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急雨打在竹葉上,嘩然一陣響。
雷若月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越是幸福,就越是害怕失去。守住現在和未來就好,為何還要追索過去。”
“你他媽別在這裏說這些廢話了!”秦天生惱怒。雷家現在滅門了,上代皇帝皇後也全死了,知道他身世秘密的人,就隻剩下雷若月了!
雷若月望著窗外被細雨洗滌得翠綠滴水的竹子,眼神迷離,“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已經被時光埋葬了,不知道會更快樂。”
“雷若月,別以為我真不敢殺你!”秦天生怒吼,“雷家對我,不該有個交代嗎?!”
“你敢,但是你不會。”雷若月漫不經心地微笑,“還有現在已經沒有雷家了。隻有我雷若月一個人而已。”
秦天生歎一口氣,在床沿頹然坐下,深望著他,無奈地說:“是,我不會殺你,就像你不會殺了夏寧。可是我跟你不一樣,雷若月,你不是我的命。”
雷若月沒有接口,低垂的雙目似容納了這一世所有的哀傷。
“我會幫你找到她。”秦天生站起來,頓了頓,苦笑,“本來以為見到她,我會恨不得殺了她……”
雷若月恍惚了下,睫毛顫了一下。
秦天生說:“如果她是你的命,我會保護她……”
“謝謝。”雷若月輕笑,眼眸呈現出令人迷醉的弧度。
秦天生後背僵了下,說:“我先送你回邦什,她其實……也從來沒有放棄過你。”
“我知道。”雷若月抬頭,一陣風刮來,少許雨滴從窗外飄進,沾在了他的睫毛上。
“我不信命。”秦天生說,“雖然我始終認為你們回不去了,但是就算死……你也希望死在她的身邊,對不對?”
“是的。我會死在她的手上。”雷若月笑若春風。
“你真是瘋子!”秦天生惱怒地低罵。
“你的生父是秦將軍。”雷若月忽然說。
秦天生不知是對雷若月忽然說出的話來不及反應,還是莫名驚詫,隻是猛地回頭睜大了眼,盯住他。
“你是邦什的擎天柱——秦正慈大將軍的兒子。”雷若月語氣很平淡,卻透著不容質疑的威嚴。
秦天生站著發愣。其實這個結果與他一直在調查的情況,多少還有些吻合。他早就若有似無的有這樣的感覺和猜測,卻未得到有力的證據去證實。
這是個撲簌迷離的局,時間軸太長,牽涉太廣,要剝線抽絲,談何容易。
“二十多年前,秦將軍愛上了一個女子。於是,這一場悲劇,就從這裏開始了……”雷若月淡淡的笑了,臉色因為失血有些蒼白,眼神卻清澈得一如既往。
這世界上,很少有人,能夠擁有如此清澈的眼神。
在經曆過這片繁華盛世,悲歡離合,雙手沾滿了血腥背負了人命後,依就淡然靜默,清亮透徹。
秦天生克製不住身體的顫抖。這些事情他以為自己早就不介意了,卻沒想到,這麽多年的工夫練下來,竟還是沒到火候。
“那個女子是誰,想必你已經調查出來了吧。”雷若月回望秦天生,知道他內心的感受,眼裏卻沒有一絲玩味。
“心諾公主?”秦天生幹澀的喉嚨裏發出幹澀的四個字。
“沒錯,心諾公主。當今的契沙王,阿木圖的母親;也是當今漢統王莫淩霄的姑姑!一個了不起的女人。”雷若月的言語中,帶著些不知名的情緒,“她甚至和我雷家,都有莫大的淵源……”
“天生,世界上有些東西是可以跨越生死離別的。”
竹林深處,雷若月臉色蒼白地捂著胸口,像在懷念那一刻她留下的溫度。他臉上帶著溫暖的笑容,已然迷醉其中。
秦天生默然看著雷若月,不發一言。
雷若月抬起頭來,望著窗外滿眼的翠綠,說:“心諾公主嫁去契沙前,正逢其母魏貴妃被皇後陷害謀逆,當時她去求助她的外公——重門關太守魏大人。魏大人恰是雷家的恩人,所以當年我爺爺派了當時還是雷家護衛的秦將軍前去保護心諾公主。
心諾為了保其母親,親自提出遠嫁契沙和親,因為有了契沙做後盾,她才能牽製住漢統國內的勢力——你知道,當時莫君心剛定內亂,國內勢力並不穩當,處處受牽製於皇後。明白人都能看出來,莫君心幾乎不可能為了保住一個貴妃而得罪娘家勢力龐大的皇後。
可這嫁去契沙的路途並不平坦,遇到了當時要跟莫君心算帳的鍾卿章——也就是現在坐在邦什王位上的霖芷王爺。你知道,他的愚蠢是出了名的。他一路上追殺心諾公主,逼著她跳下了懸崖。
跳下懸崖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我也不清楚,總之後來安全回到了都靈城。但自此,契沙王達曼開始了與邦什的戰爭。
做為罪魁禍首的鍾卿章追殺心諾公主引起戰爭的事不脛而走,鍾卿章的弟弟——也就是夏寧的父親鍾卿澤為了保護同母的親兄弟,在事態發展到不可收拾前,不惜兵變,謀殺了老皇上,以強權奪位,硬是登基,並殺害了所有知情人員,上至官員,下至士卒!
