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田園景觀被微縮在一個水晶球裏,陸瑤將風力注入在球內,裏麵的微型花瓣翻起紛飛,球內的一家三口的人偶形象在花田旁的榕樹下,與此刻現實中的風景別無二致,隻是現在榕樹下的人是陸瑤和小艾茗。

“你怎麽想到做這個呀?”陸瑤拿著水晶球問小艾茗。

“媽媽有一個從老家帶來的雪花球,但阡陌鎮不下雪,隻有花朝節時飄花瓣,所以我就想做一個’花瓣球’,代表我來過這裏。”

聽小艾茗這樣說,陸瑤又問:“你去過很多地方嗎?”

艾茗驕傲點頭:“跟爸爸住過不同的鎮子。”

艾茗肯定和他爸爸感情很好,陸瑤心裏不好受,忍不住更加關心她:“那你最喜歡哪裏?”

“嗯……”艾茗想了想說:“每個地方都有好壞,像阡陌鎮,景色漂亮、集市好玩,還有夜闌哥哥、雲霏姐姐。可是,爸爸在這裏工作很忙,總是很晚回來,或者好幾天不回來。”

陸瑤細細看著這個年紀小但其實什麽都懂的小女孩:“如果……有一個機會,你可以去一個全新的地方,沒有曾經的煩惱,但是要忘記這邊的一切,包括爸爸媽媽,你願意嗎?”

艾茗撥浪鼓似的搖頭:“我要記得爸爸媽媽,也不想忘記我是從哪裏來、去過哪些地方。”

陸瑤摸了摸艾茗的小腦袋,繼續幫她做花瓣球,球內的小女孩騎在父親的脖頸上展望遠方。

未央天象的血紅太陽,徐家別墅內,阿娣雙手被綁,冷漠看著倒在地上的丈夫徐峰。

阿信撒藥粉處理遺留血跡,阿寧找到徐峰身上票據,與向辰匯報:“徐峰原定今晚出發,可以做成他在路上出了意外。”

向辰點頭,繼而翻找可疑證物,同時向徐峰妻子問話:“你家在第五州?等通道開啟,我送你回去。”

“我沒有家。”阿娣淡淡說道:“我被父母賣到山裏,徐峰發現了我,帶我出來。他對我,談不上多好,但至少把我當人看。”

這種話向辰聽得多了,如果每個人的故事都作數的話,沒有一個任務是完成得了的。向辰頭也沒回:“不想說的話,送你去移民中心,由他們處理。”

“那我女兒呢?”

“如果你不帶她離開,她會被送到兒童機構,等人領養。”

向辰這會才正視阿娣,剛巧看到她平靜的臉上終於泛起的波瀾:“無論哪種,我的記憶都會被消除?”

與丈夫沒有感情,被子女忽略遺忘,是多少可憐女人的縮影,向辰也不是不近人情:“去移民中心的話,我隻抹掉你今天的記憶。你會記得,你丈夫徐峰出了門,然後得知他在路上意外身亡,你被發現偷渡身份,是被遣送到移民中心。”

阿娣知道向辰這是放了自己一馬,她似乎也隻能接受這樣安排,然而向辰又告訴她:“但如果移民中心決定將你送回第五州,他們還是會消除你關於未央的記憶。”

阿娣對此難以想象:“如果被抹掉記憶離開這裏,我和女兒怎麽相認?”

“你們會記得母女關係,隻是沒有相處的細節。”向辰撇了一眼讓阿娣無動於衷的徐峰,又對她說:“對你而言,未嚐不是好事,你在兩界的生活都不快樂,有女兒陪伴,可以重新開始。”

阿娣沉默了,向辰給她時間思考,是直接離開未央還是在移民中心爭取一個可能。過了一會,阿信和阿寧做好現場,三人都在站她麵前,阿娣緩緩開口:

“過去生命中,女兒是我唯一的光亮,我不想忘記。我也不確定,在無依無靠的第五州,遺傳了拋棄基因的我,真能撫養好這個沒有情感記憶的女兒。向先生,關於徐峰,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訴你,隻求你給我艾茗找個好去處。”

向辰最後提醒阿娣:“你想好了,這樣的話,以後她不會記得你。”

阿娣搖搖頭,比起女兒會忘記自己,她更怕自己忘記女兒:“不是有一句話,子女注定是背向父母的,我記得就夠了。”

汽笛聲,北上船隻即將起航,阿寧、阿信隨著阿娣登船,岸上傳來小艾茗的聲音:“媽媽!媽媽!”

