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啊!把此人拖下去,處以極刑!!”那人被人架著拖下去的時候還在慘叫——“昏官當道!社稷不寧!昏官當道!社稷不寧啊!!!!”中年男人百無聊賴地在殿上漫步,仿佛自己就是這個宮殿的主人,而其下的臣屬們都是心驚膽戰,敢怒不敢言。自從褒姒臨近臨盆之後,姬宮生就直接把朝政交給了男人,自己則專心致誌地留在寢宮中照顧愛妃,虢石父和褒姒的合作一直進行得很順利,沒有任何背景的她也坐穩了真正後宮之主的位置,而虢石父在朝中的地位和勢力也已經是一言為主的程度,現在對於反對臣屬的肅清也已經進行到了最後的收尾階段,今天之後,姬家的天下也就相當於他接手了!成為姬宮生的上卿他也是花了不小的力氣,當然也包含褒姒吹了不少的枕邊風,之所以能這麽快地掌握朝中的勢力,還是得多虧姬宮生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褒姒身上。而對於申侯的動作,虢石父雖然有所察覺卻並沒有在意,他沉醉於剝削賤民的收益,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和時間去跟犬戎和申國的勢力周旋。朝下怨聲載道、民不聊生的同時,隱患的種子也悄然埋下,而在繁華王城宮殿內的一角,一聲嬰兒的啼哭響徹宮殿——姬宮生抱著繈褓裏的孩子,輕輕地靠在女人的枕邊,俊逸的臉龐因為過度緊張而一直繃住的狀態也在母子平安之後化解開來。“姒兒!你看,這是我們的孩兒!”分娩的疼痛還殘留在意識裏,汗水打濕了麵龐,柔順的發絲緊緊地貼在臉上,看起來虛弱的同時也帶著一絲易碎的美。時光給予她歲月的痕跡,卻絲毫帶不走她的美麗,隻能在沉澱中變得愈發成熟婉約。已為人母,卻有著完全不輸給豆蔻少女的魅力,姬宮生慢慢地靠在她的臉頰邊上,落下一個深情而繾綣的吻——“真是太好了……”近乎是同時,在申後的寢宮之中,異常冷清的宮殿裏,姬家正統的嫡子降生了。申後撐著自己已經虛弱至極的身體慢慢地從接生婆的手裏接過孩子,眸光中的癲狂和恨意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頂點。無論是褒姒,還是姬宮生,還是這個令人惡心的國家,都是讓她陷入不幸的根源所在,她遲早要讓這一切都徹底覆滅,全部都毀掉——得不到的全部,她都要親手毀掉!!!她的兒子會繼承周朝的大統,她才是真正的王後,她不需要那個男人的憐憫,更不需要那個女人的施舍!曾經那麽卑微地渴望他的愛,曾經那麽殷切地希望他能多看自己一眼,讓他一次次地把自己的自尊和驕傲鋪在地上任由他踐踏,即便這樣她還是沒能得到……哪怕是一點點!到現在,褒姒的兒子出生,那邊是燈火輝煌喜氣洋洋,而她呢?什麽也沒有,難道她生出來的就不是他的兒子?究竟是怎樣的薄情和無義才能讓一個男人對自己的骨肉漠視到這個地步?!終歸在他眼裏,自己的兒子不過是生下來不過是贅餘王位的繼承者,是個包袱,是個用血緣綁住的有力工具而已。可即便這樣又如何?她要握住的是實權,不是什麽虛幻的愛,更不是什麽所謂的真情,在這個亂世,她被迫趕出了幻想鄉,並且不再具備任何返回的能力,既然如此,那就把所有的力量積蓄在一點,把所有的希冀和美好都打碎,然後把這些全部都納入手中!懷揣著這個信念,甚至在姬宮生宣布廢後的時候,她都沒有多掙紮一下——薑氏始終記著褒姒那賤人登後時的風光樣子,她遲早會讓那個女人跪在自己麵前求饒!!!雖然盛寵褒姒,但是對於薑氏,姬宮生也不算太過虧待,不理政事已經是常態,在褒姒的建議下嗎,更是對虢石父的話聽之信之,整個國家都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其後的歲月裏,褒姒笑的時間卻是愈發地少了起來,一說是心疾所致,頓時讓姬宮生焦灼無比,藥石無解,而他卻也隻能一天天看著愛人的笑容越來越少。