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心 2
“你就這樣睡去?”
我怔住。
他凝視我的小衣,“濕漉漉粘沾於身上。如何睡覺?”
我耳後如炭燒,心想,如果脫了,隻薄紗蔽體,那更是無法睡覺。
烏洛背過身,“你且脫去,枕邊是我的絲袍,你蓋上吧。這裏沒有女人來過,也不曾備下女人的衣服。”
顧不得多想,我迅速換下濕衣,鑽進烏洛的袍子,接著飛快躺下,蓋上絲被,隻留眼睛在外麵。
他回頭,隻淡淡一笑,便光著上身躺下,蓋上被子。
我望望烏洛,側臉線條剛勁,不似梁晉之柔和。
他雖然暴戾凶悍,此時到底還是柳下惠。
我內心竟湧起些許的感動。
心裏也隨之放鬆了許多。
隻覺疲乏之至,上下眼皮打架直往一起粘合。我背過身,翩然睡去。
突然,似乎有人在呼喊我,我睜眼,眼前赫然赫哲那布滿傷痕的臉,看上去猙獰可怖,她惡狠狠看向我,兩手直向我的脖子掐來,“賤人,為何背叛你的諾言,我沒有罪,為什麽不放我出去?”我急促喘息,意欲分辯,卻絲毫發不出聲音,轉眼,又見那凶惡的大蛇,張開血盆大口向我撲來,我極力呼喚烏洛,卻發現他轉身離去……
“赫哲!我不是!......蛇!烏洛,救我……”
“醒醒!”耳邊傳來烏洛的聲音。
我騰地坐起,大口大口喘氣,冷汗濕衣,手腳冰涼。
烏洛褐色的眸子正關切地看著我。
“做夢了是嗎?”
我定定神,看清周圍根本沒有赫哲和蛇,才知是一可怕的夢魘。
我一哆嗦,直直撲向烏洛,“我害怕!害怕!”
烏洛緊緊摟住我。我心跳如鼓,神色恍惚,使勁抱住烏洛的胳膊,縮在他的胸前,一陣陣有力的心跳讓我慢慢有了些力氣。
“夢到什麽了?”
我使勁抓住他的胳膊,依然被夢魘所驚嚇,“剛才,剛才,我看見赫哲了。她怪我沒有救她,她,她要掐死我。”
烏洛眉間一皺,隨即淡然道,“夢是反的——那赫哲,本王已赦免她。”
我極力定住心神,聲音微弱,“王爺寬厚。”
“為什麽如此怕蛇?”
我瑟縮一下,便把在冷宮睡覺時有蛇爬到腳麵的事情告訴他。
“母親照顧我十多天,說我才好,我好了,母親卻瘦了一圈。母親說我若熬不過,她也不想活了。”
提起母親,心裏陡得一陣酸楚。
“冷宮,你過得好嗎?”他一邊撫摸著我的頭發,一邊微闔眼,問。
“如牢籠般的冷宮,夏日酷暑難耐,冬天又四壁透風;殘羹冷炙,受盡白眼;但是有母親在,便覺得有苦也是甜的。雖然冷宮如地獄,但與母親作伴,無旁人打擾,亦覺得是好的!”
片刻他幽幽道,“母親待你永遠是極好的。”
我微微點頭,手指越發冰涼,掌心汗膩膩的,抓緊他的胳膊不敢放鬆。
“自母後逝去,本王便再無人說話了。”烏洛的聲音清冷。
我一震,抬頭看他,他眉間淡淡憂鬱,神色寂寥,我輕聲問,“令慈,也故去了?”
烏洛緩緩點頭,褐色的眼眸透著些微的迷惘。
“王爺的母後是什麽樣子?”我輕輕問。
他眼神微一凝滯,嘴角彎彎翹起,眸子瞬間亮了起來,“母後是柔然汗國最美的女人,亦是最溫和的母後。隻是身體不好,動不動便要吃藥。父王曾說過,山神托夢給他,說母後是山裏神女轉世,會送他兩個兒子。母後果然生了哥哥和我。隻是哥哥很小的時候便死去了,隻剩下我。”
他似沉浸在遙遠的回憶裏,
“母後百般愛護我,甚至為了我放棄了大汗王妃的位子,甘願當側妃。及父王當上大汗,母後便成了側後。母親不在意這些,隻盼望我能平安。及母後逝去,我卻再也找不到能讓我和母後一樣交心的人了。”
烏洛言語低沉暗啞,那撫在我後背的手竟有些微的顫抖。
“沒有母後的日子,我便日日飲酒,或是扮作客商周遊各國。”
我一滯,卻不知該說什麽。
他看向我的眼神幽深了許多,隻覺看不到底,
“後來才知道,我的哥哥並非暴病身亡,而是被下了毒。隻因他是父王的嫡長子。母後心灰意冷,雖是父王的側後,卻從不與父王相見,隻一心一意教我。”
我後脊背陣陣發冷,這王宮,居然也有如此殘酷的爭鬥。
“如今的大汗,是後來成為父王正後的女人所生,那女人不得好報,早已死去。隻是她的兒子,本王的哥哥卻心存愧疚,事事讓著本王。”
烏洛的話語言蒼涼,帶著譏誚,漠然看向遠處。
一直以為他是天潢貴胄,驕傲自大,喜怒無常,凶殘暴戾,卻從不知烏洛還有這身世。
這烏洛想必一直生活在仇恨中。
我震驚之餘,手指輕輕撫上烏洛的胳膊,“王爺,我的母親隻叮囑我,要好好活著。活著,便是她最大的安慰。”
烏洛微一愣神,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是這樣的。”
此時的烏洛,是我不曾見過的落寞孤寂。
他低頭看我,我這才發現單衣已經滑落肩頭。
臉一熱,匆忙拉上單袍。
他為我輕輕拉上絲被,“時間已不早,你若害怕,便枕在我的胳膊上睡吧。”
我縮進被子,臉朝向他的方向,歉然道,“我這夢魘,讓王爺亦休息不好。”
烏洛隻淡淡道,“有你在身邊,就夠了。”
隻覺心中一暖,迷糊睡去,卻是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