阿娣回看岸上,向辰抱著小艾茗,陸瑤幫艾茗拿著花瓣球,艾茗帶著哭腔對她喊話:“媽媽!你要去哪兒?”

阿娣用力向艾茗招手:“艾茗別哭,媽媽去給爸爸送衣服,這幾天讓夜闌哥哥和雲霏姐姐照顧你。”

艾茗啜泣的童聲喊著:“媽媽什麽時候回來?”

阿娣眼中滿是淚水:“很快,艾茗要開開心心的啊!”

船開走,小艾茗趴在向辰肩頭上哭。陸瑤看著艾茗傷心,不禁想起自己的兒時記憶:

西北小鎮的汽車站,車子開動,向叔叔最終還是沒有出現。瑤瑤看著車窗外越來越遠的駱駝、富貴伯伯、車站、防護林,眼淚止不住地留。

陸長青和沈蓉抱著瑤瑤安慰:“以後,爸爸媽媽照顧你,好不好?”

瑤瑤點點頭,眼睛還是紅紅的。

夜晚陸瑤房間內,向辰把哭得睡著的小艾茗放到陸瑤**,手剛覆在艾茗的頭上,準備消除她傷心的記憶,陸瑤拉住向辰:“出去聊一下。”

陸瑤拉著向辰來到農舍外一處靜謐的角落,陸瑤醞釀措辭,向辰靜靜等她開口,陸瑤最終還是決定直話直說:“能不能不要抹掉艾茗的記憶?”

果然。向辰猜到陸瑤是想跟他說這件事,剛好借這個機會向她闡明自己的理由和立場:“6歲已經能記事,你要她接受父親是毒販?”

於是,向辰和陸瑤就如何處理小艾茗的問題差一點爭吵起來:

陸瑤認為:“她現在還不知道,讓她就以為父母是意外離世,這樣她童年回憶都是美好的。”

向辰堅持:“假話瞞不了一輩子,越是美好,知道真相後越痛苦。”

陸瑤強調:“那也比一片空白來的好,童年對一個人很重要!”

向辰聲音忽然低沉:“……你覺得我會不知道嗎?”

“我……”

意識到自己這話對向辰而言有些敏感,陸瑤及時收住了聲。

向辰明白陸瑤不是故意的,她的話也是沒錯的:“你說得對,我的童年,就是在對父親的懷疑中度過的。”

向辰從未在誰麵前承認過自己的脆弱,包括他自己,陸瑤是第一個,而且她早就發現了。如果不是剛才情急脫口而出,他們兩個可能永遠會回避這個話題,因為那太敏感、太沉重,卷入了太多的連累與虧欠,卻又沒有人真的有錯。

陸瑤不願見向辰沮喪,出言安慰:“可是你沒有讓自己遺忘。”

“那是因為,我在尋找答案,我的父親,從始至終都是好人。”

向辰以為陸瑤說這話仍是為了勸他放過艾茗,並未鬆口:“而徐峰,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罪人,做他的子女,隻有陰霾和恥辱。”

陸瑤聽向辰態度堅決,語氣又變得著急:“我明白,你是不想她有這種經曆,可我也一樣,我不希望她像我這樣,從小被剝奪記憶,想起來殘忍、想不起來迷茫,不如一早就記得。”

聽到陸瑤這話,向辰臉色一沉:“你怪父親?”

終究是繞不開兩人之間的這份沉重,陸瑤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緊張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知該怎麽講……如果,等她長大一點,讓她自己選呢?”