隻有兩個人除外,一個是雷家,我爺爺和父親,還有一個就是當時剛任都騎尉的秦將軍——你的父親。”
雷若月輕歎,見秦天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笑了。
“鍾卿澤疑心太重了,這場劫難是遲早的,為此我都準備了近二十年……隻是沒想到來得那麽突然,雷家還是沒能幸免於難……”雷若月盡管麵色虛弱,可臉上依然掛著淡淡的笑,“而秦將軍……天生,別怪他,他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
秦天生冷冷地說:“既然不知道,老爺子何必為我取名姓秦!”
雷若月搖頭,“如果你沒有那麽衝動混進宮刺殺皇後,爺爺本是想待大家都淡忘了這件事後讓你回去秦家。”
秦天生盯著他,一語不發。
“天生,爺爺就一個女兒——你的母親。”雷若月輕聲說,“當年你母親未婚先育已經驚世駭俗了,偷偷生下你後又被皇帝指婚,如果不嫁,雷家那個時候就可能遭到滅頂之災!姑姑進宮後沒過多久,就因抑鬱生了場重病。這不是皇後害的,如果你當初可以相信我不去宮中行刺皇後……可能也會是另一個結果吧。”
“我母親依然是犧牲者!如果不進宮她怎麽會抑鬱生病!”秦天生胸膛起伏,一臉陰沉。
“要你是老爺子,你怎麽做?”雷若月反問。
人啊,在指責別人的時候都可以義正言辭。可換個角度,卻指不出另一條明路。發現原本那也是無路可走,沒有選擇。
“這麽說你血洗了皇宮,殺了鍾卿澤,反到成了眾望所歸,維護了正義!”
“什麽是正義?”雷若月搖頭,“隻是因果循環吧,這是鍾卿澤的報應,而我……也會有報應的。”
“滾他的報應!”秦天生不甘地說,“是因為你愛她!否則這天下沒人可以動你雷若月!”
雷若月苦笑,搖頭。
“跟我走吧!我們找個地方,把這些事情都忘了,恩?”秦天生握住他的肩膀說,“離開邦什,離開皇宮,重新開始,過你一直想過的平淡生活!”
雷若月望進了他的眼裏,輕聲說:“天生,不要騙自己,你真能忘嗎?”
秦天生手一僵,慢慢鬆開。
感情是一種悲哀,一把枷鎖。一旦被套進去了,一輩子都出不來。
可笑的是當局者還甘之如飴。
而憎恨也是一種感情,就好像愛一樣。
可是雷若月,你難道不知道嗎……隻要有你在,我什麽都可以忘了,什麽都可以放下啊……
秦天生閉上眼,隱忍著痛楚。
雷若月不肯把他的身世說出來,是怕他嫉恨夏寧嗎?或者他母親也不是因為生病死的,他為了保護夏寧所以這樣告訴他了?
他現在倒是真的很想把她找出來,告訴她,他要把她的父親從墳墓中挖出來鞭屍,然後從她驚恐的眼神中得到抱複的快感。
是這樣吧,他會這樣做吧……她美好得讓他厭惡和憎恨!她母親在宮中受到了非人的淩辱,而她卻可以在同樣的地方,幸福地長大!
她甚至可以那麽心無戒備地糾纏著雷若月!在接受了雷若月二十年的保護後,她竟可以恨得那麽絕情!殊不知是雷若月撐起了傘,把她護在那塊沾不到血腥的地方啊!
他當然不會那麽輕易殺了她,至少他得讓她看著她的堂弟,現今邦什王的三兒子,如何把這混亂的局勢再攪得紛繁複雜!
被親人背叛的感覺並不好受,她已經經曆了雷若月的背叛,她叔叔鍾卿章的倒戈,莫淩霄的叛變,接下來的,她會怎樣麵對?
真他媽令人期待!
“我能不能收回剛才說過的要保護她的話!”秦天生冷冷地說。
雷若月失笑,“你不會傷害她。”
“你怎麽知道我不會!”雷若月這麽說隻會令他更鬱悶。
“如果你會,我定不會告訴你了。”雷若月依然氣定神閑。
秦天生瞪著他,好半晌才狠狠地說:“正因為如此我才討厭你!”
“天生,對不起,當初放棄了你。”雷若月淡淡地開口。
秦天生冷笑,“真難得雷大人也會跟人道歉。”
“再不說就來不及了。”雷若月垂下雙目,眼眸中氤氳出一片清亮的水光,“她不會原諒我的,所以……”
秦天生默然,望著門外一片翠綠。
“無論她會不會原諒你,你都會義無返顧。”秦天生冷笑,“那麽原諒不原諒很重要嗎?她要殺你你也不會反抗,哪怕隻是一下!這世界上隻要你能辦到的,她的任何要求你都會答應!無論她是在莫淩霄的**還是在阿木圖的**,無論你心中多麽痛苦多麽瘋狂你都沒有辦法責怪她哪怕一句話!”
雷若月笑,臉色蒼白到透明,“天生,不要恨她,她是無辜的,我欠她太多。”
“那麽,你當初把我趕出雷家,其實不是為我,是為了保護她,對不對?你是怕雷家與皇家反目太早,會傷害到她!”秦天生覺得要控製自己的情緒原來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如果不是當時鍾卿澤對你下了死令,逼得你不得不反,你甚至會放棄報仇帶著她離開……對不對?”
雷若月捂著胸口,但笑不語。
恨和愛一樣,是不由自主的。
秦天生無奈地想,如果可以控製,他又何必走到這一步。但如果三公子得勢了,雷若月會不會跟他離開那個令人作嘔的地方?
歎息,轉念一想,除非雷若月自己不要,否則要他失勢……真是天方夜譚了!
無論是論手腕、論謀略、論勢力還是論能力,十個三公子加起來,也頂不過一個雷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