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綠茶,剛泡出來,在午後的陽光下泛出了嫩綠帶金的色澤,清香四溢。
阿木圖在庭院中抿了口茶,望向遠處的小荷花池,有些出神。
“王?”三公子使者戰戰兢兢的聲音把阿木圖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恩?你剛才說到哪裏了?”阿木圖收回目光,又喝了口茶。
“這個……雷大人失蹤了。”三公子派遣來的人重複了一次。
對於這個差事,若不是報酬可觀外帶主子凶狠,他是真不想來的。這個契沙王實在讓他怕得緊!
說起來,三公子讓人看著寒從心起,而這契沙王,是不怒而威。光是悠閑地喝茶說話,他就腿抖了,要拚了命才能克製住不讓自己“撲通”一下跪地。
所以來者不能想象如果阿木圖凶狠起來會是什麽樣子。但有一點他深信不疑——阿木圖是個殘忍的人,並且此種殘忍的程度不會亞於他們的三公子。
他雖沒親眼看過契沙與漢統邊境上的戰況,但聽那些探子回來說的,那地方百裏外可聽見鬼魂的哭嚎,千裏外可聞血腥味,更甚至河流中的魚蝦都被鮮血染成了紅色!
這些,都是阿木圖所占領過的漢統土地上百姓的鮮血,麵對莫淩霄拚死的軍隊,契沙戰力毫不遜色,有幾座城看起來像是故意放回去的,隻是那漢統所得的,都是空城。
堆滿了屍體,充滿了屍臭,連狗都沒有活著一條的空無一人的城池。
天氣越來越熱,該是要腐爛了吧……
想到這裏,使者又打了個寒戰。
阿木圖聽到雷若月的名號,表情明顯一滯,連眼神都凍了起來,碧如玉,冷如冰。
“他失蹤了?”他重複這句話,卻是在想,他失蹤了,寧夏也失蹤了,所以他們是一起失蹤的?所以他們在一起?
寧夏終於回到了他身邊,她開心了吧?
阿木圖冷笑一聲,讓一邊的使者聽得心驚膽戰。
“告訴你們三公子,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契沙全力支持他,請他放手去做。待時機到,定歸還他所想要的,一根頭發都不會少。”阿木圖起身,長袖一甩,“你下去吧。”
說罷自己向外走去。
這座庭院有個很好聽的名字,聽夏園。
庭院內種了許多花草,都是夏季植物,此等初夏,正是爭相展示各自美麗的時節。滿眼的綠色,和點綴在其中的姹紫嫣紅,讓阿木圖有片刻恍惚。
那個從他身邊逃跑的女人,也有這般姹紫嫣紅的美麗。
他在荷花池邊的石階上坐下,呆呆地望著池中嬉戲的紅色鯉魚。
有時候做條魚比做人開心多了吧?
曾經聽八環說過一個故事,說天上的飛鳥愛上了水底的魚,雖然飛鳥天天去看魚,但它們永世不能擁抱。當時他還笑話八環女兒家的情懷,現在想起來卻忽然有些心痛。
兩個世界的人,注定不能彼此擁抱。他的魚回了水底,他還癡癡站在岸邊等待。他很清楚,鍾寧夏心底從來就隻有一個人的影子,那麽他的,是否注定了是絕望的愛。
他脫下鞋子,把腳放入水中,頓時一陣清涼。初次見她,她便是這樣無拘無束地露出了細白的腳裸,腳裸濕了,還沾濕了鵝黃色的裙邊。
寧夏,如果我寧可沾濕了衣衫也要跟你去水底,你是否會回頭看我一眼?
心髒的位置還在疼著,那是寧夏對他下的毒。她就這樣把他忘了嗎?從此和雷若月浪跡天涯。
對啊,她從來沒把他放在過心上的,就算她在他身邊,視線也永遠都望著天際,而不是他。
可他終究不是那隻無望的飛鳥,她也不是那沒入水底的魚。所以他一定會讓她回來的,即便她的心係在了別的男人身上。
阿木圖揚起唇角,一抹絢爛的笑容在陽光下透明了起來,碧綠的眸子映襯著水中的紅色鯉魚,竟閃過一絲血般的紅光。
下過雨的天空,晴得眩目。湛藍的天空,純淨得跟她身邊的男子一樣。
流夕帶著寧夏來到一個邊陲小鎮上找了家旅店落腳。
因為戰火的關係,這裏的人走的走,散的散,留下的不是老弱病殘,就是家產都在本地並堅定的相信阿木圖而不願意離開的百姓。
寧夏忽然想到曾經洛平川跟她說過,對契沙人民來說,阿木圖已經成了一種信仰,成了契沙的神。
寧夏歪著頭打量身邊的男子,“流夕,你到底是什麽人?”
她一手扶著牛肉麵碗,一手扶著筷子,銳利地望進流夕眼中。
流夕淺笑,仿佛是烏雲縫隙中綻出的陽光,絢爛到極至的美麗,又像是花兒輕輕開放時能聽見生命流淌的聲音……
原來世間真有如此勾人心魄的微笑!
寧夏摸摸胸口,心還在,沒被勾走。
“我……和你一樣,會受傷會流血會老也會死的正常人。”對於她眼中**裸的驚豔,流夕有些無奈。
“別跟我兜圈子!”寧夏白了他一眼,“你這樣的人如何會參軍?而且你又懂醫術,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麽正當理由會進入軍隊!”