向辰閉目歎息:“說得自私點,我是她的仇人,留她這段記憶,於我而言都是’後患’,你一點都不在意嗎?”

“我……”陸瑤還在因為剛在傷到向辰的話而慌亂,沒有留心向辰問她“是否在意”的重點,腦子想的是如何解決他前半句的“仇人”和“後患”:“我們可以讓她明白,是她父親的錯,你是給了她們機會……”

向辰一聲冷笑,陸瑤從慌張中冷靜下來,是呀,這番聖母說辭連她自己都很難說服,更不要說“仇人”家屬了。陸瑤不知道自己的堅持對不對,她從來不是什麽天真白蓮的人設,以前在生活和工作中她都是愛恨分明、恩仇必報的,但是未央和第五州的經曆有太多不同,真到生死愛恨這些大事上,一念之差決定一個人的命運,她當然是狠不下心的,也無法做到冷眼旁觀。

“聽來也許可笑吧”,陸瑤把自己內心所想真實地告訴向辰:“可我相信,人與人之間是相互的,我們真心對她,她不會不明事理的。”

“相互?”向辰重複這兩個字,語氣似乎鬆軟下來:“但願是你相信的這樣。”

陸瑤不明白向辰的意思:“那你……”

向辰歎氣:“我不會動她,暫時告訴她父母出遠差吧。”

“你說真的?”

陸瑤激動抓起向辰的手問他,隨後又感覺到不太合適,尷尬放開,但臉上仍是放鬆下來的笑意對著向辰。向辰一副不想理她的表情,轉身回院內,陸瑤又想起了什麽,在後麵追上他。

陸瑤追到房間門口,拉住向辰,不讓他入內:“今天不用安神疏導了。”

向辰蹙眉看著陸瑤,陸瑤繼續編理由:“那個……夜闌的熏香做好了,挺好用的。”

陸瑤眼神閃躲,向辰看到屋裏的小艾茗,即刻明白了她的意圖,向辰語氣又一次低沉:“以後都不用了?”

“以後、看效果,這幾天不用了。”陸瑤咬著嘴唇心虛地回答。

“嗬!”向辰自嘲冷笑,“我還真信了你的’相互’!”

向辰轉身回房,冷冷關上房門,陸瑤隨著他的方向看了許久。

清晨的阡陌鎮碼頭,汽笛聲打破岸上的寂靜,又有船舶到岸。

這一夜陸瑤有心事沒睡好,早上打著嗬欠走出房間,看到雲霄和薑惜文正在院子裏!夜闌將二人從碼頭接來與大部隊匯合,向辰與雲霄搭肩打招呼,陸瑤與薑惜文欣喜擁抱:“薑薑、雲霄,好想你們呀!”

“我也是,你現在睡得好嗎?”薑惜文很關心陸瑤的身體狀況。

陸瑤點點頭:“應該沒事了,你們呢?還順利嗎?”

雲霄回答:“我們接到傳訊就趕來匯合,路上小薑博士把電腦恢複,還好數據都在。”

“那可有發現?”向辰對勘測結果也非常關注。

薑惜文點頭:“向辰,你的畫冊還在不在?”

“嗯。”

院內長桌,薑惜文擺開電腦,對照畫冊上淩波州一頁的地圖,粒子活躍性最高的三個地方與畫冊上的標記方位一致,薑惜文結合畫冊和電腦模型對大家講解:

“兩個空間不是動畫模型裏的規則形狀,而是邊界凸凹,有多個重合點。彼此越接近,靈力越旺盛,通天樹林是這樣”,薑惜文指著畫冊上向莊圈出的若幹區域:“這些地方都是這樣,淩波有三處,數據可以精確定位。”

陸瑤仍是不解:“這說明什麽呢?”

向辰已經做出推導:“挑選核心承重的地方,植少量通天樹,也可以將兩個空間固定?”

“沒錯。”薑惜文示意畫冊上另外幾頁:“如果能去其他州收集數據,程序模擬出邊界形狀和最有效的位置,每處植一株即可。”

陸瑤差不多聽懂了:“那就不用修複通天樹林了?”