這時已經權傾朝野的虢石父進獻了一條妙計——何不點燃烽火,引得諸侯趕來,千軍萬馬被玩弄於股掌之間,豈不是快哉至極?見不得褒姒終日鬱鬱寡歡不得笑顏的樣子,姬宮生也被徹底衝昏了頭腦,立刻燃起烽火,抱著愛人屹立於城樓之上,千軍萬馬為天子來朝,煙塵滾滾,鐵蹄奔騰,卻不料自己千裏而來等到的卻是昏庸天子抱著美人在城樓上開懷大笑的場景。一時間諸侯紛紛氣急,卻又無可奈何,隻得策馬歸去——當日宮宴,姬宮生更是賞賜上卿虢石父黃金千兩,奢靡享樂,好不快活——一切建立於一個女人的任性之上,所有歸功於一個昏君的**逸之中,全部頹敗於一個王朝的覆滅之下。失信於諸侯,失信於黎民,失信於天下,他寧可負了整個世間,卻也不願意讓懷中的人兒多憂愁一絲一毫。姬宮生從未覺得自己竟是如此幸福,得佳人,得麟兒,得以交付終生,此生足矣。隻是這樣小小的幸福,對他而言是極致,對於天下蒼生卻是滔天災禍。堂堂周朝天子,心懷之物不是天下,不過一人笑靨爾爾,說出去令人恥笑,更令人感到悲哀。其後數年,鎬京沒,申侯叛,犬戎破,宮宇將毀之際,姬宮生還在尋找那抹令他神魂顛倒的身影。褒姒的身影在宮樓上搖曳,濃烈的煙火中,迤邐嫵媚的背影顯得孤單而落寞。而在褒姒的身前,卻還站著兩個完全陌生的身影。“姒兒,好久不見,別來無恙。”東方幺幺一身紅衣,恣意颯然的樣子一如多年前一般妖冶大方,歸冥隻是靜靜地站在她身邊,是附庸,卻也是憑依。褒姒手中拿著一柄短刀,笑意盈盈地看著眼前的兩人,眉目間竟是生出幾分解脫之感。她終歸還是達到了目的,申侯聯合犬戎攻破鎬京,現在的周朝,已經是名存實亡的存在。他當年斷了她父母的命,她就現在就斷了他國家的運!做完這一切,完成複仇的使命,也到了該和這個再無留戀價值的世間說再見的時候了……她抬頭,和女人不留餘地地對視——“幺幺,當年初見,你是不是已經預料到了我的命運?”這是一直縈繞在褒姒心頭的疑雲,女子慢步靠近,抬起她的下巴,說出了自己的回答——“被龍涎選中而眷顧的女子,命格必定是相伴於天下之主,雖然你因此遭受坎坷,卻也算過得幸福,可偏偏收養你的父母曾經犯了戰亂預言的忌諱,就說明有朝一日你若是入主後宮,必然是引起戰亂烽火的存在。”褒姒心中的猜測頓時被東方幺幺的話印證,但是她接下來的話卻更加令人心碎——“本以為我吸走了你身上寄宿的龍氣,能夠讓這份宿命的兌現來得更晚一些,隻可惜……最後還是沒能和命格相抗啊……”東方幺幺的接近的確是夾雜著私心,卻也讓當年的那個小女孩想起了臨別前女子的一番話——“有再多不重要,記住自己一開始最想要的是什麽。”她……那個叫姒兒的女孩,最想要的究竟是什麽?不過是和父母在一起生活的恬淡日子,不過是尋常山村內的寧靜祥和……可她終究還是從錯失了這份幸福——錦衣玉食,備受寵愛的日子,她真的不曾動心過……但哪怕她本願不曾貪戀,這些她不曾愛過的東西卻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纏繞在她的生命之中。從一開始就錯了,那之後就是步步錯,次次誤,她錯失的一份幸福,卻要用天下蒼生的不幸來彌補。是她太貪心,亦或是那個渴望平靜生活的姒兒太過偏執?都不是吧,若不是這張臉,那個男人哪裏會多出一絲一毫的傾心?說到底,終歸還是聲色,擾了她的命,誤了他的眼!對了!這張臉……若是沒有這張臉的話……褒姒握緊了原本準備用來和東方幺幺做個了斷的短刀,心中冒出一個瘋狂的想法——她抬眸起身,口中綻出如此話語——“若你真的覺得有愧於我,能否答應我最後一個請求?”東方幺幺看到褒姒眼中突然浮現的堅毅和決絕,默然一瞬,旋即答應下來——“力所能及,必當履行。”“王上——你不能過去!不能啊!!!”幾個宮人拉住姬宮生,而男人伸手望向那抹在黑煙中愈發迷離的倩影——“姒兒!!!姒兒!!!!”終究還是掙脫外袍,男人隻穿著裏衣就衝過烽火疊嶂,來到女子麵前。他伸手抱住褒姒,警戒地看著東方幺幺和歸冥——
“你們是什麽人?要對孤的愛妃做什麽?!”
愛妃?”東方幺幺用玩味的眼神看著姬宮生,又深深看著褒姒,“你一往深情,但她可曾親口對你說過一個愛字?”