“抬舉了,我隻是……繼承父親的遺誌。”流夕依然微笑,溫柔回視寧夏的橫眉怒眼,仿佛說的話與他毫無關聯,“我父親是個軍人,死在戰場上了。”
寧夏沉吟一陣,皺起了眉,“你沒有說實話。”
流夕笑得很無奈,眼中卻多了份寵溺。
“不說實話就不要跟著我了!”寧夏搶過流夕麵前放著的牛肉麵,吃起來。
她很慌,仿佛心中被挖了個洞的那般慌張。
她寧可流夕跟她吵一架,然後她可以撒潑,可以打罵。最好可以讓他把她打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可是流夕還是那樣溫柔,如水的眸子在陽光下流光四溢,眨眼的瞬間也能築就出一個永恒。以至於多少年後寧夏回想起來,都會淚流滿麵,然後吃一碗牛肉麵,任眼淚滴落碗裏也不理會。
在寧夏吃麵的時候,四下裏響起了馬蹄聲。
原本一臉溫柔看著寧夏吃麵的流夕,忽然臉色一變,拉過寧夏就向後院走去。
寧夏先是一怔,發現情況不對,就任由他拉去找小三。
還在吃糧的小三被寧夏在腦門狠狠一拍,終於委屈地放棄了還未吃完的食物,甩了甩尾巴帶著他們跑起來。
寧夏在馬上問流夕:“怎麽會知道那些人是來找我們的?”
流夕略低頭,嘴唇剛好貼到寧夏的耳朵,輕笑道:“是邦什人,從馬蹄聲上聽得出來。”
寧夏驚訝道:“馬蹄聲也能聽出不同?”
“不同種的馬,蹄子都是不一樣的。”流夕補充道,“以前我是養馬人。”
“養馬人?!”寧夏詫異。
流夕完全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怎麽能跟養馬人聯係起來?
誰見過世界上有這般肌膚細膩的養馬人了?靠那麽近,隻能隱約看出下巴上胡須剃過的印痕,小臉蛋上連毛孔都看不見!
還有養馬還能養出這般淡定的氣質嗎?跟個神仙似的!此人隻應天上有,人間豈能奢望留!
流夕若是養馬的,那天下讀書人都該集體跳河去了!
流夕笑了,很溫柔。她的發被風吹起,輕撫在他臉上,帶著一絲青草的味道。
“我是邦什的落難公主,我本名叫夏寧。”寧夏仰麵吹著風,心情很好地說,“我夠誠意吧!這麽重要的事都告訴你了。換你說了。”
“我說得都是實話……我父親是契沙軍人,在二十年前契沙和漢統的那場戰爭中去世了。當時我母親正懷我,跟我外公鬧翻了,結果生我的時候血崩,去世了。我外公因此懊悔又痛苦,收養了我,讓我跟他姓,還非讓我叫爺爺。他是個醫術還不錯的大夫,到現在還痛恨著軍隊,現在住在南疆。”
寧夏點點頭說:“我有一個親弟弟,是現在我最牽掛的人,跟他失散了一年半了,我想找到他。”
“我從小有個夢想,可以見見我的母親。”他的聲音很低,依然溫柔。
寧夏一愣。
流夕淡淡地說,“她生我的時候才十八歲。”
“你母親一定很漂亮。”寧夏真心讚美,能生出這樣美人胚子的兒子,做娘的不知道有多花容月貌了!
“應該吧。”流夕笑了,“我隻知道,我和我爺爺很像。”
“啊?那你爺爺也是美人了?”寧夏的話沒經大腦,也沒考慮會不會不禮貌,直接脫口而出。
流夕不以為意,笑了,低聲道,“美人?是嗎?”
寧夏猛點頭,這樣美到匪夷所思的容顏還不能叫美麗,那她這樣的算什麽?
“喜歡?”流夕又問。氣息吹拂在她耳邊,讓她心中一驚。
寧夏不敢再說話了,點頭或搖頭似乎都不合適。可是流夕這樣什麽都進不了眼裏的人,也會開這樣的玩笑麽?
她寧願他把她損一番。
可是她又發現,這樣的尷尬似乎隻有她一人在感受,那流夕竟然在笑。
寧夏惱怒地回頭瞪他,在接觸到他眼眸的一刹那,怔住了。
驚豔啊!
娘的!這男人真是妖孽啊!
他輕輕地笑,清亮如泉,明淨透徹的眸子清晰地映出了她呆滯的臉。
一個有欲望的人,是絕對沒有辦法擁有這樣明淨的眸子,就連她也不可能有。
“坐穩了。”忽然流夕手上一用力,摟緊她的腰,雙腿一夾小三,飛奔起來。
寧夏回頭,遠處隱約可見揚起了塵,看那灰塵飛揚的範圍,也可知來者數量不少。
本來憑小三的腿力,要甩掉這些人是不成問題的,可如今馬背上兩個人,加上跑了一夜還未休息夠,已有了倦態,無法更多拉開距離,甚至眼看著尾隨的大隊人馬漸漸靠近。
來者,光看那陣勢,就非善類!要是被他們抓到的話,每人一馬蹄足夠把她踩扁了!
寧夏咽了咽口水,下意識抓緊了流夕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