“理論上是,前提在神樹可以結種或移植。”

聽小薑博士這麽說,夜闌補充了專業信息:“通天樹是四部先祖靈力灌注,千年常青,沒有凋落,也沒有開花結果。近年樹木枯萎,有枯枝開出花苞,以自然規律計,或可生出果實。”

“如此一來,沐風隻需用來養護結果樹木”,雲霄將話說得更明白,特地對陸瑤強調:“可以節省你許多靈力。”

陸瑤這才明白薑薑和雲霄一路考察是為了自己,很是感動:“你們真是太夠意思了,為了幫我分擔,奔波這麽多地方!不過呢,前提的前提是,我得學會沐風……”

說到這裏,陸瑤很自然地拍了下向辰胳膊:“齊悅長老有消息嗎?”

向辰沒有看陸瑤,語氣平淡,言簡意賅:“沒有。”

“那要不要問……”

“雲霄,我有事問你,跟我過來一下。”

向辰明顯在打斷陸瑤,雲霄感覺到氣氛奇怪,機械地應了一聲,跟向辰出了院子。兩人離開後,同樣察覺不對的薑惜文悄聲問陸瑤:“你們倆、不會還僵著吧?”

陸瑤歎氣:“……又是新一波。”

薑惜文很是疑惑:“我不太明白,你跟向辰都是很好的人,怎麽總是互相較勁呢?”

“哎,我也很費解,現在你回來了,幫我分析分析!”

薑惜文有點為難:“我也不是很懂喂。”

“你懂你懂,現在就你能幫我了!”陸瑤拉著薑惜文進房間。

農舍房間內,閨蜜談話,陸瑤再不跟薑薑傾吐實在憋得難受。現在她都沒心思去裏向辰與她鬧別扭,有另一事讓她更加崩潰:自從上次撞破向辰換衣**後,陸瑤那些迷離夢境開始變得荒誕起來,她竟然夢到自己和向辰擦槍走火!真實記憶和羞恥幻想交錯,甚至醒來時她還會恍惚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搞得她白天都不好意思正麵跟向辰說話。

“You dreamed of doing it with him ? ”薑惜文切換英文向陸瑤確認“擦槍走火”的意思。

陸瑤捂著臉:“不止夢到一次。”

“哇哦”。薑惜文點點頭:“那他怎麽樣?”

“哎呀,嚴肅一點”,陸瑤推了一下薑薑,“夢裏能怎麽樣?”

薑惜文一本正經:“我是嚴肅的,他在你夢裏是什麽形象?”

陸瑤回想了下:“都有吧,有些是我們相處的記憶,有些是、莫名其妙的聯想。艾茗說我昨晚還念了他的名字,明明白天我倆還爭執來著!我在想,不會是因為他讓步了、我於心不忍,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吧?”

薑惜文推了下眼鏡,還沒說話,陸瑤拿起桌上的熏香,又自顧自分析起來:“或者是這個熏香的問題,我是來這兒之後才做這種夢的。要不就是他在疏導時搞了什麽操作,你說我要不要找他問清楚?”

陸瑤一轉頭,薑惜文因舟車勞頓打了個哈欠,陸瑤關切問她:“薑薑,你要休息了嗎?”

薑惜文恍惚一下睜眼:“對不起,我昨晚修凍壞的儀器有點累。”

“哦哦”,陸瑤抿抿嘴:“那你趕緊去睡吧,不纏著你了。”

“沒關係”,薑惜文搖頭表示無礙,又說:“你這個的答案很簡單,四個中文字。”

陸瑤眨眼睛等她說明。薑惜文伸出手指逐個數漢字:“你、喜、歡、他。”

陸瑤瞪大雙眼:“怎麽可能……”

“可”字停頓,聲音漸小,“能”字幾乎微弱聽不見,陸瑤自己也覺底氣不足,不再辯解。

真的是這樣嗎?對這方麵自認不懂的薑薑都如此篤定,這麽明顯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