“他沒有錯……那我做錯了什麽才會無家可歸!”
無論開始是因為什麽原因,結局已經無法改變了。死去的不能活過來,所以他們的命已經注定了!
要她就這樣放下了,不計較了,那她又當情何以堪?!
向雷若月投懷送抱,且不論無顏麵對九泉之下的雙親,她鍾寧夏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那場宮變中死去的邦什王,就算全天下人都說他是個壞人,但在她眼裏,都隻是個疼她愛她的父親!
雷若月用皇城的血宣泄了他的憤恨,那她的憤恨又該去找誰宣泄?
所以她與他,這生,都注定了是敵人了!
他們都沒有錯,可是他們都不能回頭了。
因為回頭也不會有岸。
“所以……你恨他?”秦天生隱含著笑意的聲音,像詛咒一樣纏繞在她的耳邊,“公主,那就徹底恨他吧,讓他從此……絕望。”
絕望?什麽是絕望?
是每個午夜夢回驚醒時怎麽抓也抓不住的幻影嗎?還是痛到不能呼吸卻還要強做歡笑告訴他,沒有你我照樣快樂著,幸福著。
“不會,我和他……隻要活著,都不會有絕望。”寧夏笑了,淡如月光,“所以,我們之間,隻會有一個結果。”
他死,或者她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