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宿地庭院的桌台上,陸瑤把烏鴉帶了回來,正在喂它喝水。烏鴉啄了幾口水,翅膀羽毛已經長處不少,撲騰兩下竟然飛了起來,在院內轉了半圈,落在剛走進院子的向辰的手腕上。

“什麽情況?”向辰疑惑問道。

“哦”,陸瑤簡潔解釋,“它受傷了,帶回來養幾天。”

“我是說,這是什麽情況?”向辰指著烏鴉脖頸和胸前長出來的羽絨,陽光下呈現金色的光芒。

這種鳥陸瑤雖然沒見過,但是未央的生物本來就跟地球生態不同,陸瑤也沒有感到很奇怪,“不是’金頸烏鴉’一類的?”

“這是金烏鳥,羲曜領主用來傳令的。”

啊?這個答案有點新鮮,陸瑤奇怪:“那它怎麽會落在這裏?不會是中途被襲擊了吧?”

向辰檢查了一下金烏鳥外觀:“拔掉羽翼,說明有人不想讓這個命令送達。”

向辰手腕上生火,金烏鳥沐浴在火中,眼睛立刻亮起來,發出高高低低的鳴叫聲。向辰聽完後給陸瑤解讀:“羲曜軍隊要撤出扶搖,也許你跟勞倫斯的談話起了一定作用。”

陸瑤欣喜:“真的呀?果然還是老本行見效快!這是個報喜鳥,我們可不能虧待它。走走走。”

向辰還來不及問要去哪兒,陸瑤就已經拉著他出了院子。

神兵城裏的花鳥魚蟲店鋪,店主拿出一個鳥籠,陸瑤看著向辰等他意見,向辰搖搖頭,陸瑤也跟店主搖搖頭。店主又拿出一個鳥架,陸瑤和向辰看了都比較滿意,雙雙點頭。

這幾日的生活好似夢幻,是陸瑤來到未央以來最開心的一段時光。上午跟著齊悅練習沐風術,每一次顯著進步都讓她很有成就感;下去有時去城內逛逛,發現不同的好玩兵器,有時拽著向辰來到城外,向他炫耀枯樹的藤蔓上長出的新芽,但凡向辰有一點皺眉,陸瑤就會發去眼神警告,不許質疑隻許表揚,向辰隻好伸出大拇指無情點讚。到了晚上,陸瑤軟硬兼施纏著向辰,堅持要給他修複肩頭上的疤痕。等傷疤真的修複好了,陸瑤才將向辰放開,向辰卻不鬆手了。

說好了趁著就感覺就用力享受在一起的當下,兩人不忍浪費任何一個夜晚,甚至有時白天也難舍難離。他們兩個都不是扭捏之人,對彼此的欲念沉淪毫不遮掩,臥房裏、沙發上、浴室裏、牆角邊,房間裏的每一處都曾是兩人愛意洶湧的見證。向辰了解她所有的敏感,耳畔、腰間,山峰、溝壑,陸瑤放心地把自己交給他,由他牽引,在這個臨時的二人小天地裏,她覺得自己已經隨向辰走便遍了五洲四海,天上地底。這樣的向辰,溫柔又熱烈,沉穩又直接,惹人迷戀又值得依靠,這樣的向辰,隻屬於她。

有一天的庭院內,金烏鳥在鳥架上整理漂亮的黑金羽毛,給它準備的食物碟子卻一點沒動,陸瑤皺著眉頭看向辰,向辰又牽起陸瑤離開庭院。

兩人又去城鎮,在花鳥魚蟲店鋪采購“金烏鳥專用”糧食包。

店鋪出來,趕上廣場有慶祝活動,陸瑤拉著向辰去看:

廣場內是未央特色的雜技團,有鑽水圈、舞火獅等等,幾個升空的熱氣球拉出“慶祝扶搖自由”等三種通行語言的字幅。

陸瑤招呼向辰跟上,熱鬧歡慶的場景下,陸瑤哄著向辰和她一起用拍立得拍照合影,搞怪與浪漫風格皆有。

黃昏時分,兩人說笑著回到住宿地,齊悅等在院子中,表情頗為鄭重,陸瑤看到後上前詢問:“齊悅長老,有什麽事嗎?”

“少主,我的傷好得差不多,我們要回去了。”

“這麽快……”

陸瑤不想分離這麽快就到來,但生活總要繼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去完成:“不過也是,扶搖現在百廢待興,你們這時候回去是對的。”

齊悅點頭:“星陣大人讓我們把飛艇開回扶搖,中途將你們帶到神樹林,與同伴匯合。”

聽到這話,向辰和陸瑤對看了一眼,意思是他們也要出發了。兩人都有默契,離開神兵城,前往下一個目的地,也就意味著離兩人要麵臨未來抉擇的時刻又近了一步,再美的夢也要醒的時候。

“什麽時候走?”向辰問齊悅。

“明天。”

晚上,陸瑤洗完澡出來,從背後看到向辰坐在餐桌旁整理拍立得照片。餐桌燭火的光線搖曳,陸瑤雙手從身後搭在向辰肩頭,柔聲細語:“怎麽還不睡?”