男人聽不懂女人話中的深意,隻是緊了緊懷中的人兒——
“她替孤生下孩子,做孤的王後,哪怕不說又如何?”
東方幺幺看著男人心驚而神誌飄忽的樣子,一句話也沒說,隻是開懷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世上當真有如此蠢人!真是可笑!可笑至極!”
他自以為是的愛,本以為可以拋開身份鍾情於本人,但是終歸成為愛意憑證的卻還是俗世的桎梏,用規則去限製本來跳脫於規製之外的東西,不是愚蠢又是什麽?
他還真以為褒姒是傾心於自己,甘願為他生下孩子,甘願做他的王後?
“你笑什麽?!”姬宮生正準備和女人爭論,懷中的女子卻猛地起身,掙脫開他的臂膀。
男人下意識地順著她的手臂牽住褒姒的指尖,卻沒能從她的身上感受到半點多餘的溫度。
令他心悸,也令他恐慌——而在看到女子眼中的疏離和厭惡之後,他仿佛穿越時空,回到了兩人的初見,那時候她的眸子裏甚至隻剩冷清,而現在她看自己的眼神卻像是看著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還有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厭惡和憎恨——她嫌他髒,更嫌苟且於他的自己髒!
那種情緒對於姬宮生來說既熟悉又陌生,讓他想起過去,更讓他對撲朔迷離的未來感到迷茫。
而就在女子開口對東方幺幺說話的瞬間,又讓他頓生無限的恐慌——
“帶我走……東方幺幺,帶我去我父母身邊!”
東方幺幺點點頭,正準備走到褒姒旁邊,姬宮生抓得更加緊——
“你要去哪裏?不要走!!!”
而當她回頭,眸光中的冷清和猩紅令人心驚——
“我去我父母身邊……而你,難道不知道他們怎樣了?”
他當然知道!他怎會不知?當年他對她一見傾心之後就暗中秘密處死了那對夫婦,現在墳頭的草都不知道長得有多高!她要去她父母身邊?不就是……
褒姒看到他這個態度,更是心冷,也印證了當年虢石父說的話。
她的父母,當真是死在了他的手裏……
也不枉了,做了他的女人,為他生下兒子,現在做得所有一切,都是值得的!
短刀揮舞,比在自己的臉上——
“你說愛我……愛的不就是這張臉?”淚水就不住地往下落,她的聲音也愈發顫抖起來,“那我不要便是!!”
“不——!!!!!!!”
手起刀落,她的臉上就多出了一道猙獰的血痕,姬宮生爬行著向前,卻被歸冥擋住。
東方幺幺沒有阻止褒姒繼續傷害自己,血痕就這樣在尖叫之中不斷增加,女人的眸子越來越紅,卻絲毫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
“停下……姒兒……停下……”姬宮生心痛得無以複加,淚水不斷地下落。
也許他一開始的情鍾是為了她的美貌,但是他的愛絕對不會是隻因這一張臉而持續……
難道一起度過的時間,一起經曆的回憶,對她來說難道就真的什麽都不算嗎?!
一張花容月貌的臉被撕碎得不成樣子,她還在堅持著,撐著自己的身體,一張血痕遍布的臉對著姬宮生——
“我聯合虢石父,招惹申後,讓你周朝天下覆滅,這就是對你當年殺了我父母的報複!!!!”癲狂的笑意在唇角蔓延,“至於愛?你有什麽值得我愛的?一個殺人凶手,一個昏聵庸君?還是一個自私自利到極點的卑微男人!?”
她站著,隻是站著,卻用言語撕碎了他的靈魂:
“我從未愛過你!一點也沒有!!!!”
說著,她直接倒了下去,東方幺幺接住女人纖弱的身體,而歸冥則攔腰將她抱起。
“我兌現你最後一個願望,自此,兩不相欠。”
烽火之中竟是延伸出一條路,三人就這樣當著姬宮生的麵離開,男人卻根本沒了再起的力氣,隻能看著兩人帶著用盡一生去報複自己的摯愛遠離,去到他再也夠不到的地方。
他有什麽資格說愛她?奪走她最珍視的東西……殺了她最想守護的人…
先祖基業,王朝繁華,他根本不在乎,他始終在乎過的,隻有那個女人的笑靨——
可是想到她最後的決絕,他也隻是大笑,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這一生,這愚蠢而沒有所得的愛……
打殺聲漸進,而他,也沒有了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公元前771年,犬戎攻入西周都城鎬京,殺死姬宮湦,西周滅亡。
姬宮湦死後,諡號幽王,諸侯共同擁立其子姬宜臼繼位,是為周平王。
而後多年,在褒國舊址的山澗中,流傳著這樣一個傳說——
一個臉容布滿猙獰疤痕的女鬼在山間徘徊,守著一個孤村和兩座空墳,身形飄搖,不知所蹤。
遠隔塵囂,避世的小山村之中,所有的人都搬了出去,徒留空落的土房和村圍,青煙飄**,訴說著這裏曾經的歡快和自得——
大風起,吹走氤氳的霧氣,在山村邊上,兩個孤零零的土包是曾經再次居住的夫婦的墳塚。
一個身形佝僂的老嫗站在墳塚前,拄著拐杖,皺紋橫生的臉上是猙獰可怖的疤痕,消瘦的身影在青煙大風中顯得單薄而無力。
昏花的視線中,老嫗看著熟悉的場景,坐在墳包邊上,露出滿足自得的笑容。
她幹瘦的手在墳包上慢慢挪動——
“爹……娘,姒兒會一直陪著你們的……”
“你說……故事裏的那個姑娘,有沒有怪過主人?”