向辰不講話,隻是讓開一下身體讓陸瑤自己看,陸瑤這才發現向辰的表情沉鬱低落。陸瑤又看了看桌上擺開的相片,都是同樣一個動作拍兩張,是她特地這樣拍的。

“我們倆在一起時,你也會想著分開?”向辰聲音低沉地問。

她有沒有投入地對待這份感情這件事,在向辰那裏是不能被觸碰的逆鱗,陸瑤急著解釋這樣做的用意:“我是想,就算以後不在一起,我們兩人都能有留念……”但很快她又意識到,這樣的理由向辰可能更不願意聽到。

眼見著向辰的眉目也緊鎖起來,陸瑤及時住口,進而有些霸道地坐到向辰腿上,語氣上卻又小心翼翼:“你不高興啊?”

看到陸瑤還是很在意自己的感受,向辰心裏是總歸是安慰的,於是搖了搖頭,沒再說其他。

可陸瑤一眼看穿,向辰又在委屈自己、成全他在意的人。向辰這個人吧,與人相處幾乎是非黑即白,對於大多數“萍水相逢的路人”,他是表麵功夫都懶得做的毫不在意,不管對方的來頭、地位或是能力;而對於少數幾個他劃進安全範圍的人,當真是真心相待不求回報,有時甚至為他們著想到有點卑微的程度。陸瑤一早就跟他說過,他這樣很容易得罪人,要不然就是讓自己受傷。當時向辰還對她的提醒不以為然,現在兩人關係不一樣了,她更希望是自己能讓向辰明白,一段好的親密關係,可以不用這樣。

“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陸瑤輕聲問道。

向辰摸了摸她的頭,“你說。”

“暫時卸下你的防禦,哪怕隻是一晚、隻是一刻”,陸瑤抿了抿唇:“我想感你所感”。

這一夜,陸瑤完全配合著向辰的節奏,溫柔的雙手細細撫遍他的肩、他的背、他的傷痕,又撫過他的腰、腹、再回到有著他心跳的胸膛。可是,向辰並沒有對她敞開心防,她沒能感受到那個最真實的向辰,也沒成將自己的心意傳遞給他。原來,所有的肌膚觸碰隻是身體上的交融,每一次的極致纏綿是荷爾蒙的吸引,這幾日的濃情蜜意是隻管今朝的集中釋放……陸瑤心中有些酸澀,可是又能怎樣呢?“我們就是自己真實的樣子”是她自己說的,“不去管未來怎樣,有感覺就在一起,沒感覺就分開”也是她說的,向辰已經遷就她的任性做出了讓步,她怎麽還得寸進尺,想要成為那個打開他心扉的“特例”?

向辰不是不明白陸瑤的用意,可是這麽多年的黑暗行走,意識防禦已經成為他的本能,每一次的磨難和傷痕都造就著今天的自己。他不確定陸瑤口中那個“原本的他”如今會變成什麽樣子,甚至還存不存在,就算抽筋刮骨般的剝開自己,那個從模糊血肉中走出來的“真正的他”,讓她失望怎麽辦?讓自己失望又怎麽辦?

風平浪靜後,兩人各懷心事,一言不發地躺在床邊兩側。向辰把最大空間留給陸瑤,自己背過身去,不想讓她看到他臉上的難過。

陸瑤側過頭望著他的背影,向辰的肩背線條是那樣的結實有力,可是每一次他都是對她嗬護備至。即便是剛剛,他明明心裏難過,還每時每刻照顧著她的感受,隻有像現在這樣,他獨自躲在一個小角落,才肯給自己療傷。陸瑤輕歎氣,每個人都有療愈自我的方式,或許她不該勉強,如果以後他難過的時候,她能像現在這樣靜靜陪著他,也是很好的。

等等!她是想了、“以後”嗎?她的潛意識中,是有想過跟他長久的嗎?客觀現實上,他們有長久的可能嗎?她的父母不在這裏,而向辰,他的心防都沒有對自己打開,會為了她去第五州嗎?還有,她自己又是什麽樣的人?明明說好不問將來的,這會兒又是逼人家跟她走心、又是想讓人家單方麵付出來實現她對“以後”的願景,難怪向辰說她是不負責任地任性撩撥,換她自己跟自己談戀愛,也得被這忽冷忽熱的性情弄得夠嗆。

想到這裏,陸瑤更加心疼向辰,她整個身體貼過去,從身後環抱他的腰。向辰有些意外,之前都是他懷抱陸瑤助她安眠,這是陸瑤第一次主動抱住她,向辰握住陸瑤白皙的手臂,轉過身來,陸瑤有點幽怨的眼神看著他,握拳在他胸口輕捶了一下。

向辰以為陸瑤是怪他沒解除意識防禦,剛想說對不起,但陸瑤又把頭埋進他的懷裏,向辰便不再說什麽。此時燭火融化,萬籟無聲勝有聲,兩人用力相擁。

城外更深露重,陸瑤修複的那棵老樹長出樹葉和枝丫,樹葉上凝出露水。

淩波水境的水幕影像,水球中映出模糊的通天樹和一個女人的形象。

淩波大祭司將失而複得的甲骨爻置於水境輪盤中央,大祭司念著禱文,圓台輪盤順時針轉動,水球中的模糊畫麵逐漸清晰。窺見未來,大祭司神情凝重。

水境的未來預示中,陸瑤臉色蒼白,閉著眼睛,無知覺地躺在樹林中,身上連著輸血管,被抽幹血液滋養通天神樹。