幻境結束,歸冥默默凝視著手中的麵具,而麵對左丘食的疑問,他輕歎一聲,給出了回答——“契約成立時賦予的美貌,使用權永遠都在契約者自己的手中,她們的命運,主人的契約也許讓她們的命格出現了變化,但最後的結果,永遠取決於她們自己的選擇。”
如是說道,但是下一句話他又否認了自己的前言——
“可是在那個戰亂動**的年代,又有幾個美人能夠左右自己的命運呢?”
“現在才是第一個幻境,看起來也沒有線索的樣子……”言刹拿起了另一個麵具,細細描摹著上麵的紋路,卻不料開啟了一段新的記憶——
浣紗江畔,蟲蝶飛舞,草木蔥蘢,而在江畔的苧蘿村,有著這樣一個傳聞——
其聞有女施氏,舞姿無雙,起之舉世無雙,動者一眼驚鴻,而容貌奇醜,故而每每起舞,都以麵紗掩之,曾傳聞貴公請其為府上祝舞,一頑劣紈絝扯下麵紗,其醜令滿座紛紛色變,百人之筵,刹那散盡。
施夷光今天也戴著麵紗在浣紗江邊搗衣,等到她把衣服滌淨疊堆放在木盆裏已經是黃昏,而慢慢一盆衣服都不是她家的,因為母親不務業,她隻能幫著別家洗衣來多一些添頭。
擦了一把汗水,她搬著半身大的木盆顫巍巍起身,吃力地拖著步子往家裏趕。
她雖然舞技驚人,但終歸是麵上不好看,原來還能戴著麵紗去各家表演掙些錢,但是自從傳聞傳開來之後甚至有人說她是被邪神附了身,才會長得那般嚇人。故而找她跳舞的人是越來越少,現在不得不做些別的來謀生。
摸了摸自己坑坑窪窪的臉,施夷光又是一陣歎息——
她自出生時就是這般模樣,父親覺得她實在是太醜嫁不出去就拋棄了她們母女,而母親在被父親拋棄之後就徹底丟了魂魄,終日在家酗酒,對唯一的女兒也是不管不顧,要不是幼年曾從師學過一段時間的舞蹈而她又天賦過人,這日子實在是過不下去!
但是在這兒怨天尤人也是沒有用的,施夷光不是個自怨自艾的性子,她相信人定勝天,否則也不會頂著這樣一張臉在外麵拋頭露麵。
看著江水中那一張詭異而滲人的醜臉,施夷光也是一陣歎息——
“誒……”
在一處黑暗的房間之中,東方幺幺和歸冥的脖子上都架著一柄刀刃。
而一個麵容俊朗的年輕男人坐在他們對麵,眼眸中盡是冰寒——
“早聽聞江湖傳言有能人可將醜人改頭換麵,變成絕世美人,我範蠡也別無所求,隻希望兩位能配合我,將我尋來的人變成美女,自會放你二人離開!”
歸冥正準備釋放自己的能力,而東方幺幺卻攔在他前麵,一張妖冶的臉上浮現出玩味的笑容——
“這就是你請人的方式?我覺得不是很妥帖啊!”
東方幺幺顯然被已經被激怒,本來兩人是不打算起衝突的,但是這個男人也不知道從哪裏得到的消息,硬是在關卡處把兩人挾製住帶到了這裏,要不是顧及到在人煙繁盛的地方動手會招來獵妖會的追捕,歸冥恐怕早就發作了。
但是現在這個男人下令把兩人帶到了遠離市區的郊外,沒了這層考慮,再多的人兩人也沒有放在眼裏。
但是即便到這一步東方幺幺也沒打算使用自己作為大妖怪的力量,她隻是定定地看著對方,唇角一抹揶揄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